“为什么你不出去走走呢?”
几分钟后,加尔文和里德在莉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汽车旅馆——与崭新的街道和金碧辉煌的教堂不同的是,这家旅馆显然是小镇旧时代的残留物。整栋建筑物显得破败不堪,在日积月累的风霜下原本应该是可爱的肉粉□□外墙已经褪色并且剥落,像是尸体腐烂的脸,走进旅馆以后,内里的装潢情况也并不比外表好到哪里去。
即便是加尔文这样对环境毫不挑剔的人,在踩在那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酱红色地毯时,也忍不住因为脚底那潮湿而粘稠的触感而皱起了眉头(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块生猪肝上一样)。整个旅店内部都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旧地毯的沤臭味,带着强烈洋葱气息的咖喱味,还有更加浓厚的檀香的气息。光线非常昏暗,大概是为了抵挡风沙,所有的窗子都被建成了细长而狭窄的款式,很厚的天鹅绒窗帘自上而下将窗口遮盖得严严实实,而作为光线来源的灯泡昏暗得就像是硬币的反光。
站在柜台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印度人,在看到莉儿后他迅速地裂开了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加尔文皱着眉头凝神听了许久才意识到对方实际上说得是英语。
莉儿手舞足蹈地跟印度人交流了许久才拿到了钥匙,就像是她说的那样,房间里多摆上了一个床位(如果你将一个摆在肮脏地板上的破旧席梦思床垫称之为床位的话),然后加尔文就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什么?”
加尔文有些茫然地看向莉儿,后者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胳膊和胸口,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无袖背心。
“这附近风景很不错,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
莉儿盯着加尔文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加尔文的错愕只保留了很短的瞬间,在看到站在墙角全身骤然变得僵硬的里德之后,加尔文迅速地明白了莉儿的意思。
老天,她并没有打算等到天黑就打算享用里德的*了吗?
加尔文略有些同情地看了里德一眼,他耸了耸肩,将自己的背包从床垫上抓了起来背在自己的背上。
“好吧,我想我会出去转转的。”
加尔文说。
里德站在莉儿身后冲着加尔文做了一个手势。捕捉到那个手势含义的加尔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莉儿,你是一个好人。”他温和地冲着莉儿说道,随后走出了那间狭小而肮脏的房间。不过,他并没有像是自己之前说的那样“出去转转”,而是在走廊的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旁边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包依然背在自己的身上。加尔文给自己买了一瓶百事可乐。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那饱含糖分和二氧化碳的褐色液体,易拉罐表层的细密水珠还未消退,那个房间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里德从门后跨了出来,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了加尔文。
“她怎么样了?”
加尔文抬起眼帘,望着里德问道。
里德顺手从加尔文的手中拿过了那瓶没有被喝完的可乐,他的目光在那瓶口微微停滞了一瞬,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加尔文喝过的可乐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只是睡着了。”
加尔文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丁点疑惑之色,在那粗苯的黑框眼镜下,他的困惑让那张脸变得更加诱人了。
里德的手指猛地一个用力,空掉的可乐瓶在他的掌心中被挤成了扭曲紧缩的一团。
“是一些无害的安眠药,”他偏着头,凝视着加尔文诚恳地解释道,“是芙格医药箱中找到的,我只是觉得那玩意大概有用所以才带上了……”
“看样子每个你觉得有用的东西到最后都起了作用。”
加尔文说,顺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里德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该死。】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心底回响,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蠢蠢欲动。黑框眼镜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大概也是一个坏主意,加尔文戴眼镜的样子对于里德来说简直快要可口到让他无法自拔。
“里德?”加尔文在里德眼前挥了挥手,后者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液,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一切正常吗?”加尔文微微蹙起眉头问。
“唔,我想我只是有些精神紧张,你知道我之前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里德掩饰性地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那女人大概能好好睡到明天,也许我们现在应该出去‘看看’。”
“伊莎在教堂里。”
加尔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女孩的身上。之前萦绕在他身边的,那种细微的轻松感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出那个孩子的。”
里德将已经变成小小一团的可乐瓶扔进垃圾桶,镇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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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并没有加尔文想的那么轻松。
当然,加尔文从来都么没有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简单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降临派对教堂周围有如此严密的安保计划。实际上,整个天使镇似乎都处于降临派的强势控制之下。坐在车上缓缓驶入小镇时,加尔文看到的是热闹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配合着那种欢乐的气息,这个所谓的游·行会看上去好像与全国各地的各种普通节日庆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当加尔文在傍晚金色的阳光中走向那些人群时,那种冰冷的感觉宛若冰锥般刺过他的身体,也刺过了他对这个庆典那过于美好的设想。到处都是布道和诵唱活动,人们分为无数个小团体簇拥在各个牧师的旁边,宛若奴隶对待自己主人那样对牧师们言听计从。每段布道停止之后,人群便自发地鼓掌和欢笑,一些人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流下了眼泪。没有庆典应该有的音乐小吃和表演,只有无尽的,人为制造的个人崇拜。之前在有牧师在看到莉儿那张带有金色十字架的贴纸会后做出了鞠躬的举动——当时加尔文和里德尚未察觉到什么,但是当他们在人群中露出自己手上的印章图案时,普通信徒却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膜拜。他们远远地便会朝着加尔文和里德行礼。在那种充满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下,加尔文却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冷。那种强烈的阶级感让他产生了奇妙的错觉,他似乎并不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美国,而是回到了百年前的中世纪。
显然莉儿的自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越是表现出狂热和虔诚,就越是可能从普通教徒中脱颖而出。封闭的环境外加系统性的布道,接下来降临派在信徒中人为制造出了地位差异,并且通过洗脑加固这种地位上的阶级感和优越感……”里德撇了撇嘴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得不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即便是再理智的人,当身处于这种大环境之中也会在潜意识里追逐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没有多久他们便会自愿地变成了狂信徒。”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信徒们因为狂喜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正在担心自己一旦开口便会呕吐出来。
而即便是借助着莉儿带给他们两人那带有特殊地位的印章,加尔文和里德最终也没能成功地进入教堂救出伊莎。
在靠近教堂周围几百米的地方却被划出了明显的边界,在这头是喧闹的信徒人群,而那边却空空荡荡,仅有几名黑袍牧师缓慢地来回走动巡视。那些牧师身上的十字架和吊坠的数量更多,也更加显眼。
没有人跨越那道边界,似乎他们已经自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踏上那一小块碧绿的草坪。
拥挤的人群与空旷的草地,喷泉还有金碧辉煌的教堂本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这对比之下,那座矗立在草坪尽头的建筑物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加尔文和里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教堂的门口,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我们不可能进去。”
加尔文说。
“问题不在于守卫的牧师……而在于信徒,所有的信徒的眼睛都盯着教堂。”这让潜入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比起已经有些焦躁起来的加尔文,里德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们已经回到了那间印度人开的旅店,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里德伸手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了,他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加尔文温热的皮肤和皮肤下方凸起的骨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然而我们确实是幸运的,”里德的嗓音里染上了些许沙哑,“我们有莉儿。”
“莉儿?”
加尔文看着里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只需要走两步就看到狭小房间里那张乏味的双人床。
双人床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