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打算做什么?”

加尔文嘴角的肌肉绷紧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在那对绿色眼珠的注视下移开视线,相反,他直直地朝着里德望了过去……他看到的是一张英俊而狡黠脸,在几秒钟之前似乎要将加尔文整个人吞噬殆尽的那种凶狠就像是他想象出来的幻觉一样。

“唔,你可以猜猜看?”

里德稍稍向前探身,轻声地说道,他的瞳孔就像是一条流淌的祖母绿的宝石河一般流光溢彩。

加尔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种微妙的被牵引感从他的身体里飞快的掠过,他顿了顿,然后以一种不易察觉地方式稍稍后退了一点。

“我不喜欢猜谜游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加尔文望了望车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真是最为毒辣的时候,尽管开着空调,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车厢内还是弥漫着那种热气,加尔文的颧骨微微有些发红。

“抱歉。”

里德耸了耸肩然后坐了回去,他稍稍抬起下巴凝视着自己的前方,在道路上的那一头影影绰绰又出现了新的朝着天使开过去的车辆。

“失陪一下。”

里德对加尔文简短地说道,在后者尚且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便已经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

“里德?”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看着里德飞快地过了马路,他隔着车窗对加尔文摆了摆手,然后冲着那个方向的来车举起了大拇指,做出了一个搭车的姿势。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在这种荒芜的道路上停车搭载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不过里德显然是一个例外。大概是因为他那张堪比广告模特儿的脸和他身上那一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户外运动装扮,来车在距离里德几十米的地方就开始减速,最后“嘎吱”一声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辆可以用“破旧”来形容的黄色甲壳虫轿车,里德光是站在着这车子的旁边都能听到车身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响声,满是灰尘的车窗落下下来,一个带着玳瑁厚底眼镜的女人探出了脸,她的脸就像是在出生时被医生夹在掌心中搓长过了一般,脸颊的宽度仅有长度的一半,被高度近视眼镜镜片缩得很小的两只眼睛神经质地钉在了里德的身上。在看到里德脸之后,那双昆虫般细小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了锐利的精光。

“哦,愿光之子保佑你……先生,你看上去遇到了麻烦?”

里德巧妙地瞥了一眼女人挡风玻璃上的贴纸,那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圣光□□会”和“愿光之子荣耀永缀于汝身”的字样。

“感谢光之子的荣光。”里德底下身体,将胳膊搭载了甲壳虫窗子的边缘,考虑到他的身高和甲壳虫汽车的体积,这个动作做起来略不容易,但是里德显然有能力让这个场景变得像是时尚拍摄的现场,他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冲着那个女人说道,“实际上,我和我的弟弟想要参加□□会……我发誓我们在出门前有将贴纸贴在挡风玻璃上但是……”

他耸了耸肩,稍稍侧过脸好让女人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烦恼,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你们弄丢了邀请函?”

女人甚至没有等到里德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

“我真应该感到羞愧,但是……是的,没错,我们搞丢了邀请函。”里德长长地叹着气,“你知道我们可是开了很久的车才找到这儿的,这么可怕的天气,这儿可怕的阳光,当然更加可怕的是,在出门前我们心中一直满溢着对这场盛宴的期待,然而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我只是想……也许……”

“你可以搭乘我的车去!”

女人迷恋地凝视着里德的脸,迫不及待地说道。

“天啊,真是不敢相信……我在天使镇竟然真的遇到了天使……”里德的面庞骤然变得明亮和开朗,“我兼职不敢相信我和我弟弟会有如此好运!”

“你弟弟……”

女人眼睛旁边的肌肉弹跳了一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这辆车有点儿……”

她的车子确实相当狭小,也许就像是那个传言说的一样,甲壳虫汽车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两口之家开的,前座的两个人和后座的狗,刚好可以分配均匀,而女人的后座上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包括无数的降临派讲座宣传单和各种学习资料,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不介意让一个英俊的男人坐上她的车——天知道下一次有男人愿意挤进这狗屎黄色的铁罐头会是多久以后,但是这个男人的弟弟?拜托……

里德当然将女人的抗拒看在了眼里,不过他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泄露出这一点,他就像是任何一个开朗,热情而稍微有些智商不足的傻小子一样快活地冲着道路对面的车厢挥了挥手。

“亲爱的!我们今天可是交上好运了,这位淑女愿意带上我们——”

听到里德刻意改变了说话语调的声音,加尔文默不作声地将行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他飞快地下了车朝着里德跑去。

女人微弱的抗拒在看到加尔文的面容之后瞬间被毒辣的太阳蒸发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相当露骨地打量着加尔文比里德更加精致和秀美的脸。加尔文微微低头,竖起的领子稍稍挡住了自己的下巴。他认真地回想着出门前在自己脸上弄的那些伪装……

愿上帝保佑那些粉底和阴影能够跟之前一样有用。

加尔文在自己的内心诚挚地祈祷着。

里德像是一无所知加尔文的困境一样挤了过来,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个车窗,加尔文稍稍后退,顺理成章地将自己隐藏在了里德的肩膀后面。

“天啊……你是模特吗?”

然而女人的视线依然着迷地追随着加尔文,如果说之前看到里德的时候她还维持着基本的矜持,看到加尔文之后她就宛若青春期荷尔蒙中毒一样显示出了露骨地痴态。

“……或者是明星?天啊,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的眼神有一点儿恍惚,显然正在拼命回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加尔文。

在加尔文不到的地方,里德的眼瞳暗了下去,他忽然用力敲了敲车门,关节和金属发出来的巨大响声将女人吓了一跳。不过在女人反应过来之前,里德已经送上了自己最英俊的小脸。

“啪——”

他玩笑一般地在女人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们可以上车了?”他低声问。

在很短的一瞬间,女人的面颊松弛了下去,就像是一个在梦游中的女人一样,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缓缓下塌,完全放松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不过幸好她很快又清新了过来,她抬起头朝着里德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天啊,好的……好的……当然,请上车吧。”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接着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门。比里德要消瘦许多的加尔文从副驾驶后的缝隙中挤到了后座上,然后是坐上车的是里德。

伴随着好像快要将月球炸掉一般的巨大轰鸣,装载着三个人的甲壳虫似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在女人拼命踩下油门后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加尔文紧紧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好开车之后,大概是位置的缘故,那个女人很快就无视掉了加尔文,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德身上。

“我的名字叫卡梅莉塔,卡梅莉塔·克兰克肖,你们可以叫我莉儿。”一路上她用那种刻意放得娇软的声音同里德攀谈着,“……我是从中部过来的,在信仰降临派之前你大概永远都不不会相信我过着多么失败的人生……如果不是降临派,这个时候的我大概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冰铁盒子里,脚趾上套着名字呼呼大睡呢呵呵呵……”

加尔文一直听到莉儿如同青蛙一般轰鸣的笑声后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是说如果没有降临派,这个时候的她早就自杀了吗?加尔文低下头,掩盖住脸上轻蔑的表情。

这并不好笑的一句话让莉儿一直笑个不停。

几乎不需要进行多余的探话,在重新看到水泄不通的车流前莉儿就已经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人生的所有事情都倾诉给了里德——她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小镇出生,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城市读大学,又是如何在更加乏味的乡下中学担任美术教师,离了两次婚,以及流产后的不孕不育……

“……在我们那种鬼地方,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发现你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冲超市的收银员……当然我觉得你压根不能叫那个地方作超市……那个满脸雀斑的收银小猪罗到妓院前的梅毒乞丐……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一生。没有人会再接纳你……”莉儿在一辆福特车后面踩下了刹车,停了下来,前面正在堵车,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她侧过头看向里德,“像是你这种从那种大城市……我说的是纽约啊,洛杉矶啊,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抱歉,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是住在大城市里的类型,总之你这种人大概不会知道小镇生活代表什么……”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哆哆嗦嗦地从储物箱里翻出了一根香烟点燃,塞到了牙缝的中间。

劣质烟草混合着□□的香气在车厢里缓缓地蔓延开来。

“当时我每天都想死。”

莉儿说。

“我很抱歉——”

“不过没关系,”女人的声音忽然之间染上了兴奋,那种有些让人不安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光之子的光芒没有漏掉我,没有漏掉在那个小镇快要窒息的我……他拯救了我的,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灵魂——”

莉儿忽然抓起吊在后视镜上的吊坠,恶狠狠地将嘴唇贴在了半圆形的吊坠玻璃上。加尔文年轻时的照片在玻璃片的下方温柔地凝视着远处。

“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得到吧,所有的信徒都沐浴在光之子无处不在的爱中——”

莉儿的嗓音变得又尖锐又粗哑,她吃吃笑着看里德。

感受到莉儿身体里逐渐压抑不住的疯狂与怪异,加尔文在不自觉中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与他相反的是,里德却一如上车时的温和与愉快,他的目光在那沾着莉儿唾液的玻璃切面上停了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当然,我的皮肤,我的心脏,我的血液,乃至我的灵魂都能感受到他的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听着里德异常虔诚的话语,坐在后座的加尔文背后无端端地划过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