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后亮起繁星一般的灯光时,周泰停止了奔跑。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欣喜的自语:“好了,小鬼子跑不掉了。”

他距离鬼子的车队不过百多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如果鬼子掉过车头的话,便能将他笼罩在车前大灯的灯光下。空旷的田野,连高大一些的树木也无,这样的距离,白天视力好点的都能够看清眼睛鼻子,而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能够根据灯光分辨鬼子的方位,鬼子却不可能发现他。忽然,鬼子车队拖后的几点灯光不动了,他心中一省,立刻就趴在了路上上,然后拿起枪做好了战斗准备。

炮声隆隆,鬼子的车队遭遇了空前的打击,一辆又一辆卡车被炸成碎片,一个又一个鬼子手舞足蹈的飞上半空,许多人便在空中被肢解,完整的一个人飞上去,变成三四块掉下来。

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者是噩梦,对于周泰而言,却是最为解恨的场景。周泰是东北人,一家六口除了他全部被小鬼子给害了,包括两岁大的侄女。为了报仇,他一度徘徊在沈阳城内想要伺机报仇,但是结果却是仇没报成反而受了伤,不得不跳了河。幸运的是这一幕正好被狐瞳外务部沈阳小组的小组长周大新看到,周大新找机会救下了他,然后给他指明了一条报仇的明路——参加学兵军。而等他费尽千辛万苦从沈阳徒步赶到冀察,却获悉学兵军移师广东。他又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徒步来到广东,但是想要参军的时候因为缺乏有力的身份证明(周大新此时已经遇害),最终阴差阳错的上了霸王山当了山匪,走了一条相当曲折的从军路线。

蒙城一战是周泰第一次打鬼子,很兴奋的他结果却一个鬼子也没有杀死,这让他对自己非常非常的不满意,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实现亲手复仇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他嘴里低声骂道:“狗日的鬼子,你们也有今天!”双手将枪握得更紧了。

吉川长生虽然最先发现了敌情,但是直到学一师百炮齐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面的支那军队是学兵军。二次长城战役的时候,第5师团和学兵军有过交手的经历,不过那个时候,学兵军的表现还没有现在这么恐怖——是的,吉川长生心中用了恐怖这个词语。当学一师毫无忌惮的开始展示自己强大火力的时候,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等同于甚至超过日军一个旅团了。

天空中照明弹接二连三的升起,有学一师的也有日军的,吉川等鬼子身居日军阵地最前沿,有幸看到了那些炮口闪烁着火光的继光型坦克的“靓影”。继光型坦克转战南北,在与日军战车部队的对抗中保持完胜战绩,早已经成了横行于小鬼子噩梦中的魔影。吉川和战友们私下讨论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用“太邪恶了”来形容继光型坦克了。

吉川很幸运,学一师第一轮炮击没能击中他们的卡车。然后小队长帧泽立刻下达了正确的指令:“快,离开卡车!”

赶在第二轮炮弹落下之前,吉川等人在小队长帧泽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距离卡车十几米远的麦田,他们在炮弹的破空声中纷纷扑倒。“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吉川等爆炸的热浪从头上掠过,他回过头去,看见了极为血腥的一幕——车厢里的四个鬼子,两个机枪手以及他们的助手手舞足蹈的和他们的机枪包括身下的车厢一起飞上了天空,然后在更加猛烈的殉爆中被大火吞没,变成数截血肉模糊的肢体四下洒落。

两个机枪手里,有一个是吉川的老乡,和他感情很好唤作长久保太郎的。吉川亲眼目睹他的脑袋和左腿与身体分家,然后落进燃烧的卡车废墟里灼烧,不禁发出了一声狼嚎,然后跳起来抱着三八大盖就向对面冲去。

炮声还在隆隆响着,学一师的炮弹好像不要钱似的砸下来,爆炸声响雷一般滚过广袤的田野——帧泽昂起头来大叫:“八格,快趴下!”吉川却哪里听得见。

“小队长,我们应该去支援吉川!”有鬼子建议道。

帧泽坚决的摇了摇头,喝道:“支那人还在打炮,此时冲锋,与送死何异?”

“可是吉川他?!”

“我们会为吉川君报仇的!”

帧泽小队幸存的二十余鬼子,心怀不忍的看着吉川孤狼一样冲上去,然而,吉川跑离了他们足足百多米,其间还停下来放了两枪,却居然没有被炮弹光顾。而对面支那人射向他的几颗子弹,也奇迹般的几乎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帧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不禁想道:“难道吉川这家伙被天照大神附体了?”忽然,他身边的部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他定睛望去,看见吉川面前忽然多了一个支那人——

听见背后响起熟悉的卫青式枪系的枪声,周泰忍不住回头骂道:“TMD,他是我的!”

然后,好像听见他的骂声一样,他的战友们射出的子弹竟然纷纷跑了空。

周泰本来准备着打冲锋的,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一个鬼子自己送上门来了——找死!他眼睛一眯,将身后的大刀片子解了下来——老子要剁了你的狗头,他在心中默默的说着。当吉川跑到距离他还有五米距离的时候,他大刀撑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猛然出现的敌人并没有惊吓到吉川长生,小鬼子反而很兴奋,他“哇啦哇啦”的叫着,前冲,一个左踏步,双手刺出了三八大盖。

周泰听不懂小鬼子喊的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可以亲手剁下这个鬼子的狗头了——“春丫,这个狗头,是叔叔祭奠你的!”他心中默默的念着,身形山岳般挺立不动,在葛增福等侦察营战士们担心的目光中、当对面的吉川脸上已经露出得逞的狰狞诡笑、当那柄枪刺快要扎入他胸口的时候,他忽然大喝一声:“呔!”双手一提,大刀刀背自左下向右上磕了上去,立刻砸得那把三八大盖前端飞起。下一刻,他双手一收,一道如雪般白光划过吉川的脖颈,吉川脸上的表情便定了型——吉川的头颅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飞起老高,依旧站立着无头躯体忽然从断了的脖颈处冲起一股血泉,血泉刚起时足有一尺来高,然后快速下降,渐渐的染红了那肮脏的黄色军服。

吉川被那个支那人一刀剁下了脑袋,脑袋先着地,然后过了足足一分钟,他的无头躯体这才轰然倒地。帧泽被这一幕给惊到了,忽然他愤怒的怪叫起来:“杀给给!”

“叭、叭……”三八大盖特有的枪声响起,不过此时周泰已经重新趴了下去。这才祭奠了小侄女一个人,他家里还有四个人没有祭奠呢,他才不会傻乎乎的送死。

坦克团前沿阵地上,侦察营的将士们高声喊叫起来:“周泰!好样的!”竟然丝毫没有战场上该有的紧张感。

学一师的这番炮击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一刻钟过后,小松大队还有桥本大队加上扳本支队支队部直属宪兵中队死伤惨重,两千余人有一半余直接被炮火撕碎。而悠悠醒转的扳本顺经过一番声嘶力竭的呐喊,终于在附近聚起了三四百人的队伍,这三四百鬼子不退反进,排着松散的阵型冲向学一师坦克部队。散落在其它各处的鬼子看见小松大队还有桥本大队的旗帜,纷纷汇集过来。

郭达目睹这一切,按下送话键,下达了停止炮击,发起冲锋的命令。

炮声顿止,“滴滴答!”嘹亮的冲锋号响了起来,“杀啊!”早就已经展开阵型的学一旅、学二旅以及侦察营官兵呐喊着冲了上去。坦克团紧傍着侦察营,嘶鸣着冲了上去。

帧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枪大喊:“全队突击!”

周泰趴在地上,老早的就据枪瞄准住帧泽小队所在的地方,一颗照明弹的余光里,他飞快的调转枪口,将帧泽那张丑陋的嘴脸套进准星,一扣扳机。“呯”的一声枪响,帧泽的脸上忽然像打烂了一颗番茄一样血肉迸溅,下一秒,他“噗通”仰天栽倒,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凝固在保持嘶喊的那一瞬。

刚刚爬起来的十几个鬼子,登时趴下去好几个。

“八格!冲上去!”有鬼子踢着趴下去的战友,然后狰狞着面孔,端着三八大盖冲向周泰。

战场上又升起两颗照明弹,“空、空”的响声里,小鬼子的唯一“重兵器”迫击炮终于发威了。

“轰”的一声巨响,这颗榴弹落进了坦克群里,两个侦察营的战士躲避不及,被爆炸的火焰吞没了。

一直站在坦克上的吴克责目睹这一幕,离奇愤怒,他按下送话键怒吼道:“干掉狗日的小炮兵!”三辆坦克同时一个急停,炮塔移动,分分钟以后,三枚炮弹同时砸了过去。

“轰隆隆”的猛烈爆炸声中,小鬼子刚刚建立起来的迫击炮阵地立刻被火焰吞没。迫击炮的碎片还有鬼子残碎的肢体飞起老高,吓得周近刚刚爬起来的鬼子赶紧卧倒,生怕遭了鱼池之殃。

吴克责继续怒吼着:“观察手都把眼睛给老子睁大了,小鬼子掷弹筒数量很多,别让这帮狗日的逮到空子!”

扳本顺挥舞着指挥刀,在十几个宪兵的簇拥下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冲上去,只有冲上去才有活路!”然后他问小松俊宜:“青木怎么回复的?青岛方面有没有回电?”

小松俊宜堂堂一个大队长,手下现在只收拢了三十几个鬼子,他立正垂头回应:“青木大佐拒绝派出援兵,他担心支那人会趁机攻打临沂。青岛方面没有回电。”

“八格!”扳本顺骂道,正有些失神,忽然,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炮弹破空声,他身后一个宪兵怪叫一声,一个虎扑将他压在了身下。

小松俊宜几乎同一时间扑倒在地。

扳本顺猝不及防之下被扑倒,一头扎进了麦田里摔了个嘴啃麦草,他正欲抬头大骂,“轰”的一声巨响,猛烈的爆炸震得他差点再次晕阙过去。

周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稳稳的进行着自己的祭奠大业。“这是送给老爹的,这是送给老娘的,这个给大哥……”他默默的念叨着,每一次击发,都能撂倒一个鬼子。

周泰能从几万普通一兵中脱颖而出入选侦察兵训练大队,然后又被葛增福选中,担任了学一师侦察营的一个班长,倚仗的并不是军功,而是李广级狙击手和斗牛级格斗能力称号。

学兵军军衔还有职务的晋升有两种渠道,一种是比照军功,还有一种则是根据称号。称号根据兵种和技能来设定,比如狙击手由低到高分别叫做养由基、李广、长孙偃;工兵则叫做好手、能手、骨干;炊事兵叫做帮厨、大厨、主厨;格斗能力分为斗牛级、斗狼级,最高是斗虎级……称号的获得,有完整的评审措施、参照办法,每三个月以军为单位举行一次。新取得称号的将能够入选侦察兵或者特种兵训练大队,然后再根据训练成绩,被淘汰回原部队或者进入各种尖兵部队。

称号是晋升低级军官的一个重要依据,学兵军旦有新设部队,班排长这两级军官除了从立功的老兵中选取,再就是考虑哪些取得称号的新兵。

这一制度是最近才完善起来的,周泰成了享受这种制度的第一批学兵。

周泰原是霸王山上的小喽啰,后来顺理成章的成了山地师一员。他在侦察兵训练大队中因为表现突出,被担任教官的葛增福近水楼台先得月给挖了过来。为此,黄海福还和郭达大吵过一顿,并一直闹到了总司令部。那时欧阳云恰好去了美国,最终还是李汉魂出面,从自己的警卫营里调了两个班长给黄海福,才平息了此事。而正因为这起纠纷,周泰在学兵军一定范围内享有了一定的名声,而这一次,他的名字注定会享誉整个第五战区甚至整个中国——

他用来祭奠自己嫂子的鬼子,是扳本顺——扳本支队最高指挥官,佩戴少将军衔的一个日军旅团长。

扳本顺点子实在是太背了,一次勤勉敬业的夜袭战演习竟然将手下两个大队生生的送进了学兵军的虎口。偏偏,习惯了用大炮欺负敌人的小鬼子这一次竟然一门炮都没有带,至于那有限的十几门迫击炮,不提也罢,总共才发射了一枚榴弹就被学一师炮火撕了个粉碎——有等于无。

扳本顺很顽强,而且并不缺乏作为一名大将应该具备的战场决断能力。面对学一师的突袭,他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手段,组织躲过炮火侵袭的鬼子不退反进,妄想用近身接战抵消学一师大炮优势。

不过,人数和武器装备上的巨大劣势,注定了他不管如何挣扎,最终都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近在咫尺的一记炮击,炸死了团团护住他的十几个宪兵,将小松俊宜也炸成了残废。他因为被一个宪兵奋勇压在身下,幸运的逃过一劫。他被爆炸掀起的气浪震得头晕晕的,感觉到背上热乎乎、黏答答的,他伸手捋了一把,拿到面前一看,一手的鲜血。他抖掉身上的残肢肉块,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四顾一下,看见的是零零散散的部下正在嚎叫着扑向那些冒着黑烟的钢铁怪兽。枪声爆豆般响起,冲锋中的部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对那些嘶鸣着的钢铁怪兽产生威胁。

不时升起的照明弹将四野照得亮如白昼,他忽然听见一声呻吟,低头循声望去,看见断了一条腿的小松俊宜正满头大汗的将肠子往肚子塞。

他跑了过去,蹲在小松面前,低声说道:“小松君,坚持住,只要青岛的航空兵能即使赶过来,我们便能逃回去。”

小松肚子上的创口太大了,肠子塞进去又流出来,他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正在流失,终于选择了放弃。他平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面色渐趋平静,他说:“阁下,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错了?”

“什么?”

“支那虽然富饶广阔,可是这里没有樱花,也没有富士山……”小松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渐渐溃散,终于头一歪,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扳本顺忽然暴怒起来,他狠狠的踢了小松俊宜的尸体一脚,狠狠的骂道:“八格,你这个懦夫,为了天皇陛下大东亚共荣的理想,我辈军人便是马革裹尸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支那全境栽上樱花,我们——”他忽然低头吃惊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豁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他只觉得呼吸忽然变得艰难,接下来的话便怎么也骂不出口,他踉跄着朝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穿着迷彩服的支那兵正冷冷的看着他——“八——格——”他下意识恨恨的骂道,“格”字混着一团血块喷出,好似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那个支那兵的身影正在淡去,直至被黑暗淹没,但是他的眼神却牢牢的映入了扳本顺的脑海里,成了扳本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周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打死了一个大人物,距离七八十米,他只能感觉到这个鬼子应该是个军官。而不远处的吴克责通过望远镜已经看清了扳本顺身上的军衔,他发出了一声惊呼:“乖乖,少将哪!周泰这小子立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