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方才的事,蔷薇有些愕然,听到李妈妈突然将话头转移到了自个这,不由微愣,半响才低声道:“五少爷这会应当同六爷在一处。”
李妈妈听了便笑,赞叹道:“奴婢方才来时听人说起,五少爷生得同六爷极像,原还想着能亲眼瞧上一眼便好了。”
“咦?”谢姝宁枕着方胜纹的靠背,闻言奇怪地发出个咦字音来,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李妈妈想看哥哥,那蔷薇姐姐便领着她去看吧,也正好能帮我打听打听李妈妈到底都会做什么。”
蔷薇听了这话,无端端觉得身上冒出一股寒意来,浑身一颤。
可等到静下心神再去看,却发现谢姝宁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一脸纯澈。再加上她生得白胖,粉嘟嘟的一张脸,这般一看就恍若年画上的福娃娃,哪里还有一分古怪,分明一团纯真和气。
看了几眼,蔷薇那颗原本莫名提起来的心就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桂妈妈吩咐了奴婢在这陪着小姐呢。”她略想了想,便道,“李妈妈若是想瞧少爷,左右都会瞧见,并不急在这一时。”
话毕,李妈妈不由打量了眼蔷薇。
谢姝宁却抬起两只胳膊,伸了个懒腰,声音中带着几分懒洋洋说道:“我不用你陪。”
“小姐又闹别扭了。”蔷薇讪笑。
蔷薇七岁就入了宋家,先是跟着桂妈妈在宋氏房里伺候着。直至十一岁,谢姝宁兄妹出生,她因长得好得宋氏喜欢,便被指派到了谢姝宁身边。这一呆便是四年多。
算起来,她也是看着谢姝宁长大的。
自家这位小姐的性子,她也是摸得清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却叫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分明也如同在延陵宋府时一样的娇纵不听话,可似乎就是不同了。蔷薇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一声低低的李妈妈,下意识抬眼朝着李妈妈看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今日才入的谢家,又怎么可能会认识谢家的人?
然而为何,在李妈妈还未开口言明自己是何人的时候,小姐便已经知道了?
蔷薇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白毛汗都出来了!
她遂低下头,快步走至西北角的火盆边上,拿起一旁搁置着的火钳小心翼翼拨弄起来,借此来掩盖自己心中的惶恐。
殊不知,就在她极力想要忘却方才那一幕时,谢姝宁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一个人活得久了,记性往往也就差了。可人的一生里总有些叫你想忘也忘不了的事跟人。李妈妈对谢姝宁而言,是一个。蔷薇,恰恰也是。
其实真论起来,谢姝宁也不过才在田庄里过了两年。
可这两年却似乎比她后来加起来的许多年都要更加漫长可怖。
彼时,跟着她去田庄的人里,除了李妈妈外,还有个蔷薇。李妈妈翻脸无情也就罢了,她本是陈氏的人,这般做可憎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蔷薇呢?
谢姝宁记得桂妈妈说过,蔷薇是母亲从外头捡回来的乞儿。
宋家对待下人从来宽厚,蔷薇更算是被桂妈妈当做女儿养大的,在母亲眼里也不是普通丫鬟。
她冷眼看看弯腰拨弄火炭的蔷薇,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堪比旁人家的小姐?宋家不缺银子,绫罗绸缎,蔷薇哪一样不曾用过穿过?
丫鬟,她哪里像是个丫鬟!
一口恶气堵在了胸腔里,谢姝宁努力遏制着,却仍觉得翻涌不休。
被她喊做姐姐的蔷薇,前世里却比李妈妈翻脸得还要更早一些!
因此,她恨李妈妈,却更恨蔷薇!
甚至于,当初她划破了谢姝敏额头肌肤的时候,便是蔷薇陪着她的。
有些事,她当年看不清,如今却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觉得万分浅薄易见。
“蔷薇姐姐,我的梦梦呢?”谢姝宁眨眨眼,突然问道。
蔷薇直起腰,回过头来道:“桂妈妈先前收了起来,小姐这会想要梦梦?”
“嗯,我想要!”谢姝宁肯定地道。
蔷薇有些迟疑,却还是点点头,而后对李妈妈道:“劳妈妈先陪小姐一会,我去去就回。”
李妈妈听着两人的话,一头雾水,此刻见蔷薇这般说也只是颔首。等到蔷薇撩起防寒帘子出了东次间,李妈妈才好奇地同谢姝宁说起话来:“八小姐,不知梦梦是什么?”
“梦梦……就是梦梦呀。”谢姝宁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她的确是想梦梦了。
梦梦其实只是一只布偶。蓝色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还有两只短短的手,上头一根手指也没有。白白的脸上还有一张巨大的嘴,边上用黑色丝线绣着长长的胡须。再加上身前缝着的大口袋,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好看。
可是,这是舅舅亲自做了送给她跟哥哥的。
哥哥的叫多多,她的叫梦梦。
舅舅曾说,旁人家的孩子都玩布老虎,咱们家的孩子便要玩些不同的东西才是。他还说,多多跟梦梦是有法术的布偶,它的布口袋是个百宝袋,应有尽有……
自然,这些话在长大之后的谢姝宁听来,不过都是哄孩子玩的罢了。
可当年,陪着她度过那些绝望日子的,便只有梦梦了。
所以她此时的确是想它了。
“八小姐,披上袄子先,莫冻着了。”李妈妈见她坐着,便乖觉地取了一旁厚厚的袄子来给她披上,一边道,“奴婢听说,您跟五少爷原先在延陵时,府中并无旁的孩子。如今可好,您回了家,便热闹了。咱们三房虽只有一个四少爷,可隔着墙的长房跟二房,却都是人丁兴旺的。往后您便能同众姐妹一道玩耍,这可多好。”
三房的四少爷……
谢姝宁把玩着前襟上的盘扣,垂眸,“我只跟哥哥玩便够了。”
“四少爷性子沉稳,为人也是极和善的,八小姐到时候定会喜欢他的。到底是兄妹,四少爷可不也是您的哥哥?”李妈妈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几分诡谲,说话间竟似乎并不将她当做孩子,也不知是真的想要将这些话说给她听,还是想要她听了再去转述给宋氏听。
谢姝宁但笑不语。
——三房的四少爷谢琛,是陈氏从谢家原籍旁支过继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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