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痕迹(1/1)

黄昏,天寒地冻之中,冒着风雪在草原上前进的数十楚军斥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背风处,将就着露营。

他们安置马匹的同时,用随行携带的铁铲,在土丘背风洼地挖出浅坑,铺上毛毯,搭起简易避风帐篷,然后转进去,凑合着过夜。

这种露营方式,斥候们已经习惯了,可附近地上那一大滩骚臭的粪便,堆集得如同大片地毯,让多为南方人的斥候们觉得恶心。

队伍里,一个辫发的斥候讲解起来:

“这可是好地方,暖着呢,牛羊转场时,安置羊群少不了这玩意,你们可以叫它做‘羊盘’或者‘羊毯’。”

他满头辫发,和其他大部分留着发髻的同袍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冬天特别冷,地上很湿...”话刚说到一半,被人打断:“大冷天的地上湿?”

辫发斥候看着那没见识的南方人:“地上有雪,对不对,你坐上去,捂热了,雪化了,湿不湿?”

这话有道理,“没见识的南方人”们点点头,辫发斥候继续说:

“天冷,地湿,牛羊若直接在草地上睡卧,一晚上都捂不热,肚子容易着凉,然后生病,然后死掉。”

“而且,羊群里有的羊很坏,冷得受不了时,会往别的羊身上爬,也就是羊叠羊,一个叠一个,最下面的就倒霉了。”

“若放羊的不注意,下面的羊很容易被压死,所以夜里碰到这种情况,牧民会很辛苦,要不停的把地面的羊逃出来。”

这下,一个“没见识的南方人”激动起来:

“哎哟,羊也是这样的么?我家里往日养鸭子,冬天时,每晚上都要时不时把小鸭苗翻一翻,把聚成团的鸭子翻开。”

“不然底下的鸭苗容易被压死。”

那辫发斥候愣了一下,因为自己没养过鸭,但很快想通了:“对,就是这个道理,冷了,就要想办法取暖。”

“羊群长期待的地方,会累积很厚的羊粪,形成厚厚的‘毯子’,这些积粪虽然臭,但相比草地,干燥许多,很容易焐热。”

“而且羊粪多了,会把草烧死,于是‘羊毯’会愈发牢固。”

“天冷的时候,羊群在‘羊毯’上聚集、过夜,很暖和,不太容易得病,也不会出现羊叠羊的情况。”

“而且,羊粪可以烧,取暖也好,煮食物也罢,少不了的。”

一番讲解下来,其他兵恍然大悟。

这道理,和人得铺被褥或席子才能睡在地上那样,不如此,人睡着后容易着凉。

而这‘羊毯’(或称羊盘),是牧民带着牛羊移动过程中,留下的特定痕迹,各大草场都会有不少。

草原上的部落,一年年的游走各处草场,周而复始,每一次,都会沿着这些‘羊毯’前进,就如同跟着前人脚印前进那样。

羊群每一次在‘羊毯’聚集,都会有新鲜的羊粪落下,补上那些被牧民拿去当做燃料烧的旧羊粪,使得‘羊毯’永不消失。

各处草场上留下的‘羊毯’,就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以及燃料来源,是很珍贵的“传家宝”。

一名斥候问:“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了‘羊毯’较多的地区,然后根据其上羊粪的新鲜程度,就能判断这里,是否有大量牛羊经过?”

“就如同..根据敌人宿营地留下灶台痕迹,可以判断其人数、队伍规模那样?”

那辫发斥候点点头:“对,这是其一。”

“其二,冬天,人和牲畜可以吃雪补水,所以,许多部落冬天反倒不会特意聚集在水源地。”

“相对于水源地,能避风雪的地方更重要,要知道一不留神,一场大雪过后牛羊全死光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秋天为了让牛羊和马多长膘,不用天天喝水,所以,秋冬季节搜寻部落时,范围要放大,不能只找河流、湖泊这些水源附近地区。”

“但始终不会偏离河流、湖泊、水泊太远,草原虽大,但远离水源乱跑,真的会全部落都完蛋的。”

“一年四季转牧场,路线大体上是固定的,每个季节,大量部落都会出现在那些特定范围的草场。”

“到了冬天,在哪里过冬,范围也大概固定,至于如何寻路,哈哈,草原上的男子,生下来后,路都不会走,就跟着马四处走,怎么能不记得?”

“而且,冬天太可怕了,一场白灾下来,不要说牛羊成片的死,就连人,也没了气。”

“冬天,本来就难熬,许多部落为了活下去,相互袭击,而平时,为了争夺草场,也会玩命,就是为了活下去。”

“实力强的部落,或者可汗的部众,冬天会南下到阴山一带避风雪,其他实力一般的部落,要么跟着去,要么自己找地方过冬。”

“魏国时的六镇,现在渐渐被侵占,昔日的镇城虽然荒芜,却成了许多部落过冬的营地,附近的小山包,也是选择之一。”

“实在找不到好地方的部落,就在背风的洼地,挖地窝,凑合着熬。”

听到这里,其他人问:“那,我们出了怀荒故地后,一路向西,都有可能遇到敌人?”

怀荒镇故地,在北燕州北部,位于齐国北境长城外。

辫发斥候点头:“对,所以我们得小心,过冬的部落,不会傻乎乎的把人都聚在一起,肯定要轮流安排人出去望风,一旦听到风吹草动,消息会传得很快。”

第一次进入大草原实施大范围侦查的楚军斥候们,看着这个从容不迫的齐国降卒,只觉心定许多。

齐国建立后,多次发兵攻击草原上的柔然、突厥等势力,所以,齐军中有不少将士熟悉草原的情况。

至少入了草原后,不容易迷路。

现在,若不是有这些降卒做向导带路,而是让他们独自进入草原进行侦查,那和送死没区别。

他们有眼睛、耳朵,但进了草原,就如同瞎子和聋子,看不见,听不清。

既不熟悉地形,也不熟悉草原部落的生活习性,加上必然迷路,遑论侦查敌情。

夜色降临,寒风愈发凛冽,斥候们裹着毛毯,蜷缩在地窝里,渐渐进入梦乡。

当然,营地四周有人值夜放哨,还要轮替,确保安全。

鼾声中,那个辫发的斥候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想着事情。

他是齐国降卒,姓于,这是常见的鲜卑汉名。

但按之前的改名规矩,他的汉名姓氏应该是“闾”。

汉文郁久闾的闾。

他不能姓“闾”,因为这姓氏的特征太明显。

虽然并不算末裔,但比起自幼被阉了入宫当宦者,以及从小给人做牛做马当奴隶的族人,他算是幸运的了。

听着外面呼号的风声,他闭上眼睛。

也不知,大仇何时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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