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苑,竹林堂,李笠与王琳交谈,谈起齐国局势,李笠感慨:“齐主沉迷酒色,以佞幸专权,若两国交好,再无兵事,呵呵,他们只会烂得更快。”
“陛下,齐国国主虽然昏庸,但国事似乎尚可,未到朝政败坏的地步。”
“树根,不是一天就能烂掉的,这需要时间。”李笠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所以,梁国交好,这树根腐烂的速度才会加快。”
楚、齐两国已经互开边市,形同握手言和,所以李笠有此一说。
王琳在淮北屯田、练兵,对齐国局势有所了解,齐主高湛虽为太上皇,依旧把持朝政,却不理国事,只是对李笠所说“烂得更快”,不是很认同。
皇帝荒淫当然不好,可齐国国力雄厚,急切间,也不是那么容易败亡的。
李笠继续说:“酗酒,会让人脑子受损,进入病态循环,沉迷女色,就会掏空身子,导致精力不济,为酒色所困,自然无心政务。”
“齐主无心政务倒也罢了,可他引为肱骨的大臣,大多是劣马。”
“当初,高洋为帝,虽然也酗酒,但好歹有杨愔这能臣处理国事,现在?齐国那几个掌国事的重臣,大概也就只有唐邕是能臣。”
“其他的,只会专营、投机、弄权,尤其那个和士开,呵呵,我看,齐国国政败坏,都在此人身上。”
这个看法,王琳颇以为然:“和士开此人,简直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典型佞幸小人....”
和士开是齐主高湛心腹,典型的佞臣,王琳知道和士开的一些事情,只觉此人为硕鼠,迟早要把齐国啃得千疮百孔。
李笠做了个推的动作:“所以,等那些像样的宗室、大臣都被清理得差不多,齐国,就像栋梁腐朽的房子,使劲一推,就塌了。”
“陛下认为,要等几年?”王琳问,这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所以此次入京面见皇帝,顺便要探探口风。
李笠称帝后,将近一年的所作所为,表明这位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并且在付诸实施,厉兵秣马。
所以,王琳和许多人一样,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天下一统,近三百年乱世结束。
“这不是等几年的问题,是砍了人,占了地盘,怎么在新地盘站稳脚跟的问题。”李笠回答,这回答出乎王琳意料之外。
李笠继续说:“南北对峙近三百年,北方的百姓,对南方朝廷可没什么认同感。”
“确切地说,是北方士族和地方大户、豪强,对南方朝廷没什么认同感。”
“两百多年前,中原大乱,是当时的朝廷抛弃了北方百姓,逃到江南去,现在,两百多年了,南方来了个新朝廷,要管他们,他们服不服呢?”
“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当然服,只要这些士族和地方大户服了,地方上的百姓,也就没什么想法,毕竟给谁缴租不是缴?”
“那么问题来了:朝廷要如何保障北方各地地头蛇的利益?莫不是让他们继续有各种特权?譬如名下有大量隐户?有大量不需要缴租的田地?”
“这不可能!”
李笠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激烈:“不接受户籍清查,不接受土地丈量,那朝廷要这块土地做什么?”
“收不了多少租赋,征不了多少劳动力,还得封官许愿给好处,稳住这帮地头蛇,这算什么?当我是冤大头么?”
李笠言语间,自称没有用“朕”,可见情绪有些激动,王琳听了之后,大概明白李笠的想法。
“简而言之,地要交租赋,人要服劳役,承担了这些,才有资格被朝廷收买,但这种规矩,人家未必愿意乖乖接受。”
李笠说着说着,用手掌做了个“砍”的动作:“立规矩前,必须立威,要立威,就得把刺头都砍掉。”
“灭齐,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还要武装检籍、检地,朝廷练兵、备战,还要考虑第二阶段的需求。”
“所以,骑兵一定要多,要知道河北各地豪强可不缺马,他们若是要搞事,可以弄出遍地流窜的马匪,官军马不多,就容易吃亏。”
“一旦压不住流寇,河北各地烽烟四起,到时候国库又支撑不了大量开支,可就进退两难了。”
“现在,官军备战,厉兵秣马,马可不能少,可问题是,马真的不多..”李笠说到短处,气势瞬间消散许多。
这个问题,王琳也觉得棘手:养马可不容易,先得有地,然后要熬时间。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骑兵的好处,他们当然知道,一支兵力在两三千的精锐骑兵,于平原地区作战,发挥的作用,顶上万步兵。
然而南方没有草原,没有好牧场,所以李笠行马政,在两淮、河南开辟牧场养马,为此不惜少开垦一些农田。
但马和人口一样,是需要时间繁殖的,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出来的。
“所以,要和齐国互开边市,用烈酒、白瓷等好玩意,和北边换马...多买些母马回来...哪怕换回来的马不怎么样,但好歹要有。”李笠缓缓说着。
“但是,光靠朝廷养马可不行,得发动民间养马,然而民间养马的积极性未必起得来...所以....”
李笠说到这里,问王琳:“那件事,筹划得如何了?”
“呃....”王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因为“那件事”一旦实行,恐怕会惹来舆论哗然。
所以,一时间竟然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无妨,有什么风波,朕来平定,你们只管做事。”李笠给王琳交个底,以便王琳放开手脚做事。
此次王琳到建康,入宫向他亲自禀报一些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这件事。
又说了一会,王琳告退,走在竹林间,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
一眨眼,改朝换代已有一年,这一年时间里,总体而言,风平浪静。
因为外甥的缘故,王琳感受到新朝天子对前朝宗室的善意:住在鄱阳的萧方诸,时常写信给他,讲述自己和母亲在鄱阳的生活经历。
当然,这些信件必然是被人看过,才传到王琳手上。
而王琳写给姊姊、妹妹以及外甥们的信,同样免不了被人翻看。
但王琳从姊妹以及外甥们的信中,看到了生活细节,发现外甥对鄱阳城的许多方面都了解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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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种软禁生活并不是很压抑。
萧方等的侄子、故梁湘东王萧绎的嫡长孙萧庄,在鄱阳过得也不错,而且,当初将萧绎藏书拿出来刊印、销售的“收益”,都能定期收到。
总总迹象表明,前朝宗室们在鄱阳的软禁生活过得还行。
这就是李笠对先帝(萧纲)子孙的善意。
王琳觉得,按照他对李笠的了解,如无意外,前朝宗室们,应该可以善终。
不过,若李笠去世,新君即位后会以何种态度对待前朝宗室,那就不知道了。
阳光透过竹林,洒在小路上,光影斑驳,王琳沐浴着阳光,听着竹子摇曳的声音,想起另一些事。
三吴地区正在发生的事情,让王琳感受到李笠的恶意,这恶意,是针对那些士族和地方豪强。
王琳是会稽人,又多有人脉,所以消息灵通,三吴地区的大规模检籍、检地,以及各地官府大规模招募厢兵,都说明李笠这次是要来狠的。
一如李笠方才所说,不接受户籍清查,不接受土地丈量,那朝廷要这块土地做什么?
人口稠密、物产丰饶的三吴地区,必须在朝廷完全控制之下,有多少田地,就该缴多少租赋。
有多少劳动力,就该在官府调动下服劳役。
谁敢不听话,谁就要倒霉。
几百年来,即便朝代更替,依旧我行我素的吴姓士族、侨姓士族,面对李笠的恶意,恐怕不改变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