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喜欢我还是选喜欢我?

通往山下的路是山上景区修的,因为不符合标准被推了正在重修。

沿途路边长着藤条植物,放肆生长,到处延伸,被高速经过的车身翻折,断了的部分顺着挡风玻璃滑到车前盖上,最后又颠簸着落到路面,被车轮辗进泥土。

在那条蜿蜒曲折的路上,汽车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汇聚在一起像一条发了狂的巨龙,奔腾着卷向远方。

山风擦着地面吹过来,给挡风玻璃蒙了一层灰,白路舟打开雨刮,前面的路都还没看清,一道惊雷就落在了不远处的山颠。

接着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他侧目看了一眼副驾上春见的手机,黢黑的金属外壳发着冷冽的光,好像在嘲笑他。笑他明明担心得要命,却故作狠心地把人赶走,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追来。

这算什么?

他开车的速度不算慢,按照春见最快的步行速度来看,现在不可能还没追到,下山的路就这么一条,她在哪儿?

关心则乱,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章法,只顾扯着喉咙大声喊:

“春见!”

“蠢蛋!”

“春五岁!”

……

他变着法地叫,但雨越下越大,和着不远处的电闪雷鸣,很快就把他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挡风玻璃上的水怎么也刮不干净,前方的路在雨中变得模糊,肆意生长的藤蔓纠缠着车轮。

此时的大山像一头野兽,张着巨大的嘴,正等他掉进去。

他无心顾及自己,只想快点找到春见,她害怕这样的下雨天他是知道的。心脏剧烈膨胀着,有酸涩的液体正一点点将那里填满,眼瞅着就要溢出来了,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嘶吼着,呼啸着……

“轰——”

又一个惊雷落下,他本能地扭头留意路边,再一回头,不足五米的前方横着一棵粗大的树,根本没有时间去变换车道,眼前突然一黑……

“嘭——”

剧烈嘶鸣的撞击声终于超过了雨声和风声。

“嗡——”

一瞬间,他的耳朵里面像是有人在拼命拉风箱,嗡鸣个不停。再接着,天旋地转,脑袋里面忽明忽暗,像下雨天走廊上被风刮着要亮不亮的灯。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

身体被禁锢在四周弹出来的安全气囊中间,脖子有些扭到了,其他地方还好。意识恢复,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抬头,果然看到了车头冒着烟。

他惊喘着往后一倒,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春见下山前扔掉绳索看他的那一眼上。

他那个时候对春见说,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去救人,可是气盛时的他却没考虑当时的具体情况。也许,春见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呢?她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她难道不会用吗?

就像他现在一样,明明知道在雨中急速行驶很危险,可他有办法吗?

他也没有!

他不可能等到雨停了或者小了再去找她,他必须现在、马上、立刻就要看到她。

彻底缓过劲后,他努力推开车门下车去探车况,一偏头,居然看见春见站在车窗边,幽灵一样地看着他。

雨太大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举着一片巨大的泡桐树叶,却根本什么都挡不住,头发和衣服还是湿得很透彻。

前一刻还担忧得要死,后一秒等人真的出现了,那些想说的担忧、内疚的话全都消失,他又成了气鼓鼓的暴龙。

他一脚踹开车门,晕晕乎乎地下车,抓住她就是一通吼:“真够可以的啊!你就那么听话?我叫你下山你就下山,不知道看下天气再走?连白辛都知道要下雨了,你看不出来?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愧疚,故意让我担心,你怎么这么坏!”

春见:“……”

白路舟红着眼继续吼:“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指着那辆基本已经报废的车,“我上手还没开几天,这就跟与新媳妇拜了堂还没洞房一样,现在因为你,已经……你去哪儿?”

春见顺着路大步下山,根本不给白路舟追上来的机会,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遇到碰瓷的了,要赶紧走,不然就是把她卖了,那车她也赔不起。

白路舟在她身后喊:“我为了追你都撞树上差点就没命了,你就那样走了?你的良心呢?”

他越说,春见走得越快。

没办法了,白路舟只好将车钥匙一拔,踉踉跄跄地追上去。

巨大的雨幕里,一男一女一前一后都不要命地狂奔,看起来像极了警察抓小偷。

白路舟不知道春见跑个什么劲,但他知道自己心里窝着火,那火大得隔着十米都能把春见给烧熟。

春见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肩膀一沉,下一秒,整个身体被人从后面掰转过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嘭”的一声她被推到了树干上,背后撞得火辣辣地疼。

接着,白路舟那双喷着火的眼睛就寻上了她的,隔着呼吸的距离,她甚至都能从他瞳孔看到里面映着的自己。

“你跑什么?”白路舟双手握在春见肩膀上,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她给挤碎。

春见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很直白地回答:“你那车我赔不起。”

“我说让你赔了吗?”白路舟哭笑不得。

春见觉得这不能怪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法拉利这个前车之鉴,后面她肯定是要跑的,而且是跑得越快越好。

白路舟已经被她气到火都倒回去了,烧得肝疼:“你到底有心没有啊,看到我车被撞成那样,就只关心自己赔不赔得起,也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春见的手里还举着那片泡桐树叶,被他这么一问,十分狗腿地把树叶顶到他头顶上:“那你有事没有啊?”

白路舟抬头瞄了眼屁用都不顶的树叶,一把给扯下来:“你说呢?”

“按你那车子的性能来看……”

“你少给我扯犊子行不行?”

“那个,”春见指了指头顶,可怜兮兮地博同情,“雷电天气,站在大树下面很容易被劈死的。”

“……”

白路舟无言以对,磨了磨牙,道:“行!行!你真行!”他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那张脸,转身就往回去的路上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果然看到春见往跟他相反的山下走。

“神了!”白路舟郁结到不行,冲她喊,“你给我站住。”

他火急火燎地冲过去,简直对春见绝望到极点:“我都来接你了,你还往山下走?不知道就坡下驴?我这台阶都给你摆上了,你看不出来?”

春见不以为然:“不是啊,回山上比继续下山的路程更远。”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下山?下山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有车坐。你疯了吗?你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春见叫雨给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拧着眉头说,“你别生气了行吗?”

她那副委屈巴拉的样子落到白路舟眼里,瞬间就叫他心软了,但嘴还是很硬:“你早这样的话,后面哪还有这些事儿?”说着粗鲁地将春见背上的包取下来自己拎着,“走吧,先找个地方避雨。”

尽管不起什么用,白路舟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搭在她头上:“你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我搭了别人的拖拉机……”

白路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那是什么神仙牌子的拖拉机跑那么快,我时速120都追不上?”

春见没回话,心说:你就是没追上啊。

继续往山下走,五百米后经过了上次他买鸡的那户人家,白路舟拉着春见上门避雨。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叫阿树,年轻时在城里打工,后来折了腿回来没再出去了。老婆是个哑巴,有个儿子在十公里外的镇上读小学,一周回来一次拿生活费。

阿树会说很蹩脚的普通话,他老婆看到白路舟就“啊啊哦哦”地比画起来,不是标准的手语,白路舟和春见都看不懂。

阿树解释:“我家婆子说你上次从我们家买了只鸡,说是要炖给媳妇儿补身体,她问这姑娘是不是你媳妇儿?”

白路舟偏头看了一眼春见,嘴角一斜,将她一把搂过去揽住:“对,我媳妇儿。”

“排场,长得真排场。”(“排场”是本地的方言,“漂亮”的意思。)

“漂亮是漂亮,就是脾气不好,轴得很。”白路舟得寸进尺,捏了捏春见的脸,“脾气不好我也认了,谁叫我喜欢呢!”

春见整个一受惊过度的呆傻模样,她不愚钝,方才对视的一瞬间,她分明从白路舟的眼神里看出几分宠溺几分灼热。

阿树哈哈大笑,赶紧让他老婆去准备饭菜,并把他儿子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俩住。

进了房间,白路舟把春见的背包放下,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我去给你要两件干衣服换上。”

春见侧头,目光落在他手臂上,下意识地抓住:“你胳膊受伤了。”

白路舟这才看到左边手臂上有道不算短的口子,流的血都被雨给冲没了,只有一道被泡白了的伤口,也不在意:“小伤。”

春见说:“我给你处理下。”

“没事儿。”

春见拉着他的手不放。

白路舟笑了:“干吗,我跟别人说你是我媳妇儿,你准备假戏真做了?”

这里民风淳朴,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的,天也不早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传出去不好听,白路舟那么说纯粹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没不知趣到那种地步。

“没有。”她低头从背包里掏出急救药包。

白路舟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愉悦:“你看上去很失落的样子,怎么,真想当我媳妇儿?想当也不是不行……”

春见正往他伤口处擦碘伏,闻言重重摁了一下,痛得他“嘶嘶”抽凉气,春见抬眼:“脖子也扭到了吧?”

白路舟尴尬:“嗯,有点……嗷……你干吗?”

春见给他用力揉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活该。”

白路舟:“不是,我怎么就活该了?看到我冒着大雨来找你,你就一点都不感动?”

春见给他涂了药,又朝伤口处吹了吹,才说:“感动。”

白路舟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你说什么?”

“把衣服脱了。”

白路舟脸上马上荡起了不正经的笑,反手抓住她手腕:“想睡我?”

春见白他一眼:“是看你还有没有其他伤。”

白路舟的指腹顺着她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往胳膊上面游移,语气充满了诱导:“那我哪知道你会不会看着看着就把持不住?”

春见已经没眼看他了,干脆利落地甩开他:“你脱不脱?”

“脱脱脱!”白路舟三下五除二将衬衣扣子解开脱了丢在一边,“裤子呢?要脱不?”

春见:“……”

肩膀上有一道刮伤,比胳膊上的严重。

春见倒了碘伏在棉签上,弯下腰去给他清理伤口,从白路舟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领口之下浑圆饱满的两团雪白。

他干咳两声别开目光,春见手背一热,他的鼻息喷洒在她手背上。

她报复一般,故意用了力气去压他的伤口。

意外的是,白路舟居然一声都没吭。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顺着他的肩膀往下看。他身材的确不错,不是刻意锻炼的结果,所以肌肉形状很自然,充满了力量感,紧实流畅的线条在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胸前和背上有几道深浅不一、长短不同的陈旧疤痕,应该是当兵时留下的。

手臂上的新伤和那些旧伤比起来,的确不值一说,但春见透过这还留有温度的新鲜伤口似乎突然明白了,他是刻意把自己骄奢淫逸的那面无限放大,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而真正深入他内心的九方山那三年,则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却深深刻入骨血。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在看到他身上那些伤疤的一瞬间,她得承认,她有点被戳到了。

春见不是个喜欢表露悲喜的人,并且十分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样脸上带着动容手下轻柔的春见,白路舟没见过,像发着光的珍珠一般夺目。

呼吸开始无意识地纠缠,窗外泼天大雨倾盆而下,雨滴砸在窗口开出一朵朵盈盈水花。

春见长而密的睫毛就在白路舟眼前,眨眼的时候煽情到不行,忽然,他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居高临下地问:“春见,喜不喜欢我?”

他并没有恋爱经验,当年浪得没边,却没有和哪一个人有过固定的关系。他需要了,总会有人来,他甚至都不必记住对方的姓名和长相。

所以他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开始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花心思了,他开始渴望和眼前这个女人形成一种固定的社会关系。

春见手里还拿着酒精和碘伏,被他突然这么来了一出,有点措手不及。她只能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那里温度很高,隔着自己湿透的衣服都能感受到。

成年人最大的优点在于身体很诚实,被他这样抱着,贴着这么近的距离,问着那样暧昧的话,她也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白路舟笃定:“你喜欢我。”

春见:“……”

“说话啊!”白路舟抱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他想知道答案,但并不想强迫她,“是喜欢但不想承认,还是喜欢却不愿承认?A还是B?”

这有区别?春见心跳如鼓。

“那你好好考虑一下,选A还是选B,明早交卷。”

白路舟弯腰捡起地上的被他脱下的衬衫,走到门边给了春见一个媚眼,不待她回应便愉快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春见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他和阿树的对话。

白路舟说:“惹媳妇儿不高兴被赶出来了,这屋给我凑合一晚上?”说得跟真的一样。

阿树笑声很大:“看不出来,你们这个年纪的人也有怕老婆的。怕老婆好啊,怕老婆就是疼老婆。”

白路舟:“是啊,就这么一个老婆,不疼她疼谁。”

“行,我给你找被子去。”

白路舟又说:“阿树大哥,嫂子的干衣服能借给我媳妇儿两件吗?”

“没问题,你们不嫌弃就行。我也给你找两件我的你换上吧。”

白路舟说:“我就不用了,随便冲个凉就完了。我能给我媳妇儿烧个热水洗个澡吗?”

阿树:“可以,我去给你打水……”

白路舟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去就行了,自己的老婆要自己疼嘛。”

阿树哈哈大笑夸赞了他几句后,两人一同出了屋。

没多久,白路舟过来敲门,把烧好的热水还有干净衣服放在春见门口。

春见打开门时他已经出去站在了屋檐下,指间夹着猩红的烟。在漆黑沁凉的夜里,那是唯一的光,足以温暖她。

听到声音,白路舟回头,目光带笑:“我在门外守着你,夜里要是怕了,给我打电话。”

春见瞥了一眼正门里用板凳拼起来的床,没往深处想,随口说:“一起睡里面,怕我吃了你?”

“我怕我会吃了你。”白路舟就没什么正形地笑,随手掐掉烟,走过来,“当然了,你要是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春见伸手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身上有伤,我睡外面。”

白路舟抓住她的手,语调就上去了:“你挤对我呢?我一个大男人让你睡这里,我成什么了?”

“不是。”感觉不小心戳中直男忌讳,春见连忙解释,“我以前出野外,经常睡板凳,都习惯了。”

白路舟递烟到嘴边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一揪:“你干这一行,你爸妈不心疼你?”

想到王草枝和春来,春见无话可说。她低头提水准备进门,白路舟扬声:“他们不心疼我心疼,那我的心疼你要不要?”

春见看着白路舟,不知该作何回答。

“行了,看把你吓得。”白路舟内心一阵空落,“快去洗吧,等会儿水该凉了。”

春见洗完出来的时候,白路舟已经睡着了,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盯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直到深夜才进房入睡。

门外是惊天雷电和瓢泼大雨,屋里是他和她交错的呼吸声。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还没完全停。

春见醒来时,白路舟正在外面打电话:

“你给我把白辛看好,别让她出去瞎溜达。”

“雨没停谁也不准上岩壁。”

“我没事儿,保险公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下午雨停了,你开车来接我们。”

“对,就是上次买鸡的那个地方。”

“春博士?她好得很。”

春见腹诽:我好得很,我怎么不知道?

推开房门,阿树的老婆正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看到春见就笑,然后指了指房梁。春见循着指引望上去,白路舟正赤着上身踩在梯子上仰头修电路。

洁白整齐的两排牙齿横咬着电笔,修长的双手灵活地摆弄着电线,汗从额头流下来,经由流畅的下颌线顺着脖子一路从结实的胸膛到窄瘦的腰腹,最后流进挂在胯骨上的裤腰里。

春见瞧着愣了神,一直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看着他。

他英挺的侧面浸在清晨的风中,刘海垂下来耷在眼皮上,睫毛颤了几下。像是感觉到春见赤裸裸的目光,他本能地低头,对视上春见。

他冲她邪气一笑,问:“老公帅吗?”

春见下意识地回:“帅。”

阿树从房间里抱着一堆木柴出来,看着他们笑得促狭。

春见回过神来:“不,我是说……”

得,阿树在那儿看着,没法儿解释!

白路舟心情极好地从梯子上下来,亲昵地揽过春见,熟稔地低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选A还是选B?”

春见不知如何回答,她后来压根都没想过这个事情了。

这时阿树来喊他们吃早饭,白路舟松开她改抓着她的手腕,粗糙的掌心摩挲在她细嫩单薄的腕骨处,如触电般酥麻。

桌上有黄澄澄的鸡汤,这对于农家来说是待客的最高礼仪了。春见有些过意不去,眼神下意识转向白路舟。白路舟表现得倒坦然,给她盛了一碗,凑到她耳边咬耳朵一般:“鸡是我买给媳妇儿补身体的,你喝不喝?”

阿树和他老婆习惯了他们这种随时亲密的行为,只当他们是新婚小夫妻,笑着望着他们。

被调戏了几次了,春见也皮厚了,端碗尝了尝,舔了舔嘴唇道:“那我替她跟你说声谢谢。”

“所以,你选什么?”

“选C。”

“没有那个答案。”

春见没看他:“那这道题我不会做,选不出你要的正确答案。”

搭在椅子上晾了一夜的衬衣皱皱巴巴,如同心脏里的千沟万壑,白路舟抓过去给自己穿上,语气没变:“你多吃点儿,吃饱有力气了再接着想想,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可能难得倒你一个学霸。”

眼瞅着白路舟要起身出去,春见一把拉住他,把刚给他盛的鸡汤推到他面前。

“我不吃了。”

春见以为他是在闹脾气,仰着头看他,没放手。

白路舟解释:“我们打扰人家这么久,又是吃又是睡,我追你下山出来得急,没带多少现金,全给你买鸡了。我现在出去帮人家阿树大哥做点事。你乖乖吃东西,等下何止来了,我送你回去。”

春见松开他。

平时她都是把头发绑在脑后,今天还没来得及,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刚起床还带着红晕的脸。难得看到她这么乖巧的一面,白路舟喉头一紧,真想退回去随便对她干点儿什么。

但一转身,他的脸色就不对了。

春见那算是拒绝他了啊。

虽然不是那么赤裸裸地打脸拒绝,但白路舟什么时候受过这个,能保持风度地跟阿树说笑几句,完全要感谢他这几年的收敛。

而阿树根本笑不出来,因为他儿子在村外的那条河边过不来了。

一夜暴雨,山洪冲毁了村外河上的桥,那桥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山里但凡体能不错的男人现在都在城里打工,留下来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阿树这样行动不便的村民。

白路舟爽快地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我接他们去。”

“不行啊,”阿树忧心忡忡,但又担心拖累白路舟,“足足有十多个孩子呢,你一个人……”

“还有我。”春见边朝他们走来边把头发往脑后绑,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

她双手高举往后绑发,拉扯得身上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娇好的胸形和腰身落在白路舟眼底,让他一阵发直。

在心底虚拟抽了自己一耳光的白路舟别开眼:“你别跟着瞎胡闹!”

春见坚持:“我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不是急着走吗?何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他到了让他先送你回去,谁的时间都不耽搁。”白路舟说着就准备和阿树去河边。

春见没再解释,径自走在前面:“我有用,让我去。”

白路舟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直恨得牙痒痒,这才刚刚被拒绝,好歹给点时间缓冲缓冲不行吗?脸皮再厚那也还是脸不是吗?

但他的“对手”是春见,说又说不过人家,动手又不是他的作风,他能怎么办?由着她呗!

按照白路舟之前在九方山的训练,这条涨了水的河他来回走个几遍根本小意思。

倒是春见,一过来,事情都没开始做,职业病先给犯上了。上下观察一通又问了阿树一些问题,什么平时这条河哪些段位比较宽啦,哪里的水流比较急啦,哪里水位比较浅啦吧啦吧啦一大堆。

白路舟叼着烟,半蹲着大手撑在河滩上,眯着眼看春见,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觉得她就像远处的云和近处的风,她一来天气都变好了。

云是巫山的云,风是春天的风。

“我给你测算出最佳路径了,你等下就从这里过河。”“春风”半点风情不解,粗暴地打断男人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文艺情怀。

白路舟心里不爽:“要是我不听呢?”

春见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太少了,没打动我。”

春见只当他又在抬杠,耐着心解释:“好,我给你解释。根据我的观察和推断……总结起来就是,从这里过去,河床虽然最宽,但相对水流最缓,河心水位最浅最安全,行了吗?”

道理他懂,但白路舟就是想不讲道理:“你说得对我就得听?要是照你这个逻辑,是不是只要我也说得对,你就也会听我的?”

“你这是在抬杠。”

“是啊,就看你能不能让我抬赢了。”

“你想赢?”

“想啊。”

“那我听。”

“你什么意思?”白路舟盯着她问,“重新审题后,找到正确答案了?”

一边一直站在河边往对岸打探的阿树喊:“小白啊,孩子们回来了。”

“就来。”白路舟扬声回阿树,但视线还在春见脸上,在等她开口。

“我没有修改答案的习惯。”

得!就知道这女人从来不善良!二次暴击。本来早上那一下子就够他受了,没想到人家还觉得不得劲,非得再插他一刀。

白路舟一句话没说,起身朝阿树走去,过河前接到了何止的问路电话。白路舟让阿树去村口接何止,随即挽起裤腿就下了水。

他慢慢地小心地在春见指的那条路线上往对岸走。

混浊的河水从上游咆哮着奔腾而下,完全没有了平时看起来的温柔模样。一开始只有脚踝那么深,等走到河心,水位就到了白路舟腰腹位置。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春见。

她站在岸上,目光虽然一直在他身上,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白路舟觉得她看自己就和看刮风下雨没什么区别,他现在人在水中跑一趟似乎不过是她用来印证她的勘测结果是否正确的实验品而已。

可笑,把他白路舟当成什么了?他白路舟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就算他不要也有的是想往他身上贴的,她春见凭什么啊。

心里万千肝火燎烧着,烧得他心浮气躁恨不得转身就走,但看到对岸眼巴巴望着他的那群孩子,又下不了那个决心。

好在最深的水位也就到他腰腹处,他马不停蹄地来回十余趟,就算是白路舟这样身体精悍的到最后也有点吃不消。

最后接的孩子是个小胖子,阿树的儿子,噘着嘴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大概是怪他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个了。

白路舟气笑了,这一个两个都给他脸色看的人,是吃了什么神仙东西才能有这样的神仙脾气?

不过小胖子有的估计还不是神仙脾气,而是火药脾气,所以根本不等白路舟伸手,他就赌气下水划拉着往对岸走。

白路舟也来劲了,甩了手由着他闹,心想:有种就自己过河,都是男人,谁还没个脾气了。

失神间,对岸的春见突然神情一凛冲白路舟大叫:“快拦住他,漩涡!”

但已经来不及了,小胖子眼瞅着自己被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拉着往下,这时才知道怕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路舟大惊,一个飞扑过去抓住小胖子的胳膊,根本来不及思考用力一拉,将他从河里拉出来,然后用蛮劲将他朝对岸的方向抛。而后只听到一道巨大的落水声在浅水区炸开,与此同时,白路舟感觉自己的胳膊“咔嚓”一声像是从肩膀的地方断了。

更糟糕的是,他此时已经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直通通地倒下去,然后被漩涡巨大的吸力吞噬着,他只来得及骂一句糙话,接着,整个身体一沉,眼前一片漆黑。

春见好不容易将哭号的小胖子拖上岸,再一回头,河床上除了湍急的流水,再也没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