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让虞人璟窝在一个男人怀里,自尊受辱,必然比死还难受,师宣颇为意外的是,少年闻言竟然减弱挣扎。师宣细细打量少年,小脸时黑时白,眼中那一簇炙热的火苗逐渐晦暗,最终化推拒的掌为拳,在他肩上狠锤一下。师宣压制少年的手掌转为拍抚脊背,垂首轻赞,“真乖~”

周围龙族频频侧目,底下汉人目眦尽裂,流言蜚语渐起,少年浑身僵直。

师宣眸波一转,一边把少年的脑袋压进颈窝避开种种冲击,一边笑问屠白,“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罚?”

此话一出,众人的关注点立刻转移。

想到又是假意投诚,屠白昨日之恨再被挑起,拍椅大怒,“这帮汉人太狡猾,你有何见解?”

师宣正待发言,肩膀竟被狠狠咬了一口,轻“咝”一声,才道,“若陛下怜悯,不如赏给鄙人做药人,既能解恨又有实用。”

顿了一下,又道,“适才突然想到,黑冠龙族眉心去暗制药劳琐,鄙人一人力微,或难以胜任,这批假汉奸杀之可惜,不若物尽其用,温驯者遣其炼药,桀骜者拿来试药,日日烟熏药毒,昼夜劳苦,必难再生出旁的心思。”

屠白想法直接,只要能让汉人不快他就心里快慰,遂赞,“果然还是你有办法!一心为公,不夹私欲,不愧是吾等相中的巫祭师人选,朕准了!”

师宣微微扬笑,底下的汉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

屠白有意捧师宣上位的消息传出,有人慌了手脚。

密室中,几位逃出的重臣刚听到风声就着急商量对策。这狗贼懂玄术本就让人防不胜防,若再成为巫祭师掌握权柄,凭他那刻毒心思,不知又有多少汉人遭殃!那名假意效忠的戮炎的幕僚想起一事,“我听说,那帮蛮族野兽当初打开空间裂缝时巫祭师尽出,唯那戮炎偷偷藏下一个天赋极佳的学徒,名唤银华。”

众人一合计,决定怂恿已与屠白闹掰的戮炎,遣银华打入杂食龙族内部,与苍越争锋,待到学徒身居高位,里因外和瓦解屠白一众势力。

*

与此同时,自雨夜夜袭已过三日。

万里晴空湛如海,唯黑冠龙驻扎之处上空乌云罩顶,颇为奇异。

“要有暴雨也就不说了,偏偏风也不刮雷也不打雨也不下了,乌云死活不走,这是怎么回事?!”

师宣寥寥几句预言被掰碎了传了无数遍,黑冠龙都想起“近墨者黑”的说法。乌斑去找银华取药未归,黑冠龙众摸摸眉间,又等了一日,见乌云不仅未散反而越积越厚,飞上去用翅膀扇了半天,一点变化都无,渐渐开始心慌,想了又想,赶去皇宫。

彼时,师宣正让分来护卫他的黑羽看守汉人制作木牌,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毒死的汉人摸不着头脑。

师宣没有随便应下求助,只说愿意走一趟。带着虞人璟坐着黑羽行至黑冠龙处所,一路晴朗无云,唯此处阴沉逼抑,黑云压顶。

“怪哉怪哉!”

师宣先扶带脚镣的少年下了龙背,才闻声四望,周围乌压压蹲满围观龙。自知屠白要捧汉人上位,下面涌出各种声音,大多龙众并不愿意让汉人爬到头顶。附近驻扎的龙们凑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赶来亲眼见识见识这汉人有何本事配当他们的巫祭师?!

无数炯炯目光颇具压力,旁边黑羽化形时差点没出错,险些成了半人半龙,而众人瞩目的师宣却神色如常,凝神观云,无一丝紧张。

确实不用紧张,最差不过劳师动众迁营别处,只是大块头们被这异象惊住,一时没转过弯。

师宣胸有成竹,旁人却内心打鼓。在龙看,哪怕巫祭师们能推测*天象,却难以干涉风雨雷霆,他们打心眼不愿相信汉人的玄术能比巫术管用。虞人璟跟在青年身后望天,同样不乐观,哪怕是精通祈神求雨的国师,约莫也会为难。

目光再落回转首向黑冠龙询问情况的青年,虞人璟内心竟有些不可告人的担忧。青年若无能为力,那些不愿他上位的巨兽许会趁机落井下石,他已然把汉人得罪死,若在兽族也无法立足,该当如何自处?

别人犹在揣度,师宣已有决断,恰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这种奇事我也有几分兴趣,不介意的话,让我也参谋参谋。”

众龙循声望去,一位长相华美,黑肤在光下闪耀的年轻男人带人走来,待离得近了,中原龙们还不认识,临近边疆的黑冠龙族却认出此人,惊道:“银华阁下!您居然还活着!!!”

师宣越过银华瞥向其身后,是去求药的乌斑与芍药姑娘。见到后者,师宣就明白来者不善。

黑冠龙惊喜迎上,旁边一龙替师宣解惑。这银华是隔壁食肉龙族中耀齿龙一族的,擅长侍弄花草种药。因为边疆小摩擦与乌斑不打不相识,两方来往渐多,银华用其高才征服了众龙,成为边疆偶像!当初众巫祭师与有才华的学徒留下来压阵时,众龙没少惋惜。

银华边听情况边走到师宣面前,“听乌斑说你能力非凡,不知可有驱云的办法?”

“略有打算。”

银华张扬一笑,“我正好也有些打算,你说怎么办?”

师宣做出邀请的手势,淡然浅笑,谦让道,“你先。”

……

围观龙族开启赌注,压两方输赢,众龙了解过银华的身份自然要支持自己人,师宣赔率居高不下。

虞人璟听着窃窃私语,心里颇替师宣难堪。偏偏青年不仅不以为意还颇为自得,笑问乌斑借钱,打趣要把赌金尽数压给自己,赚一笔大的,谈笑风生,翩翩而立,似是一点不关心银华驱云的进度,虞人璟抿了抿唇。

师宣回眸见他欲言又止,看向少年脚镣,“可是脚疼?”

“你就不担心被抢了风头?”虞人璟心情复杂,明明恨不得把青年打落泥底,又不愿见别人踩青年脸面。

师宣不以为忤,虞人璟不再多言,目光一转,望见不远处芍药想过来又硬生生忍住,红着眼睛盯着他的脚镣,似要垂泪,怜惜的目光像一根刺,扎破少年的自尊心,让他倍感羞耻,忍不住缩起脚。

敏锐的青年立刻投来视线,“脚若难受,不要忍着。”

虞人璟摇头。

青年似是觉得他口是心非,竟屈尊蹲下亲自检查虞人璟的脚踝,见果真无恙才松开手,风轻云淡。

虞人璟垂眸,青年眼中没有任何杂念与多余的情绪,不含任何贬低与同情,仿佛寻常,甚至似把那脚铐当成了装饰品,虞人璟看着看着,心里逐渐恢复平静,不再在意脚上的东西,当青年抬眸,他已能从容找回所有矜傲。

*

屠白闻讯赶来,银华已驱了一个时辰的云,又是想办法催雨又是草药熏云,毫无进展,渐渐脸色黑如锅底,没再强逞能,交给师宣。

“你且来试试。”

师宣却看也不看那云,让人带他去那日雨夜埋尸地,围观者面面相窥,总觉比之银华更不靠谱。师宣无视周遭,闲庭漫步。银华不像他身为鬼仙能视万物本质、洞悉根源,下药不对症,忙活再久都一事无成,有垫脚石送上门来,他自笑纳。

当日清理尸体忙乱一团,早分不出人是死在屋外还是屋里,宁可错不可放过,师宣从第一座坟头起,念经超度。

没有香,一切从简。

五百余座坟,哪怕语速极快,每座只念一遍,也要花费几天。

一个时辰过去,师宣念了十二遍,头顶乌云积压,动也不动,有龙连等两场没见效果,无趣离开。

银华见他同样无法,黑脸褪色几分,再次打破希望的黑冠龙面露沮丧,围观龙越来越少。

师宣不受影响,全情投入,无比诚心。

虞人璟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望着青年略显庄严的脸上泌出辛劳薄汗,唇瓣干燥起皮。他手指蜷了蜷,恰巧芍药悄悄跑来,询问太子殿下的近况,虞人璟回头习惯性下令,“给孤拿水。”

芍药顿时忘记立场,掏了银华的水壶,双手奉上。

有风刮过,师宣身体略感不支,微微晃了晃,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师宣张嘴要谢,一个水壶递到嘴边,少年声音*道,“润润嗓子。”

师宣小饮几口,虞人璟绷紧的小脸稍微松懈,阴阳怪气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师宣回道,“快了。”

“你在这随便念上几句,那边的乌云就真能散掉?”

师宣静静打量一会儿虞人璟的表情,那一撕既掉的不耐烦下,似有什么快破土而出,却又不愿被人发现盖上厚厚的假面,隐忍而古怪。师宣突然掩唇轻笑,见少年脸色微沉,才费心解释了一番。

“有个词为‘死不瞑目’。此死法通常怨气颇大,反之道理相同。雷雨日夜袭,有些黑冠龙正在睡觉,还未及睁眼就被杀死,怨念不散影响地气,这乌云遮山如同厚重的眼皮遮住死龙眼睛,不见天日。”

只有化解龙尸的怨念,自然可消乌云,当师宣念到第二十座时,剩下的围观龙们发现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