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心里一滞。
近来忙得太焦头烂额,醒着的每一秒钟都在料理竹韵馆的事,一封接一封信看得头疼,晚上回家除了想睡觉以外什么都没心思想,还真一时没顾上席临川……
眼下信在面前了,红衣的心情复杂了起来。虽然她们在评判上有个大概的标准,可这标准里个人感情的成分也不少,而对席临川,这“感情”太复杂。
心里的某一部分,她一直是恨他的,原因相当的简单——因为这人差点让她魂归西天。
可割开这一部分,其他方面,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感觉了。
放在明面上的战功不必多提,往日的相处间,红衣对他不是没有钦佩。
不论是他义愤填膺地找何庆算账的时候,还是耐心的陪孩子们玩的时候,或者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冲出席府找郎中的时候……
不可否认这个人身上的优点太多,就算是她这心里有道坎始终过不去的,都能随手数出一溜他的好处。
所谓“男神”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闪光点来得太明显太亮眼,让你想选择性失明都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红衣把那张纸笺拿了起来,纸上算上落款只有三行字,笔触劲力十足,读起来又不难想到他温和的样子。
“愿能一观究竟,说与众将来听。知民心所向,军心必振。”
“顺致商祺。”
“席临川,敬呈。”
红衣读得不觉间乱了心绪,好像有微风不断拂过湖面,吹出一阵又一阵褶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就别请那胡商了。”谨淑翁主凑过来扫了眼信上内容,一笑,口中添了点施压的意思,“自家将领都未能得见,你要便宜了外人,我可不答应。”
红衣的视线从信上挪到她面上,静了一静,口吻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请聿郸。”
竟是不肯妥协。
谨淑翁主眉心皱蹙,未及一表不满,便见红衣拿了案桌一边的红纸来。
那叠红纸和谨淑翁主正要写的那张一样大小,但是洒金的,一共二十张,是为那二十个她们要主动邀来的人备的。
“请骠骑将军,用这个吧……”红衣将纸放在谨淑翁主面前,打商量的口吻,“我觉得……那二十人里必须有他,还有大将军和何将军——他们若不肯来无妨,若我们不请,当真不合适。”
谨淑翁主和绿袖听罢,同时在心里大松口气,自然答应得毫不犹豫:“该是如此!我这就写来,立刻着人送去!”
红衣斟酌片刻,却颔首道:“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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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百份请柬里的最后一张,在除夕夜送出了平康坊。纵使各家都团圆着欢腾着,也没能掩过这张请柬带来的风头。
——竟是给那赫契巨贾的?!
——他竟也敢发帖子去?!
——不是针对赫契而编排的舞吗?他怎么想的!
正在宫中参宴的席临川听得手下来禀,蓦得被一口酒呛了:“……你说什么?”
那手下大气都不敢出,又不得不答,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张请柬……刚送去给聿郸了。”
他突然感觉酒气冲得很厉害,直冲得脑中发懵。他下意识地拿了搁在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借着茶香才略缓过劲,哑声一笑:“知道了。”
那人一揖退下,他兀自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夹菜来吃。
纵使文武百官都知道骠骑将军速来不爱应付宴上的客套事,也仍旧感觉出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对头,沉默得直让离得近的人身上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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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竹韵馆上元节开业,但眼下也只是刚定下了那一百人,余下的二十还不知。
一众旁观者翘首围观着,此前递了帖子而未收到请柬的人,则更是难免存了一份侥幸,觉得兴许还有机会。
元月初二,七张洒金请柬从竹韵馆中带出,一路都有人跟着追问送去哪里,负责送信的三人却都没说话。
这七张都落进了禁军都尉府手中,一给指挥使、两给指挥同知、两给指挥佥事、两给镇抚使。
而后静了两日。
元月初五,只送出一张来,所邀之人让众人瞠目结舌:是前些日子因遭劫关门的淮乡楼的大厨,孟持。
而后元月初十,一口气送出九份,其中三份竟是给了普通百姓,无钱无权,其中两人是从边关逃避战火到的长阳,另一则是个游医,每年泰半时间在搭救边关受伤的百姓或将士,唯年前年后这两个月回长阳来。
其余六人,要么是家中有人战死、要么是长年为军中捐款捐粮。
总之都说不上富裕,竹韵馆也明言了不收他们的钱。这番邀请显得高风亮节,一日之内就顺利捞得了好名声,长阳百姓交口称赞。
数算下来,请柬还剩三封。
一直拖到了元月十四——次日就是要开门大吉的上元节了。
晌午的时候,竹韵馆大门打开,周围当即一寂。
这回出来送请柬的人……阵仗大得让人一惊。
两旁有人持刀护着,似乎是雇了镖局的人来。中间共有九人,三人一组站成三个三角。
每组为首的那人手中捧一托盘,盘中放着请柬。
——那请柬并未装在信封里,在阳光下光芒亮眼,看得让人直抽冷气:竟是以金叶制。
这般一路走过去,不仅引得过往路人纷纷回头,连在家中的百姓听到传言都围到大街上来了。
一行人出了平康坊就分成了三队各自离开,也并不妨碍百姓们各挑一队一跟到底看个究竟。
一份送进了太平坊何府。
——众人纷纷点头:应该的,何袤将军征战多年,打了不少胜仗。
一份送进了安仁坊。
——百姓们低语着赞同:必是给大将军郑启的,也应该,大将军用兵如神。
还有一份,直奔着延康坊而去。
——结果亦不难猜,都至那传奇一般的少年将军住在延康坊里,只能是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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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到在府中箭场里待了一上午、已经把靶心射成了刺猬的席临川一箭射偏了。
带着信差进来的小厮偷眼瞧了瞧,认真地记住了这场景——想见到席临川把箭射偏可不容易。
席临川惊然扭头看那三人一眼,大步走过去:“你再说一遍?”
那三人同时一欠身,为首的道:“小的是竹韵馆的人,奉命给将军送请柬来,邀将军明日酉时来赏新备歌舞。”
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
探手拿起那请柬,席临川打开对折着的金层,里面夹着一张同样对折着的纸笺,明显是谨淑翁主的字迹。
内容是寻常邀请的言辞而已,温和客套。
似有一瞬短短的失望,转而就觉得原也该是这样——就不该想着红衣会动笔写请柬,就她那一笔烂字……
简直丑得刻骨铭心。
“我知道了。”他故作平静地舒了口气,随手摸了赏钱出来搁在托盘里,又声色皆平淡的他们退下。
三人连同那小厮齐施一揖,一并离开。席临川回过身重新往刚才射箭的地方走,挡在身前的手忍不住一握,心里直呼:“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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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当日,竹韵馆从天未明时就忙碌起来,做开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收尾的事项均已列清,一项接一项有条不紊的完成,到中午时便已差不多全盘搞定了。
红衣站在廊下望着眼前即将成为舞台的水榭与回廊,心有激动地长松一口气:“呼……”
“辛苦了。”
一声问候来得猝不及防,她后背一紧,回过身去:“将军万福。”
“新年大吉。”他换了个问候方式,扫了眼周围布景又端详着她,一笑,“瘦了。”
红衣微微一笑,仍有见他时惯有的紧张和不自在,无话了一会儿,道:“将军怎么来的这么早?”
“府里没事做。”他说着一啧嘴,笑意盛了,“索性先来看看,跟谨淑翁主贺个年。”
他有心解释得齐全,把本意都避了过去,说完顿了一顿,才拎起手里的食盒:“她说你昨晚没吃饭、今早也没吃。”
红衣看着那食盒一哑,抬眸看看他,知是专为她买的,她连拒绝都不好拒绝。
他往侧旁一退,让出了进屋的道,显是示意她进去吃午饭。红衣颔了颔首,刚走一步,一触他正拎着的食盒,伸手便道:“我来拿……”
“里面有五个菜一钵汤两个点心。”他快速掷出的字句让她刚触到食盒的手一下就停住了,默默地缩回来:听上去不轻,倒也不一定拿不动,但可能会把汤晃荡出来……
席临川嗤声一笑,指指门里:“进去吧。”
红衣有点窘迫地浅浅一福,依言向屋里走去,在正厅中离得最近的一张案桌边坐下,望一望他,不知道聊点什么好。
不是她想别扭,算来二人早已不算生疏。不过他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也就罢了,这“送外卖”的举动则让她实在不知怎么应付,又隐约感觉他今天好像……
说不清楚,反正和往日不太一样,从口气到眼神,好像心事重重。
“将军您……”她踌躇着问了出来,“可是有甚不快之事?”
席临川一怔,遂复显笑意。手上将食盒盖子打开搁在一旁,一边将里面的佳肴一道道拿出来,一边道:“也不算不快,心情大跌大起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