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心动转瞬而过,红衣抿了抿唇,摇头道:“不了。”
聿郸一笑:“你是怕席公子知道?”
“不全是。”红衣略一笑,“我有敏症,上回喝了些酒,差点没命。”
“原来如此。”聿郸面露了然,继而在她对面的席上坐下了,“那我陪你喝一会儿茶好了。无甚急事,明日再去见席公子也是一样的。”
红衣略作踌躇,依言落了座。
她一直觉得,聿郸是个很有趣的人。
上一回他来长阳时,二人在廊下一面之缘而已。后来他送了她支银钗子,还陪她闲聊了好一会儿。
那会儿她刚受了那么多委屈、又旧伤未愈,平日里除了安静养伤没别的事可做,心情一片阴霾。
若不是考虑到身份悬殊太大,她是不想见他的。可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会聊天。
从在赫契时的趣事到来长阳经商的所见所闻,聿郸的话题滔滔不绝,她闷着听了一会儿后竟就忍不住提了兴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了茬来,而后情绪也好了许多。
那天她为不让席临川多心,请了齐伯在旁“盯着”,聿郸的不少趣事说得齐伯都笑了。
其实,前后算起来也不过一刻工夫。可那是她最难的一段日子,那一刻工夫就如同三九寒冬里难得的一抹暖阳。
直至最后她才忍不住问了他,干什么特意来找她——毕竟,此前除了在廊下见的那一面外,二人实在没什么别的交情可言了。
聿郸的神色倏尔一黯,默了须臾,才道:“你受箭伤的事……怪我。”
她怔住,十分不解。聿郸苦笑了一声,这才告诉她,在箭场那天,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席临川才恼了,一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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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说起来也并没有过很久,可红衣现在想来,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几年一样。不禁心下一声喟叹,愈发感到这样的日子过得太漫长了。
“为什么不高兴?”聿郸笑睇着她,伸手拎起茶壶,给她斟满茶水。
红衣短促一笑:“也说不好,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可听说席公子近来待你不错。”他这样说着,她稍一愕看向他,他又续道,“长阳城里都传遍了,席公子为了个舞姬,在宴席上和何将军幼子过了招;后来又在西市动过一次手,一直闹到了宫里——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听说那舞姬是你。”
这些事倒是没错,可让他这么一描述,怎么听着那么像“八卦绯闻”呢?
红衣心下埋怨了一句,而后微微笑着,坦诚地解释道:“公子想多了,那其实是何家公子和席公子有旧怨,借我当了由头,所以席公子救了我。”
聿郸衔着几分斟酌的笑意未多做置评,默了一会儿后,又道:“听说席府添了两房妾室?”
……消息传得真快。
红衣大叹这街头坊间的传话速度惊人,传起贵族世家的动向就跟二十一世纪议论明星话题一样。
她稍一点头:“是,今天刚入府。”
“然后你就来喝茶解闷了?”聿郸接话道,显然意有所指。
红衣一怔,遂即蹙了眉,带着些许不快看着他:“公子什么意思?”
“冒犯了。”聿郸颔首,笑容不变地悠悠调侃道,“其实也没什么,依在下看,这压根不是丢人的事——席公子在长阳城里本就名气不小,此番凯旋后更是备受瞩目。日日念着他的少女多着呢,早不是说不得的事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红衣又想笑又着恼。虽则循着他的思路想一想,也知道这误会来的正常,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窜火。
她一瞪他,耐着性子认真解释:“可当真不是因为这个。别人怎么艳羡跟我没关系,他那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就算是因为公子您先说了什么惹恼了他,但因为几句话就放箭射人也太可怕了好么?我疯了么?想给他做妾?”
聿郸一哑,听出她话中当真存着不快的意思,自知失言,笑打圆场:“罢了罢了,是我说错了。”
红衣睨他一眼,顺势转了话题:“公子又是来大夏做生意的么?”
聿郸点点头,眼底却有一抹分明的无奈。红衣看得一愣,又不知该不该问。
“现在在赫契做生意,是没什么钱能赚了。”聿郸一声沉重叹息,不住地摇头,“上一战输得太惨,弄得人心惶惶,时时准备着逃难;又逢旱灾未过,钱更要攒着,以备断粮时多买一口粮食。”
红衣听得也一叹。战争总是这样,无辜平民受害最多,古代战争是这样,现代战争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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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与聿郸在茶肆坐了将近一刻,而后她又去敦义坊看了那些孩子们,回到席府时,天色已近全黑。
身上疲乏得很,她嘱咐乐坊打杂的婢子备了热水,打算好好洗个热水澡解乏,然后睡个好觉。
热气氤氲着,舒服得好像在现代的家中。那时她学习或工作压力大时,也会这样解解压,感觉被暖融融的水气一冲,就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泼了一捧水到脸上,一阵微热之后被凉风一吹,又格外清醒。
深吸口气,心里忽有一缕轻微的刺痛。
红衣一怔。
她睁开眼,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热气涌入胸中,而后陡然憋闷。
这是……热气太重,影响呼吸了?
她下意识地再度深吸一口气,那窒息感却更厉害了,有些熟悉的感觉惊得她身形一震,一壁舒缓着呼吸,一壁手忙脚乱地撑身出了浴池。
接触到空气时周身都一阵凉,窒息似乎缓解了一瞬,继而却又接着加重了。
红衣一口接一口地喘着气,强定着心神擦净身子,去摸搁在旁边小案上的中衣裙。
垂眸看去,指甲下已隐隐现了淡紫,就更慌了,控制着微颤的手慌乱地系好系带,踉踉跄跄地去推门。
出门前,目光在墙角放着的一只小炉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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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专供于沐浴的房间离她住的地方不过十几丈远。
红衣猛推门而入的声音吓了绿袖一跳。
“红衣?!”她一惊,见红衣站都站不稳,连忙去扶她。又见她呼吸急促,吓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你你你……你怎么了?!”
“找郎中……”又是这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呼吸更困难的感觉,红衣竭尽全力地喘了好一会儿,又道,“有人害我。找郎中。”
绿袖惊得怔了片刻,推门就往外跑。
席府鲜少有这样的事,大晚上的,一姑娘衣冠不整地要跑出去找郎中。
倒是看得出事情很急,守门的小厮不敢拦着,只按规矩禀给了齐伯。
齐伯也免不了告诉席临川一声。
席临川听得一凛:“绿袖急着出去找郎中?”
“是。”齐伯欠身,“她也没说明白,就说是……红衣喘不上气?”
席临川愕了一瞬,夺门而出。
被绿袖惊动之后,乐坊都乱成一片了。各屋的灯都已点明,歌舞姬皆围在一个房门外,又谁都不敢进去。
“红衣?红衣!”虞氏半蹲在地一叠声的急唤,眼前的红衣已几乎没了知觉,跌在地上侧卧着,气息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好像随时会彻底断气。
席临川排开众人迈入房中的时候,红衣连嘴唇都已全紫了。
那医馆离得不远,但若等绿袖走个来回……
他喝了一声“让开”,虞氏闻声回头一看,连忙躲开。
席临川俯身,一手托在红衣背后,一手托到腿下,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出门,一众歌舞姬连忙避让。
眼看着是关乎人命,一时连齐伯都不敢出声多问了。又不知席临川打算怎么办,叫了几个人,在身后紧跟着。
席临川将坊中各条道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挑了一条,直奔而去。
他脚下走得飞快,引得过往居民纷纷闪避,待看清他是谁后又忍不住多看两眼、指点一番。
红衣卧在他的怀里,已然气若游丝。
已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是在移动着,耳边风声不断,却始终避不开压在胸口的巨石。
而后身子蓦地一坠,后背一片凉意,硬邦邦的,似乎是被放到了地上。
“公子?!”正领着郎中往回赶的绿袖一愕,席临川即道:“快,鱼际穴。”
那郎中都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只剩了照办的份儿——行医数载,见过来医馆看病的、见过请人去府上看病的,还没见过走到一半被病人截住的呢。
银针刺下去,在那郎中指间稳稳地捻了一会儿,红衣的气息逐渐平静了。
席临川骤然松了口气,就势坐到地上,擦了把汗问绿袖:“她喝酒了?”
“……没有。”绿袖摇头,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原本好好的,说去沐浴,今晚要早些睡,突然就这样了。”
沐浴?
席临川眉头一皱,抬眼间,与红衣仍自恍惚的目光一触。
红衣还没完全缓过来,正一阵接一阵的头晕,听到的声音也自带了回音效果。明明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看到的画面才都变得正常,声音也变得明晰。她定睛看清眼前坐姿随意的人,大显诧异:“公子?!”
席临川睇了她一眼,扭头叫来齐伯:“回府去把乐坊上下看住,尤其她方才沐浴那屋,谁也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