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只能呆在屋子里干着急,却还要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拿了一卷经书装模作样地看,下边的奴才仆妇早都慌了神,她要是一乱,下边非得跟着乱套了不可。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好消息终于传来,大少爷和三少爷接了八姑娘回来,悄悄把她送回了正院。不大一会儿承宗风尘仆仆地进了绿静斋,许是太晚了,这一次承祖没有跟着一块儿进来。姐弟二人挥退了丫鬟仆役,雨澜在弟弟面前也不装深沉了,急急问道:“怎么样?”
承宗在炕几旁边坐下,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从容道:“幸不辱命!八妹妹没有车坐,并未走出多远,我和大哥哥按照姐姐指定的方向快马疾追,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追上了人。只不过……”承宗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她一个人在街上行走,连个丫鬟都没有,却是遇上了几个泼皮无赖,差一点儿就出了大事,是京兆尹的冯公子路过才给解了围!八妹妹,实在是太胡闹了!”承宗自小就看雨馨不是很顺眼,雨馨闹出这么一档子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当然是十分的恨铁不成钢!
“幸好幸好!”雨澜拍着胸口,半路怎么又杀出一个冯公子,雨澜又有点担心了,别叫人家看出什么来。
承宗看出了她的担心,和声道:“我和大哥只说八妹妹只是出门办事的婢女,冯公子想来就是有所怀疑也疑不到八妹妹身上,况且冯公子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这事我自会处理,姐姐你放心好了!”想想也是,谁能想到相府的小姐会半夜连个丫鬟都不带跑出家门,这也有点太耸人听闻了!
雨澜见他话中满是自信,也就放下心来。有这么个年少老成的弟弟真是少操了不少的心。她又叫了晓玉进来,给了她十两银子,叫她去赏了把守二门的婆子,这是封口费,叮嘱她们千万不要出去乱嚼舌头。这事三少爷不方便出面办理,雨澜就只好亲自出手了。
晓玉本就是个稳重的,跟着她又历练了这些日子,人情世故上更见长进,自然知道说该怎么说事儿该怎么办。
送走了承宗已经快二更了,雨澜有心去看看八妹妹,但是这么晚了过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太太里边有事儿吗,雨澜想了想也就睡下了。
等大太太送走了最后一位拉关系套近乎的官太太,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吴妈妈扶着她回到院子里,换过了衣服,留下看门的李妈妈就过来回事儿。
自从吴妈妈成了大太太的左膀右臂,李妈妈就退居二线了,这种大事大太太也就把她留在家里看着门户。李妈妈捡了几件大事说给大太太听。大太太身子疲乏,可心里却架不住的高兴,今天的宴席,一众贵妇和官太太马屁如潮拍来,把个大太太拍得心花怒放,四万八千个毛孔一起欢呼。如今对着李妈妈也就越发的和颜悦色。
听完了李妈妈的回事儿,别的也没说什么,一开口问八姑娘:“馨儿回来的早,可曾安置了?”
李妈妈本来想告诉大太太八姑娘的院子有点不对头,可看见大太太兴致这么好,她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眼看着八姑娘也要当太子妃了,自己也没必要在大太太面前打小报告,没的得罪了未来的贵人。
第二天雨澜一早去给大太太请安,就听说雨馨病了。大太太只匆匆见了几个儿女一面,就去了雨馨的院子,又是传太医又是拿药材。中午的时候,雨澜才找了借口来看雨馨。
雨馨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神情委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却是雨馨使性子砸翻了药碗,她不肯喝药,谁劝也不听,大太太来了也不好使,还被雨馨夹枪带棒抢白了一通,气的大太太浑身直抖,雨馨更是旧事重提,坚决不肯嫁给太子!
大太太气得差点当场晕厥,被吴妈妈硬生生拉出了房门。绿枝红着眼看见雨澜进来眼泪就掉了下来,八姑娘被送回来之后,前后一联系,自然知道是谁告的秘,绿枝不怕她打也不怕她骂,可八姑娘冷起了脸子,一句话不同她讲。绿枝从小就和雨馨一同长大,晓得她的脾气,当然明白这是八姑娘对她彻底冷了心了,一时又委屈又难过。
“您快劝劝我们姑娘吧!”绿枝说完福了福身,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雨澜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雨馨看见她进来,只把脸别开,一言不发。
一夜不见,雨馨的脸几乎憔悴得脱了形。雨澜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劝她委曲求全认清形势,就这么认命了?皇上指婚也指了,太子小定也下了,似乎也就剩下这么一条路了。可不要说雨馨不愿意,就连雨澜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雨馨身为相府嫡女,身份尊贵,她和赵王虽然算不得两情相悦,对彼此也都有些情谊,怎么就棒打鸳鸯散了呢?
古代女子不易啊!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雨澜憋了半天,鬼使神差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雨馨转过脸,眸子木木地看着她没有一丝神采,好像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神采湛然的不将一切看在眼底的杨家八姑娘就这么死去了。她已经明白,她的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命运已经注定,她再怎么不愿意,都要去做那个太子妃!她的眼珠转了转,好半天恨恨开口道:“叛徒,你们都是叛徒!”
雨澜明白,对于雨馨而言,背叛就是最大的伤害。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有些话不好听,可还是要说:“绿枝也好,三弟弟也好,我也好,我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我们唯一的目的,都是为了你好!”
雨馨一阵冷笑:“为了我好?你们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雨澜心里腾地烧起一股怒火,冷声道:“你怎样看我我都无所谓!可杨雨馨,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绿枝绿蕊她们兢兢业业伺候你十多年,哪一点儿不尽心竭力,你可曾替她们想过一点,昨日的事要是叫太太知道了,你顶多被禁足几天,挨一顿骂!绿枝她们却有可能被活活打死!你难道竟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你就真的忍心?往大了说,你这一走是痛快了,可你让整个杨府怎么办?弄丢了太子妃,这个罪名谁能承担?就算爷爷也得受牵连吃挂落!再给你做一个假设,就算你见着了赵王,他也真的对你有意,指婚的旨意他都接了,他会为了你抛弃大好前程,随你一同私奔吗?”
雨馨的手死死抓住被子,抓得指节发白,她想要反驳,可雨澜说得句句在理,她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这样狠狠地瞪着雨澜。慢慢地,她眼中的厉色退了去,她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做事太冲动。
最终,雨馨垂下了头。
这段时间,雨澜帮了她很多,她早已当雨澜是府里唯一可以说知心话的人,所以对这个姐姐她还是信服的。沉默良久,雨馨终于慢慢地抬起头,腮上挂着两颗泪珠:“我应该怎么办?”
“一切……顺其自然吧!杨家锦衣玉食供养我们到了这么大,给了我们荣华富贵,尊荣宠爱,也到了我们为杨家做点事情的时候了!”
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雨澜紧了紧斗篷,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雨馨前途渺茫,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个时代,真不能容忍两心相知那样的爱情存在吗?
当晚绿枝过来绿静斋来见雨澜,见了她就跪下磕头,说是雨澜走后不久,雨馨的态度慢慢和软下来,对她和绿蕊几个大丫鬟不再是疏离的冷淡,绿枝感激的要命。
雨澜拉她起来,问她八姑娘当下的情形,绿枝道现在是喂她吃药她也吃,喂她吃饭她也吃,只是不怎么说话,看着十分阴郁。
雨澜听得心中隐隐作痛,却也毫无办法。
大太太用过晚膳又过来看过雨馨,见她虽然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但总算不再闹腾了,也就暂时放下心来,觉得雨馨对于赵王的那点情谊,不过是小女孩子瞎胡闹,等过了这段日子,嫁进了东宫,品尝过太子妃的权势之后,自然便会把赵王给忘了。叫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一有问题立马回报给她,也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因为年纪轻身体好,过了几日,雨馨的身子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变得沉默了,整日无精打采的。雨馨病好了,可老太太却又感染了风寒,到底是年纪大了,一到了冬天就容易闹病,而且一病起来就很难痊愈。大太太连忙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老太太把脉。如今雨馨的婚事老太太也松了口,作为大儿媳妇,大太太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也要在老太太跟前侍疾。
哪成想不过两日,宫里头也传来消息,太后忽然病重昏迷。大太太听了报事太监的传话,吓得腿都软了。连她都看出来,太后这是油尽灯枯了,为了太子的婚事强撑着这一口气,如今恐怕是再也撑不住了。可太子还没大婚呢……
大太太当即就去了宫里。
紫禁城的毓庆宫是太子寝殿,此刻身着朝服的太子叶敏舒正高踞宝座之上。按说这里是太子内宅,他完全可以换身宽松舒适的常服出来,可太子却喜欢老是穿着这一身杏黄色的朝服。
太子朝服的颜色是和皇子们有着严格区别的,太子穿杏黄色没有问题,皇子要是穿着那就是逾制了。而这杏黄色也正象征着太子国之储君的尊贵地位。太子很享受这种尊崇的感觉。
此时太子的贴身侍卫傅杰正跪在太子的脚下,刚刚把调查雨馨得来的消息禀告完毕,太子当日亲口吩咐他自然不敢怠慢!太子听罢已经勃然大怒,伸手很很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杯盘都是一阵乱跳:“这个贱婢!她当时真的这样说的?她竟敢质疑圣旨?”
傅杰的头几乎抵到了地上,低低说了一声:“是!”
太子从宝座上跳了下来,生气地绕室疾走。“这个贱人,当日四皇弟没有选萧家的姑娘,却单单把如意给了她,我就瞧着不对……”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为什么,为什么她看上的偏偏是叶敏瑜?
自出生以来,叶敏瑜就处处和他叫板,他这个太子之位没有一天当得安稳的,他对叶敏瑜的憎恶之情简直如同滔滔江水,如今叶敏瑜竟差点儿把他的妃子给抢走了,叫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想来想去,又把罪名推到了杨培实身上:“杨培实这个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教育子孙的?等孤等上了皇位,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们,绝不轻饶!”
傅杰暗想我的主子诶,杨培实三朝元老,就是您的老爹当今皇上都对首辅恭恭敬敬的,拿首辅没什么办法,您比您爹还低一辈,根基比您爹还差一筹,又能拿那个老头怎么样呢?何况现在您连能不能坐上皇位都两说呢,还不抓紧收拢人心,却只管对着不肯投靠您的人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收拾掉赵王呢!
太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劝。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看见太子这个样子,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太子正没出气的人,走过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狗奴才,连你也想看你主子受气是不是?我踢死你,我踢死你!”一连在那太监的脸上踹了好几脚,眼看着小太监的脸上就流下血来。
那个小太监吓得浑身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跪在那儿任太子踢打。主子肯打你那也是给你脸面,他们哪里敢有一句怨言!傅杰知道那小太监平时就是个回事的,知道这个时候跑进来必然有事要报,耽误了太子的大事总是不好,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胆奴才,跑到这里可是有事要禀?”
太子哼了一声,踱着步子坐回宝座上,出了气心里舒服了一点儿:“狗奴才,有什么事?说吧!”
那太监才连连磕头道:“禀告太、太子,外头,延庆王府的叶敏淳大人求见!说是有一道重要的折子要先给您瞧瞧!”
太子听了总算暂时收敛了火气:“把他请进外书房,孤换身衣服就去见他!”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杨府合香阁里头,柳姨娘母女两个正在悄声密议。
“那日我已对太子说了八妹妹的事情,就是不知太子作何打算!”带着点娇媚的声音,这是雨霞。她倒不是真的知道了雨馨和赵王的事情,大太太再糊涂,也不至于把这件事露了出去。雨霞当日只是想给雨馨来个栽赃陷害,谁知竟误打误撞叫她给说着了!
柳姨娘冷笑道;“太子是何等身份?是个男人就无法忍受别人给自己的脑袋上带一顶绿帽子!”
五姑娘道:“万一这事是没有的呢?”
柳姨娘道:“那日八丫头质疑圣旨的事情是谁都看到的,这里头肯定有事!再说这种事情哪里又能有什么真凭实据!只要在太子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你弄进东宫去……”
五姑娘总是有些低落:“看着她春风得意,即将成为太子妃,我总是心有不甘!”
“再看一看吧,也许我们还有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柳姨娘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眼底闪过一道凛然的寒光!“如果她死了,这个府里可就没有嫡女了,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了?”
“娘!”雨霞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能行吗?不会露馅吧?那样的话这杨府里可就没有咱们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柳姨娘淡淡地道:“那就看有没有机会,看老天爷是不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了。”千日做贼却不能千日防贼,大太太对合香阁一直提防得紧,可百密总有一疏,柳姨娘一直在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