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一直在宫里头呆足了两三个时辰,叶敏昭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出来。千叮万嘱叫她有空便来宫里头来瞧他。雨澜连景阳宫的门都没进去。私底下,雨澜却暗暗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那风华绝代的慧妃,虽是热情周到妥帖蕴藉,雨澜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感觉不自在。
春去秋来,日子如水般流过,古代闺阁的生活乏善可陈,无外乎每天上上课,写写字绣绣花,闲来无事找几个要好的姐妹写写字下下棋喝喝茶,不知怎么的竟就到了冬天。
雨澜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每日读佛经讲笑话,老太太是越来越离不开雨澜,就连老太爷也是不时传唤她到松风书舍,有这两位老人家撑腰,大太太虽仍不待见她,却也不敢过分苛待。下头的仆人们更是对她毕恭毕敬。
连钱妈妈晓玉晓月等人也跟着沾了光,觉得日子过得舒服顺当多了。
脱下襦裙换上衣袄,雨澜怕冷,每日便缩在屋里不肯出来。屋里烧着融融的炭火,这回供应的再也不是次等低劣的一烧就冒烟的劣质煤炭了。
这一日雨澜带着如玉前去及春轩探望五太太。都说时间是抚平创痛的最好良药,五个多月的时间,五太太也从丧子之痛中慢慢恢复了过来。这其中五老爷百般抚慰,占了首功。最近两人正紧锣密鼓忙着制造“新小人”计划。呃……是五太太亲口告诉雨澜的。
虽然还差几个月才到14岁,但雨澜大气稳重,慢慢相处下来,五太太时常觉得她的心智比自己还要成熟,慢慢地竟将这个侄女当成闺中腻友一般。
看见雨澜一进门就搓着小手,五太太亲手塞了一个手炉给她。“快坐下!快坐下!瞧你这小脸儿冻得,通红!”晓玉将她厚厚的毛毡披风解下,五太太又叫人上了茶果点心,这才叫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雨澜喝了一口茶,感觉整个人从那种寒冷的感觉中解脱了出来,笑着道:“五婶婶近日可好?”
五太太叹了一口气,摸摸肚子有些抑郁地道:“好倒是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我这肚子始终没个动静……”
雨澜前世虽然没有怀过孕,不过这种事情她也见过不少。便安慰道:“五婶婶千万不要着急,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你和五叔叔春秋正盛,您的身体也调养得这么好了,再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是迟早的事情。许是现在缘分未至吧……”安慰了一番,五太太才终于眉头渐展。
雨澜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您可一定要看牢我五叔,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让他再到外面吃酒了!”上一个孩子就是先天不足,这次早早的雨澜就给五太太提了建议,虽然没法让她吃叶酸,但是男人这方面可一定要注意了。
五太太微微笑道:“放心吧!最近多少同僚找你五叔吃酒,都被他推脱了。”
雨澜不由羡慕地看了一眼五太太:“五婶婶是个有福气的!五叔叔对您是真的好!”这年头能做到五老爷这个份上,连个妾室都没有一房,绝对算是凤毛麟角了。
五太太被雨澜说得脸色一红,脸上泛起幸福的光芒。想起刚才的那个话题,忍不住又问:“你说的不许吃酒……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妨害?老爷毕竟是做官的人,在外面的应酬总是免不了的……”
雨澜心想现代科技早就证明了的东西,怎么可能假的了。“这可是我在一本医书古籍上瞧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五太太连连点头。孩子的问题上,再谨慎一百倍也是应该的。
五太太忍不住伸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得到多!”
雨澜吐了吐舌头:“别人我还不告诉他呢!”雨澜作为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当真有些不妥,不过她对五太太十分有好感,五太太又不把她当成孩子,她才会和她说这些。
两个人聊了些别的,五太太毕竟是首辅的儿媳,就算性子不喜张扬,平日里也总有些交际应酬不得不去。对于京城贵族圈子中的一些事情也知道的不少,便拣了一些事情拉拉杂杂地说与雨澜听。
这些本来应该是大太太的职责。
雨澜已经接近十四岁了,这半年来,大太太为了将四姑娘推销出去,带着雨澜出席过不少名门贵族的宴会,雨澜低调低调再低调,可京城贵妇圈子哪个不是火眼金睛,都知道杨府有个大气温婉、温柔得体的好姑娘。
这些日子雨霏亲事蹉跎,倒是有不少太太上门,话里话外的想要求娶七姑娘。大太太一方面与有荣焉(雨澜养得好,功劳都算大太太的),另一方面又有些妒忌雨澜抢了八姑娘的风头。况且这些人家她一个也没有瞧上,自然全都婉言谢绝了。
只不过四姑娘转过年来就十六了,若亲事再定不下来可真就要耽误了。因此不仅雨霏急得全身冒火,老太太对大太太也是极为不满。
五太太告诉雨澜一个重磅消息:“晋王妃昨日未时时分去了!”
“怎么会?”晋王妃白氏卧病在床已有数月之久,京城里人尽皆知。“……王妃才不过二十几岁吧?”晋王叶邑辰雨澜见过几次,看样子也就二十三四岁,那他的王妃也和他差不了几岁吧。
在这几月中,雨澜又进宫了一两次,不过却并没有再遇见过叶邑辰。想起那个清隽挺拔锐利如刀的男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雨澜心中升起一点点同情,当然更多的同情还是留给了那位虽未曾谋面但却英年早逝的王妃。
五太太忽然感叹了一句:“皇家的儿媳,真真不好当啊!”
雨澜吃了一惊,迎上五太太晦暗的眸子:“她不是病死的吗?”
五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都在传,晋王妃是叫宫里头的给……毒死的!”
雨澜脸色骤变。为了那把龙椅,为了那些权力,葬送了多少性命。皇家之人生来就有泼天的富贵,为什么非得要更进一步,非要谋图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呢。人呢,总是不停的争争争,雨澜想起了叶邑辰,想起了叶敏昭,想起了叶枫齐甚至叶敏淳,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她有的选择,她绝不嫁入皇族。
从及春轩出来,雨澜将那种怅然的心情摒除在外,叶邑辰虽然见过几次,也说过几句话,但是离她太过遥远,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弄得自己闷闷不乐。如果同情也算一种感情的话。
到了绿静斋,在门口碰到了大太太的丫鬟小桃。小桃已经从二等丫头提拔成了一等大丫头,不过对雨澜却是比初见时恭敬得太多了。“七姑娘,奴婢正要去及春轩找您,太太请您去一趟怡宁居。”
雨澜客气地朝她点点头,问道:“小桃姐姐,太太唤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小桃麻利地答道:“锦衣卫指挥使马夫人,北镇抚使牛夫人前来拜会太太,正在正厅喝茶,指挥使马大人的女儿马芸娘也来了。太太请姑娘过去见一下客人。”锦衣卫里头除了马就是牛,雨澜听着真觉有点滑稽。
不过听说马芸娘来了却十分欢喜,问道:“四姐姐、五姐姐、八妹妹太太可都叫了?”
“太太一开始就叫了四姑娘和八姑娘。倒是五姑娘一直没使人去叫!”
雨澜听了略一沉吟,道:“麻烦小桃姐姐到屋里喝杯茶,我换件衣服马上就随你去正院!”
小桃动了动嘴,大太太本来吩咐小桃“即刻”带雨澜到正院怡宁居的,可雨澜话虽温柔语气却十分坚决,小桃想说一句:“别换衣服了,马上就去吧。”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雨澜回到屋里叫晓玉晓月速速给她换一身颜色素淡的衣裙,又将头上的首饰全都摘了去,只斜斜插了一支金钗。晓月不满道:“姑娘出去见客,何必把自己往丑里打扮!”
晓玉害怕雨澜生气,连忙道:“你又混说!姑娘丽质天生,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雨澜叹了一口气道:“咱们杨家是清流之首,和锦衣卫一向没什么来往,马夫人牛夫人忽然拜访怕是为着四姐姐的婚事而来。这些日子,咱们早就惹得四姐姐不高兴了。今日何必又给她添堵呢?”
晓月不满地道:“要我说四姑娘真是小气。姑娘忙前忙后的帮她,她不但不感激姑娘,反而怨恨姑娘……长得好看又不是姑娘的错!”这阵子雨霏表面不说,可雨澜却能隐隐感受到她的疏离和不满。
雨澜道:“这种话你休要再提,四姐姐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只求她心想事成,将来嫁个如意郎君。”
小桃在厅里刚吃了一晚茶,雨澜便已打扮妥当,“小桃姐姐,咱们走吧!”小桃见了她一身简单低调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
到了怡宁居,大太太的房里上座上果然坐着两位华服云翠的妇人,大太太看见雨澜打扮成得这样素净就进来了,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异色。笑着说:“这是我们家的七姑娘!”又笑着给雨澜介绍了两位夫人。与马芸娘坐在一处的圆脸妇人和她有七八分像,一看便知是马夫人。另一位身量颇高的妇人则是牛夫人。
雨澜端端正正的敛衽施礼,温婉而笑。马夫人一把拉着雨澜的手道:“怪道芸娘与我夸了一百零八道,真真是个标志人儿。”拉着雨澜坐在自己的身边,细细问了起来。雨澜微微垂头,一一回答。马夫人说了一会儿,才对大太太道:“太太您这女儿教得真是好,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有礼。只是这么好的姑娘杨太太怎么一直藏着,要不是我家芸娘喊着要见她,您还不舍得叫了出来呢!”
大太太也有些尴尬地笑笑,雨澜年纪渐渐长大,人出落得越发国色天香,气质又是大气端方,比起雨馨的骄纵和雨霏的小家子气,那是高下立判。大太太渐渐也咂摸出了一些味道,带着雨霏去相亲,到了最后人家太太瞧不中雨霏却往往相中了雨澜,大太太暂时还没想好要给雨澜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最近只好暂时把她雪藏,免得雨霏相看婆家时节外生枝。
果然牛夫人看见雨澜立刻双眼亮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和马夫人换个座位。今天她过来的确是另有目的。马芸娘最近和雨澜走得很近,她家是武将世家,对于女儿的管教便没有杨府这样严格。一个月里能上杨府三四回,雨澜喜她天真不做作的性子,也把姐妹间的事情和她说了一些。
回到家里,马芸娘与马夫人一讲,马夫人立刻动了心思。北镇抚使牛大人嫡次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牛夫人一直想找个高门大族家里的大家闺秀,却与雨霏般高不成低不就,总是相看不成。
牛大人虽然比起马大人级别低了半级,却管理着“诏狱”,受皇帝直接统领,马大人并无辖制之权,马大人也很想和这个不算属下的属下搞好关系。听说之后,便催着马夫人亲自走一趟,看能不能促成一桩婚事。
所以牛夫人今天前来拜访果然就是这个意思。开始见了四姑娘,牛夫人觉得这孩子马马虎虎,容貌虽然不是顶尖,但是也算过得去,气度有点点小气,也勉强过得去。嫁过去不需要主持中馈,毕竟是首辅的孙女,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牛夫人已经向大太太透出一点想要结亲的意思了。
谁知道雨澜一来,牛夫人立刻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问这问那的,那样子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下去。若是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她绝对是一百二十分的满意。倒把雨霏和雨馨全都晾在了一边。
雨馨无聊地吃着糕点,反正以她的身份,一个从三品的北镇抚使的次子根本没有可能娶到首辅的嫡孙女。雨霏则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愤怒,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对雨澜的嫉恨慢慢积累已经到了一个快要爆发的阶段。
雨澜头皮发麻。她都穿成这样了,怎么您两位夫人还这样啊,就不能把我当成空气忽略过去吗?
连忙给马芸娘使眼色,马芸娘一头雾水,插话道:“雨澜,你怎么又长高了?”雨澜满头黑线。
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雨澜找了个借口说得了一张名帖,要芸娘一块赏析,两位夫人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这才带着芸娘逃了出来。
雨澜走后,牛夫人明显有些谈性大减,大太太又陪着他们聊了一阵子,两位夫人便起身告辞。小丫鬟去绿静斋请马芸娘,芸娘却要留在绿静斋和雨澜再说一阵子话,两位夫人便先行走了。
从正房刚一回到秋香阁,雨霏就摔了杯子:“不过一个婊子生的贱人,却养成了一副狐媚的性子,每次一出现总要抢别人的风头,她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日后若我得势,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的贴身丫鬟翠珠小心翼翼地问道:“牛夫人家……”
雨霏恨恨道:“一个从三品的武官家族,竟敢把我只当做备选,我还瞧不上他们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