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两天,吴玦就从苏末那儿得到消息,周醒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吴玦跟着媒体赶到警局门口时,周醒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各路记者蜂拥而上,吴玦跟着苏末往前冲,还没冲到周忆南面前,就被彪悍的记者挤散。不过,她倒是看到了周忆南。距离她上一次见他,不过两三个星期,虽然眼前的人还是有着温润如玉的气息,可那面上的狼狈眼里的憔悴,让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
吴玦心里微微发酸。
本来准备躬身钻入接他的车子的周醒,在转身间,看到了有些发愣的吴玦,快速绕过人群,将她护着拉进了自己的车内,顺便将那些咔嚓咔嚓的相机声音隔离在外。
“你怎么来了?”周醒一边问她,一面示意前面的司机开车。
“忆北哥,你没事吧?”吴玦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他闭目靠重重靠在椅背上,“我只是接受调查,又不是去坐牢。”
“这次的事……”吴玦皱皱眉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老爷子还在位,我那几个兄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背后做了手脚。”
原来他已经知道。
周醒说完,缓缓睁开眼,看到吴玦晦暗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这不关你的事,即使没有你,对我来说,于公于私,我和林佳河的这场仗总归要打的。只可惜,我在韦宏,处处受钳制,现在做不了什么大动作。现在那几个表兄弟和他联手的话,只怕我往后的日子更难,能不能在韦宏站稳脚跟还是个问题。”
吴玦看着周醒,从前的他,何时会是这种神情。他一直是明朗豁达的人,总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心态,即使再最为难的时候,也从未露出这种忧虑无奈。
“那商业行贿,是不是真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周醒无奈地笑笑:“在商场,哪个私底下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交易,就看谁擦边球打得漂亮。这件事确实不是子虚乌有,不过绝对不是什么大事,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我想林佳河这样做,不过是想给我点警示,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忆北哥,你以后的路会不会很难走?”
“难走也要走。”周醒忽然坐正身体,一扫神情的晦暗,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怕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好好吃一顿,扫扫晦气。”
吴玦看着忽然神采飞扬的他,心中担忧也去了大半:“对对对,什么事先吃饱了再说。”
两个人到了维多利亚,这里算是周醒的根据地,吴玦跟着他来过几次。只是她想不通,在这里也能遇到林佳河,不知道算不算孽缘,还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和李明远相亲,这一次是和周醒。
林佳河不是喜欢去那个可以俯瞰江城的江天一色么?怎么,他也转移了阵地?
吃到一半的吴玦,看到隔着几个座位坐着的林佳河,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
周醒大致是这几天真的受了点苦,埋头吃得很欢,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斯文气。直到许久发觉对面没了声响,他才抬头,却见吴玦眼神有些迷惘地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稍稍扭头,在见到那个林佳河的背影时,脸色瞬间降了下来。
“真是影响胃口。”他撇撇嘴悻悻放下刀叉。
而那边,林佳河对面的女人,也瞥到了他们这一桌,妖娆眉眼稍稍跳动,附身向前,向对面的人低语了几句。
餐厅的光线较暗,吴玦这才注意到与林佳河同桌的人,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光流泻下,眼角眉梢都是韵味。不过她知道,这个女人和林佳河绝对没有暧昧的关系,因为她就是程予正口中的那位“挺高”。
片刻,林佳河已经转过身,正对上吴玦的视线。而他对面的美人,则先行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拍在周醒的肩上:“周醒,是不是该介绍一下?”
说着,她俏皮而暧昧地朝吴玦眨眨眼睛。
周醒转头,愣了一下,显然,刚刚他没有注意到她。
“微澜,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们一样,来这里吃饭。”说罢,叶微澜转头朝走过来的林佳河示意,“林佳河,我学长,你应该认识的。”
周醒蹙眉,淡淡点头,人却没有转头。
叶微澜虽然人不在商场,不过到底懂得察言观色,也对韦宏林正之争有所耳闻,瞬间便意识到气氛的微妙,也就不再去管身后的林佳河,只是继续问周醒,“你还没介绍呢,这位美女是谁?”
“吴玦,我的朋友。”说完,周醒又对吴玦道,“这是叶微澜,你们应该见过的。”
他语音刚落下,站着的叶微澜似是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外公生日那次,和程予正一起的是你,对不对?”
吴玦笑笑,点头,不知该不该赞叹美女的好记性。其实,这样近看,她才觉得叶微澜给自己的感觉不仅是美,是真的气质斐然。
“原来你是周醒的朋友。”叶微澜打断她的思维,而林佳河也已经走了过来。
叶微澜脸色微变,转身轻轻拉了下林佳河:“忽然想起有点事情要赶回家,佳河,你赶紧送我回去吧。”
林佳河俊美微挑:“我还没跟周总和林小姐打招呼呢。要不,微澜你先去车里等我,应该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片刻吧?”
叶微澜讪讪笑了笑:“不急。既然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我先去车里了,你们慢慢聊。”说罢,很识时务地先行离开了。
她还记得那天生日,吴玦和林佳河不动声色的互动,大概又是一段绕不清的关系。
林佳河噙着淡笑,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眼睛鄙夷地看了看桌面的风卷残云:“看来,这几天周总过得不是很好。”
周醒本来阴郁的脸也随着绽放了个笑容,抬眼道:“林总就这点本事,怂恿我的那几个表兄弟在背后捅我?”
“那是因为你还不配我亲自动手。”林佳河低笑着道,而后又俯身转向吴玦,抿嘴像是思考了一下,“对了,吴小姐,你说我应该送你点什么礼物呢?”
“你想做什么?”还未等他靠近,周醒已经一掌推开他。桌上的器皿因为他的大动作而发出哐当的声音,惊动了餐厅内的其他人。
林佳河稍稍晃了下身体,便站住。而周醒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大力站起来,面色冷沉地道:“你要做什么直接冲我来。你要敢动吴玦一根汗毛,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他竟然一把揪住林佳河的衣服,像是要挥拳过去一般。
吴玦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住他:“别冲动,我们走。”
周醒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拿开,神色阴鸷,语气却轻了下来:“林佳河,我再说一次,你有什么怨气,直接冲我来,如果你敢伤害吴玦,我周醒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出乎意料的,林佳河竟然没有回击,只是神色冷漠,眯眼看着两人。一直看到两人相携着离开,他才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你帮我再仔细查查吴玦和周醒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佳河,你到底要做什么?”忧心忡忡的程予正,一踏进林佳河的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质问。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林佳河,看着手中的资料,漫不经心地抬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什么怎么样?”
程予正皱皱眉,重重在椅子上坐下:“我是说吴玦。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佳河,这样有意思吗?”
“程予正。”林佳河啪地一声将手中文件扔在桌上,“那我问你,你帮这那个女人骗我,你觉得有意思吗?”
程予正有些哑然,片刻才道:“我就是知道会有现在这种局面,才不想让你知道。吴玦不是个坏女人,我不愿意看到你伤害到她。”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到她伤害我。”
“你何必说气话。你明知道,我一知道她的目的,就让她离开你了。而且她也并没有伤害到你伤害到林正。”顿了顿,他又有些犹豫地继续问,“除非……佳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闭嘴。”林佳河恼怒地喝断他,“一个骗子也配我爱?程予正,你给我记住,我不爱吴玦,但是我不能容忍一个睡在我身边的女人骗我。她是为了周醒是吗,那我就让这两个人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程予正看着对面极力否认,几欲狰狞的人,忽然脊背发寒,那根本就是一种孩子气的恼羞成怒。
他的猜想是真的。林佳河爱吴玦,很爱,爱之深,才恨之切。
“佳河,你冷静冷静,我查过了,吴玦和周醒并不是那种关系。周醒曾经叫沈忆北,是周家老爷子的外孙,前两年才回到周家改了现在这个名。吴玦和他是大学校友,关系确实非常好,但是并不是男女间的那种暧昧。而是因为他是吴玦当时男朋友的堂兄。后来,吴玦的男友出车祸去世,吴玦状态很差,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是周醒从国外回来照顾的她。你知道的,周醒回周家不到三年,在周家的地位很微妙。我想吴玦来林正,应该是想帮他打败林正,作为报答。”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呢?”林佳河冷哼一声,“程予正,难道你还没有弄清楚,她和周醒是什么关系,我并不在乎,因为这都不能改变这个女人欺骗我背叛我的事实。”
“佳河。如果你和周醒在商场上光明正大的斗,我很支持你。但是你在背后做这些阴暗的动作,我不会帮你。”
林佳河淡淡睨他一眼:“程予正,我不是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都能用这种手段,我又何必光明正大,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怎样对付他们,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帮我。”
程予正眼里涌出一丝痛心疾首的神情,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佳河,你会后悔的。”
程予正离开后,林佳河又才打开桌上资料夹,里面是私家侦探调查到的吴玦和周醒的资料。正如程予正所说的,吴玦和周醒并非情人关系。
那么,她真的只是为了报恩,还是说,恩情的天平早已经偏向了另一种感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作想,但是寥寥几次所见到的两人一起,那种默契与相护,让他觉得非常刺眼。
文件夹中有一份最新的周刊,周刊封面是一幅巨大的彩色照片。刚刚从警局出来的周醒,在记者的包围下,小心翼翼护着吴玦钻进一辆黑色的车内。照片上有一行醒目的标题——韦宏接班人周醒神秘女友浮出水面。
林佳河厌恶地将周刊封面撕下,揉成一团重重扔进了垃圾桶。
商业行贿的风波刚刚过,周醒回到韦宏,还未将手中焦头烂额的工作处理好。更大的风波便接憧而来。
周家老爷子突然病倒,进了急救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家自是不能再将韦宏推向风口浪尖,周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
吴玦半夜接到周醒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坐在手术室外垂头抱膝的男人。
吴玦心中微酸,里面的人到底和他血脉相连。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倒是周忆南慢慢抬起头,眼神微微迷茫地开口:“吴玦,你来了。”
吴玦握住他的手,点点头。
“其实我和他关系真的不算亲近。这两年多来,我和他说过的话都能数得过来。即使回周家是我妈的遗愿,我最初也没有遵从,而是选择出国。直到回国后,他找到我,问我,‘你妈妈呢?她已经两年多没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告诉他我妈已经过世两年了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竟然失声痛哭。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所以我跟他回了周家。可是,现在连这最后一个亲人都要离开我的。吴玦,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宿命?注定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注定我要一生孤独。”
“忆北哥。你还有我。”
周醒有些怔然,良久才幽幽叹道:“是啊,幸好还有你。或许,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可怜人相依为命了。”
这时,手术室的灯亮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周醒还有些恍惚,吴玦已经上前一步,抓住医生的手:“陆医生,里面的人怎样?”
摘掉口罩的医生,面色严峻地开口:“因为是宿疾,而且病人年纪很大,虽说这次手术能够保证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难不保随时发生危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顿了顿,他又有些疑惑地问,“吴小姐,怎么是你?”
吴玦指了指身后站起来,已经恢复了少许的周醒:“我是他的朋友。”
陆医生像是了然地点点头,对周醒道:“周先生,病人先推去加护病房,等老爷子醒来,切记不要刺激他。”
吴玦陪着周醒在医院待到了早上。或许是心力交瘁,周醒脸色非常不好,吴玦让他去休息,由她来守着,他不同意。她只好陪她一直坐在病房内。
人生其实真的很无常。
病床上的老人,在商场上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一辈子,但到头来还是如风中落叶般孤独羸弱。
她听周醒说起过周家的一些事情,这位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固执专断。当初周醒妈妈,也就是老爷子的小女儿,因为和一名穷酸教师相恋,遭到老爷子的激烈反对,棒打鸳鸯不成,便派人打伤了穷教师的腿,还将自己的女儿锁了起来。
哪知,那位看似柔弱的千金小姐,完全遗传了老爷子的固执倔强,最后竟然和穷教师私奔,离开江城去了北方某个都市,直到过了几年,孩子几岁的时候,她才又和老爷子联系。只是老爷子仍旧固执,说什么都不认可那位穷女婿,而女儿虽然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也从未低头妥协,只是每年会在老爷子生日的时候报个平安。
但是,没有人知道,老爷子膝下三子一女,真心疼爱的却只有这个女儿,所以才会在知道女儿去世后,放声痛哭。老爷子的三个儿子,标准的纨绔子弟,儿子的儿女也都秉承了父亲的恶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和儿子孙子的关系非常差。
而这种差,吴玦到早上算是真的见识了。
周家一行人刚刚进来时,周老爷子便悠悠转醒。
“爸,您这不要紧吧?您可别吓我们。你要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说话的人,吴玦不认识,但凭她说话的语气,可以猜到大致是老爷子的某位儿媳妇。
周老爷子虽然虚弱,但是说出的话有着令人震慑的威严,他冷哼了一声,朝三个儿子扫了眼:“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瓜分遗产。”
“哎呀,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周家家大业大,我们还不是怕某些狼子野心的人一口吞了韦宏。是不是,大哥?”
被叫做大哥的中年男人讪讪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睨了眼坐在一旁的周忆南:“是啊。老爷子,我们三兄弟是可您亲儿子,我们的孩子才是您名正言顺的亲孙子。眼看着您要把韦宏交给一个本来不就姓周的人手里,我们当然担心了。”
“滚,滚,你们给我滚。”老爷子脸色白成一片,气喘吁吁地指着几个人,“你们不气死我不甘心是吗?周醒是我女儿你们亲妹妹的孩子,你们妹妹和周醒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们还说这种话,你们还是不是人!”
几个人被骂得一鼻子灰,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嘟囔:“还不是那个丫头自找的。”
“滚——”老爷子听了这话,喘得更厉害,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周醒赶紧拍着他的胸口:“外公,您别激动。”
吴玦实在看不过去,站起身对几人道:“医生交待过,周老爷子不能受刺激,还请几位先离开。”
珠光宝气的妇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哪里冒出来?周家的事也敢管?”
“对不起,我只是为病人着想,还请几位先离开。待会儿惊动医生叫保安,传出去就不好看了。”
女人还想说话,但是身后的人已经看到周醒看过来的戾气眼神,便趾高气昂地道:“走就走,反正我们还会再来。”
说罢,几个人终于鱼贯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