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喜欢这个文氏的不仅仅是前朝的大臣们,就连后宫也是如此。对此,太后娘娘反应是最快的。

慈仁太后是当今皇帝的嫡母,也是当今皇帝名义上的养母——虽然皇帝实际上是先帝养大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太后娘娘拥有的权势,以及在宫里的影响力——虽然太后娘娘身体虚弱常年卧病在床是公认的事实。

太后娘娘第一时间做出表示,说自己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虽然有太上皇的几位老太妃帮忙,可是她们这些老骨头也不可能替皇帝管一辈子后宫,又说太上皇刚走,民间做孙子的都要守孝一年呢,虽然君王服丧以日代月即可,可如果在这个时候广选后宫,对皇帝的名声也不好看。

所以太后娘娘就把之前就进宫的总督潘仁美的幼女潘昭仪升为德妃,把已故杨太尉的孙女儿杨充容升为淑妃,把皇帝现在唯一的孩子大公主的生母李婕妤升为昭媛。

同时,太后娘娘还把宫务交给了潘德妃和杨淑妃。

皇帝不是没有想法,可太后娘娘的做法一点挑不出刺儿来。皇帝不是属意让文氏做贵妃吗?太后娘娘又没有让人占了贵妃之位,不止贵妃,就连四妃第一把交椅的贤妃和敬陪末座的敬妃两个位置还空着呢。至于九嫔,潘妃和杨妃都升上去了,昭仪和充容两个位置都空了出来,如今也只有两个位置上有人呢。

虽然皇后和文氏都没有进宫,这后宫的硝烟已经起来了。

瑞德长公主知道这些之后,亲自进宫拜谢太后,还往贾家和祁家送了厚礼。

瑞德长公主很清楚,自己虽然贵为公主,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可她能够享受荣华富贵并且在京里拥有如此权势和体面,却是仗着父亲太上皇的威风,如今太上皇已经去世了,婆家又是个只剩下空头爵位的人家,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了。女儿一进宫便是皇后又如何?后宫始终是前朝的投影。皇帝有心上人也就算了,毕竟那位也不过是个罪人之女,如果再有一群娘家显赫、父兄位高权重的妃嫔,这日子还能过吗?

祁谦和贾琦都是参知政事,如果他们两家的女儿都进了宫,是自己斗得过这两位宰辅,还是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斗得过人家的女儿的联手?

更别说文氏从甫进宫的贵妃变成了婕妤,这也是人家帮忙,瑞德长公主自然是感激在心的。

担心的不止是瑞德长公主,还有瑞德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尚未进宫的皇后娘娘,这位也不是笨蛋,她听说了皇帝跟文氏的事儿之后,躲起来偷偷地哭了一场,回头就请哥哥帮忙,私底下向贾琦请教她未来的路。

贾琦想了想,让世子转告年幼的皇后:“……宫中与普通人家不同,普通人家,嫡妻之位无可动摇,但是后宫却是前朝的倒影,所以,皇后娘娘的地位即便稳如磐石,也会受到众多制约。宫中女眷能够得到幸福的,翻遍了史书也不见几个,所以,皇后娘娘只要爱惜自己,对内不忘本心,对外贤惠仁慈即可。”

事实上,皇帝选妃忙的是宗正府和礼部,至于祁谦贾琦等内阁大臣们又有几个会一直盯着皇帝的后宫的?

对于贾琦来说,皇帝的后宫自然是比不上路易斯等远道而来的西洋商人的。这不,路易斯等人在京师经过近两个月的等待之后,终于见到了贾琦。

虽然眼下工作的重点已经偏向了东瀛和新大陆,可南洋和西欧,贾琦也不会放松。

毕竟,只要有科学的土壤在,西欧诸国随时都有可能完成工业革命,而在东方,即便技术达到了,即便钢铁战舰已经驶入了印度洋,只要朝廷体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只要国家对鬼神的畏惧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只要国民依旧保持着那股老思想,那这片土地恐怕依旧有可能停留在愚昧之中,华夏也随时可能被世界抛下。

所以贾琦不会对这些西欧商人视而不见。

他需要这些商人为他带来足够的讯息。

“让诸位久等了。”

“哦,尊贵的大人,十年未见,您还是跟从前一样,哦,不,您比从前更有魅力了,也更有男人味了。”

法国人生性浪漫,路易斯又是有求于贾琦,这态度自然是越发热情。

当然,印度洋和南洋上游弋的钢铁战舰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跟着路易斯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第一次见贾琦的西洋商人,这几个人在看到贾琦的时候,那脸色真的是精彩极了。

他们以为,路易斯随便找了个人糊弄他们。

这也不怪他们会想歪。东方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甘罗十二为上卿出使外国的历史记录,可在西方,哪个君王会任命一个孩子为大臣?更别说,比起西方人,东方人在年轻的时候,尤其是三十岁之前更显得脸嫩。而且今天是沐休日,贾琦没有穿官服,穿的是常服,甚至因为刚刚洗头的原因也没有束发、戴方巾,而是直接用簪子把头发别在脑后,再加上那一袭月白色无纹饰的长袍,更显得年轻。

贾琦生于富贵乡、绮罗丛中,林黛玉将他照顾得很好,什么药膳、养生汤从来就不曾短过,他自己每日也坚持锻炼,这也使得他乌发如云唇红齿白,越发显得气血充沛、精神十足,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风华正茂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的气质跟十五六岁的小年轻不同,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把他当成已经加冠的成年人。

事实上,在座的这些西洋商人之中,就认为路易斯故意在戏弄他们,因此,在路易斯用在凡尔赛觐见大贵族的礼仪面对贾琦的时候,后面就有几个人皱起了眉头。

坐在上头的贾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个子挺拔的黑发青年。

贾琦能够判断出对方是个青年还是拜上辈子的经验所赐。西方人的个子先天就比东方人高,这个青年更是个高挑个儿,贾琦估算着,如果并肩站着,对方差不多能比自己高半个头。

对方的嘴唇上方有两撇小胡子,而两颊的边缘也有浓密的胡须,过着叫做虬髯更合适一点。这个人显然是个很讲究的人,因为他的胡须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跟这个时代大多数西方人都不一样,反而很有些贾琦印象中的被后世鼓吹的英伦绅士的派头。而英伦绅士之所以被后世广泛认同并成为国家象征,完全是因为那位阿尔伯特亲王,也就是另一个时空中的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

见贾琦的目光停在这个人的身上,路易斯连忙介绍道:“这是波特,他是德国人。”

贾琦道:“波特?德国人?目光坚定,神情沉着,眼光带着理性,的确很符合德意志民族的特点。不过,波特这个姓氏更像是英国人的姓氏。之前我就遇到过一位波特先生,他就是一个英国人。”

路易斯尴尬了。

那个德国人则硬邦邦地道:“我是德国人,只不过我结婚之后就跟妻子住在英国。”

“英国也好,德国也罢,这两个国家不是法国的世仇吗?路易斯,作为一个法国人,你为什会跟世仇的子民同行?”

路易斯苦笑道:“尊贵的大人,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啊。您的国家封锁了整个南洋,现在,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欧洲的,都只能走规定的航线在规定的港口进行贸易,还要排队,没有排到的就不能进入南洋。尊贵的大人,如果不是我认识您,只怕还要排上三年时间呢。”

贾琦道:“本官记得,打英国人袭击沪州府之后,就不允许西洋人在沪州府以北的任何港口停靠。”

“是的,是的,我们知道这个,所以我们在沪州府下船,去金陵换了一艘走运河的船……”说着,路易斯带着一丝不确定道:“听说,运河不是自然河流,这是真的吗?”

“是的。运河是人工开挖的河流,最早的几段甚至快有两千年的历史了,大约一千年前,有位君王将他们全部整理、疏通了一遍,从那以后,人们才可以不用换船,直接从杭州通过运河直达京师。这是为加强统治需要。”

德国人波特忍不住道:“知院,大人,请问您说的是真的吗?请问是如何修建起来的,能告诉我吗?”

贾琦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曾在工部就职过,即使看过相关的游记杂谈,也难说是不是后人杜撰。我只知道千年前的那位君王为了整理疏通运河前前后后发动了数百万民夫。我想,诸位的国家怕是没有这多的人口,也用不上。”

波特一下子涨红了脸。

虽然波特一直站在侧后方,可是贾琦忍不住不注意他。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是这群西方人中少见的黑色头发,还因为对方是个美男子,西方古典意义上的美男子。

而且,越看越像另一个时空中的阿尔伯特亲王。

再一看,后面的那五六个商人将这位隐隐护在中间,其中有一个还是红头发,肤色极白,带着点点雀斑的青年,这个人完全附和凯撒大帝的日记中对凯尔特人的描写。

凯尔特人就是英国人的祖先。

想到到了二十一世纪英国还有那么多的带着标志性红发的凯尔特人,再看看这些人对波特的态度,贾琦立刻就明白了。

“请问,您到底是谁?”

不想废话,贾琦单刀直入了。

眼见情势不对,那几个名为商人实为护卫的异国来客立刻就把手按在了腰部。

贾琦道:“这里是我家,如果你们带着佩剑,门口会有人要你们解剑。你们这个举动,看起来,你们腰里是火|枪|了?在动手之前,请你们明白,这里是大魏,而我是大魏的参知政事。就是你们能够杀了我,你们还以为能逃出这座城市不成?”

那个红发青年道:“就是不能杀了你,也能够以你为人质。”

“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打错了主意。第一,我不会向你们投降,我的家人也不会。第二,如果你们想用我做筹码,只怕城门上的那些士兵会在第一时间杀死我。”

“你骗我!”

“你可以问问路易斯,当初异族包围了我们的国都,并且俘虏了滞留在行宫中的皇室成员,我们国家的君王是怎么做的。那可是我们先皇的儿子呢。”

红发青年立刻转向了路易斯。

路易斯连连点头,道:“是,是的,尊贵的知院大人并没有说谎,听说那位皇子还是大魏上任君王仅有的两个儿子之一,可是那些鞑靼用这位王子威胁大魏的时候,大魏皇家直接宣布王子殉国的消息。”

波特立刻按住了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又对贾琦道歉:“很抱歉,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毕竟,被绑架、勒索赎金的王族和大贵族真的是太多了。”

贾琦道:“这应该是你们这些西洋人在西印度和东印度,以及南洋诸岛上做过的吧?你们放心,我们大魏没有这个传统。”说着,不无讽刺地看了对方一眼,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大魏会跟你们欧罗巴诸国开战,起因就是英国攻打我们大魏的沪州府?对了,忘了说了,沪州府是我妻子的领地,她是我们大魏的郡主。你们是英国人吧?”

波特动了动嘴唇,道:“是的。我的妻子是英国的新任女王,而我是阿尔伯特亲王,是大英帝国派出的使节。”

“王夫殿下?”

阿尔伯特亲王道:“大英帝国并没有这个封爵。”

贾琦看了看他,道:“也是。看起来英国十分排斥你这个外国人,哪怕你是女王的丈夫。”

红发青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们女王十分崇拜自己的丈夫,却不肯让亲王阁下接触政务。英国国内又忌惮于亲王对女王的影响力,这才有了亲王出使大魏一事。”

贾琦很自然地端起了茗碗,抿了一口茶,然后看到阿尔伯特亲王的随从们一脸见了鬼一样地看着他。

阿尔伯特亲王也十分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贾琦没有回答他,而是道:

“然后你们没有直接向鸿胪寺提交国书,而是花钱让这些商人们掩护你来找我?”

“是的。”

阿尔伯特亲王忽然觉得,自己隐藏身份来找贾琦不是个好主意,可贾琦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承认。

这的确是个相当糟糕的主意。

贾琦道:“阿尔伯特亲王,我很抱歉,您的行为给我带来不小麻烦。大魏的政府机构分工明确又互为整体,负责外交的,一直是鸿胪寺,我虽然是宰相,但是,没有正当理由,我是不能干涉鸿胪寺那边的正常工作的。亲王阁下,我很抱歉,无论您有什么理由,请您最好还是按照程序来,先去鸿胪寺报道,然后提交国书。到时候会有专门的官员跟你交涉。”

“可是,决定跟欧洲诸国开战的,难道不是你吗?”

阿尔伯特亲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贾琦答道:“很抱歉,亲王阁下,当初是你们英国的船只先攻打我们大魏的沪州府,不但造成了大量的财物损失,还出现了人员伤亡,沪州府也不过是出于自卫而已。尔后,你们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不死心,又纠集了一批亡命徒,结果遇上了南下支援沪州府的水师。至于跟欧罗巴诸国开战,事实上,并不是我们大魏主动开战,而是你们英国人无耻地冒充了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法国人,几次阴了我们大魏的南洋水师,使得我国不得不将所有的西洋船只都列为敌人序列之中。毕竟,你们西洋商人在购买我们大魏的商品的时候,给钱很痛快,运来的又是一直在我们大魏市场上很受欢迎的香料、高级木材。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大魏也不致于把大把大把的金子拒之门外。”

这个理由,大魏任何一个官员听到了,都不会信的。可是这些西洋人都信了。

没有办法,谁让西洋人都拜金呢。这个理由绝对糊弄不了大魏的官员,不过,糊弄这些西洋人已经足够了。

“那现在呢?印度洋上的大魏水师是怎么一回事情?”

“啊?你说那个啊,”贾琦的神情更轻松了,“有句话说得好,拒敌于国门口不如拒敌于千里之外,两百年前,三宝太监就说过了,财富来自于海洋,危险亦来自于海洋。在你们英国人攻打沪州府之前,我们大魏在海军上一直采取的都是被动防御政策,可是你们英国人让我们知道,被动防御只会让我们自己的子民受到伤害,主动出击才是正确地选择。所以,我们打开了尘封了两百年多的档案,拿出当初三宝太监三度下西洋的文件,重新开始制造远洋的大船。忘了告诉你们了,两百年前,别说是南洋了,就连现在的印度洋也不过是我华夏的后花园。对了,那个第一次到达非洲东海岸的欧洲航海家叫什么来着?他第一次想跟非洲东海岸的欧洲土著们炫耀他的船只的时候,不就是被当地的土著鄙视了吗?”

阿尔伯特亲王和在场所有的西洋人都知道,贾琦说的是事实。

因为在欧洲的第一条船进入印度洋的时候,东非沿岸的土著们指着他们的单桅帆船告诉他们,早在半个世界以前,他们就见过比他们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看上去跟一座移动的山那么大的多桅帆船了。

而那些多桅帆船,显然就是来自于这个古老的国家。

红发青年道:“跟书上记录的完全不一样。你们的船根本就没有那么大。”

贾琦道:“曾经,这片土地上有很多通天树,这种树就是制造大船的龙骨的最佳材料。树够高,树干够直,可惜,如今已经很少见到了,就是能找到,也都在深山老林里面。等我们大魏收复了东北,我们愕然发现,原来木头船已经无法适应这个时代了。所以,那些刚刚造好没多久的木头船就迎来了退役。现在,那些木头船也只能做做货船和运输船而已。好在这些船够大,运载量也不错,加上够新,下面的商家们很乐意高价购买。”

他贾琦也买了不少,就是因为有了船,南洋作坊里制造的糖才会能运回大魏。

可以说,当初给与英国船队迎头痛击的那些战船,如今差不多都退役了。而这些战船之所以能够退役,完全是因为蒸汽船的关系。

大魏本来就有龟船,只是传统的龟船要考人力才能够移动,速度很慢。在贾琦的指点下,工部做出了蒸汽机,又给龟船安装的螺旋桨,使得龟船的速度大大提升,自然,龟船的战斗力和使用范围也一下子拓宽了许多。

龟船也不再是战争后期的主力,而是一开始就成了主力,而宝船则成了震慑和运输舰一样的存在,原本是主力的战船则退了下来,开始装上撞角,成为船只杀手。

随着蒸汽机的进一步完善,大魏水师的战斗方式也开始发生质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贾琦是喜闻乐见的,不过对于西洋人就不是一个好兆头了。

那些被一艘接一艘击沉的船只,那些沉入大海的船只,都在告诉着每一个欧罗巴人。

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强大。

最后,贾琦对阿尔伯特亲王一行人道:“我不知道是谁向亲王阁下如此建议的。不过,我的建议是,请亲王阁下在最快的时间去鸿胪寺报备。如果您不按照程序走,只怕您会失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