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她几乎就没睡着,头晕得厉害,去卫生间吐了两次,但医生也说过这都是正常反应,她就自己忍,不想再叫宋婶来,最后熬到后半夜总算好一点了,却睡意全无。
这座宅子实在有太多故事,只要一走进来就陷入过去的回忆,无一幸免。
季桐盯着天花板,上边盖了一层木雕兰花,她忽然就想起前几年。
她有一次夜里发烧也是这么躺着,那会儿她还没上高中,年纪小,第一次搬进来独自住一个院子,夜里听见风声都能惊醒。
那时候她老觉得这些兰花雕在顶梁上很渗人,夜里她偶然醒了,一抬头看见它们活活就像一双双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睡觉也不放过,吓得她浑身冷汗,住了很久才渐渐习惯。
后来有一天,季桐吃坏东西突然发烧,一开始她还没觉得哪里难受,只是没胃口,晚饭也不肯吃。宋婶亲自去给她做了她最爱喝的排骨汤,可她竟然一口也没动,早早爬上床,迷迷糊糊烧起来,意识都模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荒诞离奇,嘴里喊了什么说了什么就更不清楚了。她恍恍惚惚感觉到屋子里有人来看她,对方打开灯,她又觉得刺眼,虽然人醒了,却挡着脸也不肯睁眼。
唯一让她清醒过来的是贺启诚说话的声音,那会儿她人已经烧糊涂了,冷不丁听见他在门口挨个叫人来问。他是长孙,在家里面子大,可他虽然脾气不好,平时轻易也不和家里人发火,那天季桐却听出他在生气,他问宋婶她晚上到底吃了什么,看着有什么不舒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心里立刻踏实下来,藏在被子里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让人心慌。
季桐那会儿只是小姑娘,什么心思也谈不上。后来宋婶和她说,她夜里难受,嘴里就喊贺启诚,谁来也叫不醒,把大家都吓坏了。时间晚了,医生赶到西边也有一段时间,下人不敢让老爷子担心,偷偷去把贺启诚请过来,她还真的一下就醒了。
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就是季桐吃得不干净,得了急性肠胃炎,医生一说她才觉得肚子绞着疼,吃了药,被勒令好好休息。
都怪她这一阵白天老在学校和同学胡闹,跟高年级的孩子一起逃课,跑去小摊上买不干净的烤串,人家吃她也吃,可她这胃口被贺启诚养得特别刁,有一点不好的东西立刻出问题。
就为这件事,贺启诚让人饿了季桐一个月。她这病倒是很快好了,可惜她从此只能天天喝粥加粗粮,别提肉,就连正经能上桌的菜都不给,眼看再饿下去又该营养不良了,宋婶去求情,他才松口,活活让季桐长足教训,从此她再也不敢和别人一起乱吃街边的东西。
那段时间她挨训,心里赌气。宋婶晚上和她轻声聊起来,安慰她:“您也知道,这家里都讲规矩,他宁可心疼到大半夜坐在这里看着您睡,嘴上也要说狠话,说白了,这都是为您好。”
宋婶当然不敢在背后随便议论贺启诚,但这话说得是谁,季桐明白。
经年旧事都褪色,可她头顶上那些眼睛还悬着。
那年她和现在一样躺在床上,和现在一样睡不着,也和现在一样在想贺启诚。
可惜当时季桐的人生远未开始,什么都是未知数,她还有力气做梦,有胆量憧憬未来的生活。
现在她只能冷冷清清地披着被子爬起来,屋里太空,她看了一眼空调,明明调到30度了,还是觉得不暖和。她的头晕好多了,起码能正常走路,于是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着喝着看向门口,想起刚才宋嫂让他回去的话。
这么大一场事故,陆简柔才是真的吓坏了,今晚他一定回去哄她了。
季桐这口水也喝不下去,放下杯子打开灯,她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结果发现贺家的下人果然手脚利落,人走茶凉,如今她房间里连本书也没留下。
她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台过了午夜只有一堆重播的家庭剧。她眼睛盯着,一个小时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在想贺启诚会怎么哄女人?
她和他在这个家相处十年时间,竟然想象不出他会说软话。他对她永远是以暴制暴,以毒攻毒,她闹他就比她狠,她装可怜,他一定让她认输,他从来不像别人一样爱她就放低身段宠着她。
后来季桐想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他对她不是真心。
男人难免逢场作戏,只是因为她还算这个家的人,还是他妹妹,这戏一拖就拖得久了。
贺启诚过去总说季桐不省心,女孩子就该豁达一点,不能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琢磨,她这样将来一定要吃亏,结果他果真让她整个人都赔进去。
她主动,她缠着他,眼看他结婚还想留下他的孩子,到最后季桐唯一的私心只有他,他却说放就放。
他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教会她,女人的感情太脆弱,不能轻易付出。以至于后来不管季桐怎么努力去接受顾今冬,至今做不到。
爱不过就是件有来有往的小事,谈不上多大牺牲,她过去爱过他,也利用过他,于是这就不算爱,充其量算作一场交易,注定从此有去无回,只是她赌注太大,一压就是十年青春。
如今季桐一朝又陷进这座走不出去的院子,她承认自己嫉妒,她一想到现在贺启诚在陪别的女人,她根本睡不着。
陆简柔和她完全不一样,没有这么卑微的心思,也从来不用伪装,陆简柔委屈就可以抱着他哭,难过就可以撒娇等着他哄。
季桐越想越难受,躺下去枕在沙发扶手上。
夜里太安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告诉自己可以哭一会儿,可是抽噎了半天,眼泪还是出不来。
原来一个人压抑太久,连放肆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