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站起身来,端起身前的酒杯,走到青年面前。把酒杯递给青年说:“这杯酒是老夫刚倒的,老夫一丝未动,现在,老夫请你喝了喝杯酒,怎么样?”

青年把鼻子往酒杯前凑了凑,使劲的抽动了两下鼻子,然后微眯着眼睛,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老者看青年久久都不接自己的酒杯,脸上露出了讥讽之意。正准备把酒杯拿回去时,青年脸上神色一正,朝老者抱了抱拳说:“如此多谢了。”言罢酒接过了老者手里的酒杯,接过酒杯后,青年并没有急不可耐的喝光,而是放在鼻子下面尽情的品味,时不时的抿一口。

看到青年这番做派,老者哑然失笑,决定不打扰青年的好心情了。正准备回去时,眼角习惯性的撇了一下青年挂在腰间的佩剑。猛然间老者的神色一僵,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了。那位青年正在品茗美酒,并没有在意。

当老者走回凉亭的时候,整个人变的及其颓废。抓了一把蚕豆塞在嘴里,也不咀嚼,就这么挺着鼓鼓的腮帮子,神色迷离的看着青年和女童。那位青年腰间的佩剑样式,老者认识,这正是华山派的制式佩剑。

虽然说江湖上用剑的门派很多,但是他们用的剑或多或少都有差别。比如南岳衡山派,他们的制式长剑,都是又轻又薄,因为南岳衡山派的武功是依仗百变千幻的招式来迷惑敌方的;比如嵩山派,他们的制式长剑都是厚重宽大,用于发挥嵩山剑法势大力沉的特点;至于华山派,他们的制式长剑则要比嵩山派的显得薄而轻,用于发挥华山剑法轻灵奇险的特点等等等等等。

老者作为一个老江湖,对这些常识当然门清。

正在吃东西的女童,发觉了老者的不对,焦虑的朝老者眨了眨眼睛。但是老者却没有发现,他已经陷入了回忆中......

老者名叫曲洋,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之一。地位尊崇,武艺高强,尤其擅长用暗器,一手黑血神针,杀的正教中人闻风丧胆,被誉为日月神教使用暗器的第一高手。(东方不败不算,他的绣花针已经算明器了,在说,也没人知道,他开始用针了。)但是这些年却在江湖上近乎销声匿迹了。

曲洋的回忆,渐渐的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年,华山派剑气之争落幕,据探子来报,华山派几近灭派。日月神教左使仇天钺,力排众议,率领十位一流高手,也就是日月神教常说的长老级高手,突袭华山,曲洋的师兄范磊也在其中。但是他们全都栽在了华山派,一个都没有回来。

曲洋悲痛欲绝,于是苦练武艺,并在与五岳剑派交战的过程中,狠辣无情,身上背着五岳剑派的累累血债。很快就被东方不败赏识,成为了他的心腹。后来东方不败篡位,童百熊和他就开始对任我行旧部展开了大清洗。

就在曲洋的前程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一伙日月神教的教众,在半路截杀了曲洋儿子一家三口。当曲洋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曲洋的儿子儿媳都已经殒命了,就只留下小孙女一人,躺在襁褓里安然熟睡。倒不是那些杀手起了怜悯之心,而是那些杀手都死了,被一个路过的正教中人杀死了。那个正教中人是南岳衡山派的长老,叫刘正风。当曲洋见到刘正风的时候,他正在吹箫来哄小孙女睡觉。

曲洋本身也是一位音律大师,他从刘正风的箫声中,就知道这是一位可交之人。于是曲洋就从背后取下古琴,与他合奏了一曲。果然,他丝毫不介意双方的身份,与他成为了知己。

东方不败继位后,曲洋推辞了权力更大的堂主,只当了一个地位尊崇,却不管事的十长老之位。东方不败念在他遭逢丧子之痛的情况下,就同意了。至于那些截杀他儿子一家三口的教众到底是谁的人,也彻底成为了无头公案。曲洋也没有追查的兴趣了,无论怎么样,被自己的教中兄弟背叛,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之后,曲洋就每日弹弹琴,照顾一下孙女,或是到衡阳找刘正风谈论音律,又或是教日月神教的圣姑任盈盈音律。杨莲亭上位后,他就更轻松了,杨莲亭巴不得曲洋有多远滚多远。将近十年的隐居生活,已经把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爱好音律的老者。昔日的恩怨情仇,都被他彻底放下了。

当曲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孙女和青年都担忧的看着自己。曲洋使劲咀嚼了几下,就把口中的蚕豆都咽下去了。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把包在布包里的古琴。

曲洋把古琴放在石桌上,旁若无人的开始弹奏起来。

“叮——叮——咚——咚……”当清脆悦耳的琴声响起的时候,令狐冲就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琴声吸引了。

余音绕梁之感于耳不绝,这是一次心灵的滋润,感觉春日里细雨在脸上亲吻,真的有点情不自禁,在心里默默为它合拍,我也化成了一个音符,随它飘起来了,怎一个好字了得。

尔后,流水渐深,如细丝般润物无声,似乳燕呢喃,如蟋蟀低吟,然后融会成一个旋涡,越游越远,直到偶尔听到一丝美的旋律。高山流水,万籁俱静,惟泉水淙淙,疑是十万八千里外,月宫嫦娥抚琴击筑,明快的乐音把人带入了神仙境界。

节奏时而低缓时而急促,跌宕起伏,连绵不绝,余味隽永,好似高空跌落的一团轻云,在大气既将拥抱它的时候,却摩擦消损,只化成点点滴滴,它们却偷取了七色阳光,被装饰得炫丽无比,迂迂回回跌跌撞撞惊惊呼呼的融化它最后一丝美丽。

曲子渐渐转为优美、明快的格调,就像许多线条一样的流水,和着鸟儿的欢唱虫子的鸣叫而缓缓流下、圆润而细腻、让人陶醉。

一个清越似百灵鸟的啼叫声一样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像刚刚经过千山万水的阻隔终于汇集成一支跳跃的音符,有着冲破阻力的自豪。

当曲洋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整个凉亭顿时万籁俱寂,原本让人烦躁的虫鸣声、鸟叫声、甚至是风吹树叶声,都没有了。无论是曲洋、青年还是女童,此时都闭着双眼,沉醉在音乐中,不能自拔。

令狐冲心神完全都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在这里,令狐冲放眼望去,全是水,有清澈涌流的泉水;有涓涓细流的小溪;波光粼粼的小河;有波涛汹涌的大江;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但是令狐冲却本能的感到有些别扭,感觉少了些什么,于是令狐冲就开始苦思冥想。

忽然一道亮光如雷霆炸裂一般,照亮了他的脑海。令狐冲终于知道缺什么了,睁开眼睛,脱口而出:“既有水,何以无山?”

曲洋顿时双眼一亮,惊喜的问:“难道小兄弟也懂音律?”

令狐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我不懂音律,只是觉得只有水,没有山,很别扭。”

曲洋闻言反而哈哈大笑:“小兄弟谦虚了,孰不知,这音乐就是要给人一种很和谐,很顺畅的感觉,你感觉到别扭,那就是音乐有问题。”

令狐冲连连摆手说:“老人家的琴声已经是天籁之音了,我刚才只是感觉到别扭,也许是我感觉错了也说不定。”

曲洋郑重的说:“你感觉没错,这首曲子名叫《高山流水》,只是在唐代的时候,被分为《高山》和《流水》,我演奏的只是《流水》,没有高山在一旁呼应,你当然会觉得别扭了。只是,一般人是不会察觉到,这点别扭的,小兄弟,你莫要诳我,你真的是不懂音律?”

令狐冲苦笑道:“我真的不懂音律。”说完令狐冲就感觉肚子又咕噜噜的响起来了。

曲洋看着一脸尴尬的令狐冲说:“你看光顾着说话了,来,一起来吃点。”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令狐冲也不是扭捏之人,直接大方的谢过曲洋,然后坐了下来。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水囊,给自己洗了洗手,就抓起一个馒头开吃。

曲洋拿过令狐冲刚刚喝酒的杯子,拿酒葫芦往里面斟满了酒,递给令狐冲。又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个酒杯,斟满酒后,就放在身前。

令狐冲喝了一口后,发现曲洋只看着他喝,自己并没有喝。令狐冲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对曲洋说:“老人家你也喝呀。”

曲洋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说道:“老夫向来滴酒不沾。”

“那这......”令狐冲指着曲洋身前的酒杯,不解的问。

“小儿生前最爱喝酒,尤其爱喝这极品竹叶青酒,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老夫都要斟上一杯酒,给他喝......”

令狐冲大惊失色,急忙站起来赔罪:“小子不知有这番缘故,冒犯了令郎了。”

曲洋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痛楚,勉强的笑了笑说:“看得出小兄弟也是一位酒国英豪,今天能有小兄弟陪他喝酒,想必他也会很高兴吧。来!!!干了!!!”曲洋说着就端起身前的酒杯,朝令狐冲示意。

令狐冲也端起酒杯,朝曲洋一示意,就干了。曲洋也把酒杯里的就撒在了地上。

自从曲洋说起过他的儿子后,曲洋身边的女童就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令狐冲从女童的年龄推测,这位女童应该就是这位老人家的孙女了,难怪不高兴。

于是,令狐冲在吃过饭后,就向曲洋表示,要试试他的琴。曲洋一听顿时欣喜若狂,以为令狐冲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音律大师,于是,急忙请他试琴,满脸期待着在遇到一位知音。就连女童也一脸期待的看着令狐冲。

“叮————叮——————咚————叮————————”令狐冲一上手,就制造了一大段尖锐刺耳的噪音。原本被曲洋优美的琴声吸引过来,正安静的呆在凉亭顶上,期待着再次听到这种仙音的飞鸟,都被吓得扑簌簌的飞跑了。

女童愕然的看着正在一本正经的制造噪音的令狐冲,再看看脸上阴沉似水的爷爷,顿时“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然后就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指着令狐冲,笑的都直不起腰了。

但是令狐冲丝毫不以为杵,仍然在专心致志的制造噪音。

曲洋看着哈哈大笑的孙女,瞬间就明白令狐冲的苦心了,然后,他也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