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院前后两进,正房,耳房,厢房共七八间屋子,后头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这里从前是朱柳的院子,花园里的一花一草都是当年朱柳亲自种下的,朱柳过世后,云沐在里头住过一阵子,后来她被外祖接去江南,院子就空出来了,听说云浅早就想要搬进来,无奈云朝兄弟和老夫人都不同意,便只得作罢。
此时,春光明媚,院子内花香扑鼻,小月潭里绿萍逐水而动,一点点圆圆的荷叶冒出水面来。
老夫人离开后,她用了些膳食,外头的阳光从菱花窗子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块块的光斑,丫鬟绿萼见云沐气色甚好,便提议道
“小姐,你看咱们后花园的桃花开了,不如奴婢陪着你去园子里走走如何?”
回来以后,云沐总是将自己闷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倒不是因为她如今在陌生的坏境里不适应,主要是从前她的性子也是如此,沉闷又无趣的很。
这回她倒是痛快的答应了。
绿萼伴着云沐进了园子,这园子颇大,一个小水潭,如同月牙的形状,两块花圃,挨着墙角有一棵桃树,还有一从碧绿的葡萄架,下头挂着秋千,秋千上绑着五颜六色的丝缎。
还有两块不大的花圃,里头种着四季鲜花,此时几株珍贵的山茶花正开着,颜色十分鲜艳,山茶花是朱柳最爱的,云沐院子里这几株是特地从江南带过来的,用一辆马车专门放花儿,品种极为珍贵,共二十几盆茶花,早春时节,有些花已经开了。
云沐今儿穿了一身鹅黄色绣折枝玉兰花褙子,搭配艾青色云锦芙蓉纹绉纱齐腰襦裙,裙摆前幅压着一个玉环绶,风吹拂她的裙摆,一阵环佩玎珰的悦耳声音。
绿萼看到几只飞舞的小蝴蝶,欢快的过去扑蝴蝶去了,她则穿过花丛,走到葡萄架下,秋千在风中轻轻的摇晃,她顺势就坐在秋千架上,双手扶着秋千的绳子,轻轻的摇动,满园子的风景她都收入眼底,依然是当年的模样,挨着墙角种了许多的牵牛花,藤蔓爬在墙壁上,好像一块绿色的绒毯。
不多时,园子内的白石小径上忽然多出两个人来,两个高大的男子,一前一后的朝她的方向走来,云沐定睛一看,只见走在前头的男子,一身象牙白暗纹回字纹宽边直裰,头戴玉冠,肤色白皙干净,五官俊秀,长眉星眸,鼻如悬胆,唇若丹朱,浑身透着一股儒雅斯文的气质,不正是她的兄长云朝?
云沐眼里溢出暖意来,嘴角已经轻轻扬起,来不及去关注他后面的人,便立马从秋千上跳下来,提着裙子,沿着白石小道朝他奔过去。
“哥哥…”
小姑娘清脆娇软的声音,仿佛是清晨的鸟语一般,听得让人心生温柔。
云朝先是诧异了一会儿,云沐不爱说话,对他这个亲哥哥也并不怎么热情,都没开口叫过他,不过云朝并没有因此放弃与妹妹亲近,每日下朝之后,都会来青箩院里看她。
今儿怎么和往日里不同了,看到他竟然这般的高兴,云朝一时间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目光比早春的阳光还要温暖,他展开双臂接过飞奔来儿的妹妹,扶着她的手臂,眼睛在云沐身上打量了一番,喜不自胜的说道
“阿眉,你终于愿意叫我哥哥了!”
他倒是没注意,他身后男子的目光也如他一样,在小姑娘奔过来的瞬间,有种破冰般的感觉。
这话说的云沐又是心里一酸,当年朱柳死后,她刚好五岁,因为不慎落水,外祖父觉得镇国公府不能好好照顾他,便将最年幼的她给接走了,这一走就是八年,让他们兄妹相隔,这些年都没见几次面,不过这并不影响兄妹的关系,上辈子她虽不爱说话,可心里一直将两个哥哥与祖母当成最亲的人。
只不过后来两个哥哥都遭了算计,身败名裂,哪怕得知她在定国公府处境艰难,也没有能力帮她。
兄妹两人在打开心结的时候,云朝身后男子也一直在盯着小姑娘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喜悦又似克制。
云沐将心酸的往事在脑海里挥去,仰头望入他的眼睛里,她眨着水灵灵如月潭般清澈的眼睛,发自内心的说道
“阿眉从前不懂事,哥哥莫要往心里去,你和二哥都是我的亲哥,在阿眉心里,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小姑娘眉目如画,仰起头来的时候,脸蛋如同上了釉的白瓷一般,发出柔柔的光,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极了,云朝对亲妹子怎么看都觉得好,心里头一阵感动,他有些激动的说道
“阿眉,大哥,听了你这句话,心里头可真高兴,娘亲在九泉之下知道我们兄妹友爱,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云沐点点头,她的大哥云朝,十七岁考上进士,如今任职翰林院编修,又与怀恩侯嫡长女订了亲,按照长子袭爵的祖制,他的前程大好,只可惜上辈子先是好好的一桩姻缘毁了,大哥颓废消沉了很长一段日子,后来他又无端坏了郑俏远房侄女的清白,被迫娶了个泼辣好妒的妇人,弄得家宅不宁,哥哥的一辈子也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头。
这辈子,她一定要挽救哥哥。
待兄妹二人再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轻咳声,云朝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忘记了什么正事,赶紧收敛了情绪,看着妹妹花朵般的小脸说道
“阿眉,哥哥差点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看今日谁来看你了?”
“谁?”
云沐倒是没关注他身后的人,正疑惑,云朝转过身来,往旁边让出一步,那人便出现在她的眼前,待她看清来人的脸,身子猛地一僵,神色瞬息万变,有诧异,震惊,惊慌…还有熟悉。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一瞬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慕容昀往她身前走了两步,俯身看着一双大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小姑娘,那张不同于云朝温雅的俊美脸孔,似乎格外的要惊艳几分,他的五官深邃立体,轮廓的线条硬朗冷厉,额头饱满,长眉入鬓,眼窝微深,眼尾处狭长,如被刀锋划出来的弧度,鼻梁挺拔,薄唇润泽带着光。
哪怕他此刻已经极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柔和,却依然无法掩饰住那股子锐利威严的气势,琉璃色的瞳仁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一种清冷透明的光,薄唇微动,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有磁性
“沐沐,不认识我了?”
“沐沐,不认识我了?”
亦如当年她在府内再见他的场景。
他就是这么低着头喊她的名字“沐沐…”
这样叫她的名,是他独有的。
记忆里此刻慕容昀应该在他的封地西京,可为何他提早回来了呢?
他离开上京这么多年,好像变了一个样子,健壮的体魄,他比哥哥还要高出半个头,一身玄青色绣金麒麟纹直裰下可看出身子结实的肌理纹路,还有那一股子久居上位的气势,让人有些望而生畏,唯一与上京男子相似的便是他如同羊脂美玉般的雪白肤色,看着有些炫目
她呆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将心里头如潮的回忆不动声色的掩藏起来,平静的说道
“昀哥哥…你回来了呀?”
云沐自江南长大,因此她说的官话就不像地道的上京人一般字正腔圆,而是带着点绵软的江南口音,娇滴滴的,十分醉人,听着就让人酥软。
慕容昀见小姑娘还知道叫他“昀哥哥”,和儿时没什么区别,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和上辈子两人见面的情形不同,那时,她也站在桃花树下,身边还有个哄她的程斐,她心心念念的都只有“斐表哥”,疏离的给他请安,叫“秦王殿下”,他冷下脸来,她才改口叫“昀哥哥”
他的眼睛与他的母妃相似,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些,长睫微卷,他将头凑近了几分,近距离的看着小姑娘,那双眼睛似乎要将她吸进去一般,他嘴角轻勾,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以为沐沐不认识昀哥哥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不认识他,这是她的昀哥哥,大燕的秦王。
她铭记于心的人。
想起往事,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上辈子她嫁了人,镇国公府没落,云浅和她姑母联手对付她,她孤立无援,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他居然成了她唯一可信赖依靠的人,她知道慕容昀一直拿自己当妹妹看待,只因为两人过往甚密,她便被人诬陷为对丈夫不忠的荡.妇。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他。
发现她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他走近一步,抬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发顶,手臂都在发抖,眼中情绪翻滚,隔了一辈子,他终于抚摸上真实的她,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她,而不是每个夜晚虚无缥缈的梦。
哪怕再深厚的情感,他也极力克制住,怕吓坏了她
“我来看看你,多年不见,沐沐怎么还这般喜欢哭啊?”
他的声音低柔,仿佛是山涧叮咚的泉水,悦耳又透着一股清凉。
她的表情一点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小姑娘低下头,他就看到她发红的鼻尖,和微微嘟着的粉樱色小嘴
云沐极力的忍住,可听了他这句话,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便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扁着小嘴,委屈道
“昀哥哥,这么多年不曾看我,我以为昀哥哥将我忘了!”
美人桃花树下垂泪,慕容昀看着连心都碎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儿心性,他没有多想云沐为何表现与前世不同,也许是她的斐表哥不在身边,她才愿意与自己亲近吧,低声哄道
“沐沐,别哭了,昀哥哥给你摘桃花好不好?”
哄她他最拿手,可后来小姑娘长大了爱上了别人,不喜欢被他哄了。
云沐乖乖的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云朝感觉也很奇怪,为何妹妹见了秦王倒是比见了自己还要激动,在一旁怔怔的看着二人,想要过去安慰妹妹,不过秦王早就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