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无知无畏
盐业是门很有技术含量的生意,同样从事盐业,有的人能够发大财,成为一方巨富,有的人却为此倾家荡产。
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情,却有不同的命运,这其中最关键的奥妙当然在于官商关系。官商关系处理得好,就是坐地生财,处理不好,那就是千难万难。
在各大盐区负责盐业管理的衙门是都转运盐使司,也就是口头俗称的盐运司。不过盐运司虽然负责具体事务,但要接受巡盐御史的监察。
盐运司品级要比巡盐御史高,可是巡盐御史的权威却比盐运司重。因为巡盐御史是钦差体制,是朝廷派来监督盐业的特派员,某种程度上具备民间传说中的“见官大三级”光环。
知道范弘道成为了河东巡盐御史的亲信属员,手握一万盐引的朱术芳请范弘道过来拉拉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进入主题,范弘道却先直率的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感觉主动权丧失之余,朱郡主还有些微的不爽。
因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么势利,更不想被别人看成是这么市侩的人,她认为自己请范弘道过来,主要还是为了“重修旧好”,至于盐业的事情那都是修好之后自然而然的事情。
范弘道机巧有余细腻不足,当然感受不到朱郡主这种小小的矫情心思。而朱术芳忽然就意兴阑珊,很没意思,一点儿也不想谈什么盐业的事情了。
“郡主于我有恩,大丈夫当然是恩怨分明。此去河东,若有能帮上忙的,自然可以通融。”范弘道很坦率的表态说,“但有一点要说在前面,在下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
朱术芳试探道:“若遇非常之时,便要有非常之举,总不能拘泥于条例。”
范弘道认真的说:“做人做事,或可有通融之处,但必须有底线,违法乱纪不可做。”
此后范弘道想起什么,又询问说:“在下仍有所不解,郡主你也是千金之躯,看着又不似是缺钱的人,大可坐享尊荣就是。何必栉风淋雨辛勤在外,为了钱财奔波于江湖?”
朱术芳含糊答道:“并不是我想赚钱,是我只会赚钱,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范弘道若有所思,这朱郡主也是话里有话,听这意思,好像经商背后还有隐情。又问道:“左右也是饿不死,你若不去经商,又能怎样?”
“还能怎样?那就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女子,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宗室女子,说不定哪天连京师都不能住下去了。”
范弘道笑道:“那也不会太坏,比起天下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足够舒适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两人之间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很多内幕也就不便追根问底,比如朱郡主到底为什么追求成为“有用之人”?
随后闲聊一会儿,范弘道就要起身告辞。朱术芳挽留道:“已经到了午时,范先生又何必着急离开?略备薄酒,还要请范先生留步。”
“已经多有叨扰,郡主的好意还是心领了,在下确实不得不离去。”范弘道婉拒了朱郡主。因为张大小姐那边还有一场,早点过去早点完事,去的太晚就有些怠慢了。
再说前几次进了城后,总是天黑前出不了城,结果只能自掏腰包住宿在城中。几次经验教训下来,范弘道当然不愿在内城拖延太晚,毕竟目前现钱不多,囊中依旧羞涩。
于是范弘道匆匆离开了大兴县衙官舍,又匆匆出了崇文门,向杨家而去。
名人生活就是这样繁忙,约会一场接着一场。因为心情大好,行走在京师街道的范弘道虽然没到鲜衣怒马的程度,但腿脚是很轻快的。
如果有明白内情的人知道,范弘道先去见了末代辽王的幼女,然后又要去见张居正的孙女,那肯定要竖起大拇指,由衷的称赞一声“壮士!”
几十年前,年轻的辽王将张居正的祖父害死了,十几年前,张居正动用权力废除辽藩,年老的辽王被圈禁至死。坊间还有谣言,张居正柄国时,江陵张家还侵吞过江陵城辽王府的财产。
所以江陵张家与辽王宗族的仇恨可想而知,就连万历天子修理张家时,打出的一个旗号就是为辽王翻案。
而今天“不明真相”的范大秀才,却想夹在两家女子之间“左右逢源”,实在是有几分无知者无畏的风采,不是一般的壮举。
回如归客店草草用过餐,下午时候,范弘道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杨家宅子大门。此时杨家上上下下见到范大秀才,都会恭恭敬敬的行礼让路。
范弘道在杨家进进出出也有不少次了,就这次面子最足。径自来到东侧院,仍旧在花厅与张大小姐隔着帘子相会。
不等两人寒暄几句,只听得张小姐开口说:“前番事件,是妾身鼠目寸光不见泰山,是以惹了范先生恼怒。这都是妾身的过错,在此妾身愿向范先生致歉。”
她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叫范弘道不由得愣了愣。心里想道,这张家小姐的言行,与县衙官舍里那位郡主相比较,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啊。
对方都这样致歉,范弘道也只能说:“张小姐言过了!谈不上什么错不错的,各自想法不同而已!”
张大小姐仍然顽固的坚持说:“不!并不只是想法不同,是范先生高瞻远瞩所虑深远,真乃当世豪雄!妾身如井底之蛙不及万一,故而当日根本不理解范先生的思路。”
范弘道有点发呆,如此动听的夸奖是在说他吗?
如果换成别人这样说话,范弘道只会以为是故意夸张反讽,或者是戏弄。但是素来端庄的张大小姐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听这口气,好像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并没有什么反讽意味。
自己的行为真有如此厉害?还是有什么厉害地方不自知?想来想去,范弘道忍不住问道:“张小姐你何出此言?莫不是戏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