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突然,饶是宁筝反应迅速,及时按住凤彩儿的胳膊,但还是被扯下几指长发,疼得她呲牙。

“你给我放开!”她立马大喝,和她一起的小姐们平时不是好欺负的角,看宁筝和凤彩儿扭作一团,立马跟着加入战斗。

一时混杂着旁人的惊呼和争斗的叫骂,闹出不少的动静,连导演这边都被惊动。

邓家辉在助理陪同一下过来查看,好勒,这下自己剧组里的女二号,和一群小姑娘掐起架来。

“胡闹!”邓家辉气得甩袖,争斗总算在剧组旁人的劝阻下调停。

凤彩儿衣衫凌乱,头发乱成一团,脸上雪白的肌肤印了道道红痕,与之对比,那边的宁筝只是洋裙乱了些,大体模样并不失礼,导演对凤彩儿的怒火消了一半,觉得她可怜又可气。

凤彩儿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被人搀扶到一边的休息椅子上坐。

和她争斗起来的毕竟不是普通人,几位小姐囔着要打电话叫人来处理。

邓家辉不想得罪西北的权贵,节外生枝,只好拱手劝解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就是她先动的手!”其中一个头戴礼帽的小姐指着凤彩儿大喊,“她无缘无故先打人,有什么误会!”

这还是导演第一次被人这么拂面子,脸上胀成猪肝色,渐渐一阵青一阵白,口舌开始不利索。

凤彩儿对那女子冷哼了一声,不屑辩解,反正她是没做错。

宁蝶和艾华也走了过来,看见艾华,这群气势凌人的小姐们纷纷收起利爪,看起来各个淑女得不像话,场面一下子静了。

然而还不等宁蝶想着和宁筝这种情况下如何打招呼,阵阵车笛声靠近,一共四辆豪车开到这,门打开下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司机和保镖。

许是争斗时其中有一位小姐到就近的电话亭给家里捎信,有其他几家跟着收到消息,免不了派人过来。

于是剧组戏拍到这,最终发展成导演和几个主演被请去警察局喝茶一番。

西北的警察局和西北人土风情一样,处处透着厚重和淳实,既然是警察局,自然就是警察局威严冷硬的作派。

外面长条椅子上让人挨着坐,室内一个接一个审问,当然那些千金小姐们只是走个流程,进去时大摇大摆,毫无所谓,出来更是由长官卖笑地恭敬相送。

而导演和凤彩儿就没这么好的待遇,面前的茶是冷的,审问半天不见将人放出,宁蝶在外面等得着急,剧组里的大家可是等着导演回去安排大小事务。

她忍不住拉住出来过烟瘾的一位警员问:“审问大概还多久?”

那警员冷着脸叼烟,“看情况吧。”

和宁蝶一道来的还有艾华和林莱玉,艾华尚且冷静,拉宁蝶坐下,道:“别担心,邓导演在西北有些熟人,不会出大问题。”

那倚墙抽烟的警员抬起眼皮瞅了他们一眼,轻蔑地只顾自吐烟圈:一下子得罪西北四五家权贵,认识谁都没这么大面子。

宁蝶坐立不安地再等了一个小时,没等导演出来,倒是等来宁府的管家,四五十的老人走起路来带风,看见她急急忙忙地赶上前:“八小姐,你可有受委屈?”

宁蝶摇摇头,视线担忧地往审讯室望了一眼。

“哟,”抽烟的警员把烟麻利地扔脚下踩灭,方正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殷勤,“宁府的绍管家,您怎么来了?刚才四小姐我亲自送她出的门,应该回府了吧。”

管家没急着搭理警员,先是安抚宁蝶道:“事件来的路上我都打听清楚了,八小姐放宽心,你朋友不会有事。”

瞧出端倪,警员凑过脸看着宁蝶问:“这位小姐是?”

绍管家态度不冷不淡地回:“宁家新回府的八小姐,家里还没落脚几天,警察局倒是会请人。”

“哪敢啊,这不是出了点误会吗!”警员赶紧地赔笑,心里觉得奇了怪了,这位既然是宁家八小姐,刚才宁家四小姐来过,怎么就没和他们知会一声,他也不至于怠慢人,得罪宁家。

“知道是误会,该如何办事,徐警员不需要我去走手续了吧。”绍管家只差斜眼了。

徐警员连连说是,麻溜地跑进审讯室,也不知里面交流了什么,几分钟工夫,邓家辉和凤彩儿一起被人请出来。

全程警员们的态度,和刚才进局子时大相径庭。

绍管家虽对警员们态度一般,但对宁蝶的朋友邓家辉导演十分客气,见面就笑着道:“想必您就是邓导演了,久仰大名,即来西北,我们家老爷特意嘱咐我,要我务必请您到寒舍一叙。“

邓家辉心思玲珑,警员的处事风格说明一切,当下便知道自己是怎么轻松出来的,同样客气地回道:“不知你家老爷……”

“我们家老爷姓宁。”

西北宁府?

邓家辉拱手:“这次真是劳烦……”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管家连忙地道,“我们八小姐这些日子承蒙您的关照。”

八小姐?邓家辉看向宁蝶,错愕过后,是一时心中的五味杂陈。

他一直以为宁蝶是攀附霍丞的莬丝花,外柔而攻于心计,哪知人家本身就是名门小姐。

他反过来看身侧的凤彩儿一眼,凤彩儿的半边脸还肿着,明眸里怒意未消,使整个人多出几分阴沉。

邓家辉感叹,他身为导演,看人竟有这么不准的时候。

又为当时埋怨老友文国眼光差劲的想法感到羞愧。

“这里不便多聊,还请邓导演移步一趟,”管家及时提醒地道,邓家辉方如梦初醒,笑了几声,跟着管家往警局的大门外走。

考虑到人数,管家是有备两辆车,各配一名司机,宁蝶和艾华还有林莱玉一辆,管家和导演坐另一辆。

等人都上车,凤彩儿站在宁蝶这辆车外,显然是打算坐进去。

“小姐等一下,”管家上另一辆车前笑着解释道,“老爷只说要我请宁蝶的朋友过去,并没有说请你。”

怎么说这人打了四小姐,管家肯定是不能请她回府。

对于宁府,宁蝶自己都觉自己是客,她只好看着凤彩儿站在太阳底下,又看见对方五官因愤怒变得扭曲,她心底刚升起的一抹犹豫跟着淡了。

而要凤彩儿亲口说她是宁蝶的朋友,简直是难上加难。

她有自己的骄傲,不就是顺风车么,她不需要宁蝶的施舍。

这样一想,她径直往前方大步迈,就像是坐在车内的该充满优越感的人是她。

“啧啧,”宁蝶身侧的林莱玉瞧那前方的背影咂舌,“唉,活要面子啊。”

宁蝶不语,林莱玉颇觉无聊,用胳膊肘捅她的细腰,有些好奇,“那个他们说的四小姐,就是和凤彩儿打起来的那位,是不是你姐姐?她之前明看见我们在等,就是不帮忙和警员说好话,直接和那群小姐们走了。”

姐姐呵,宁蝶只觉太刺耳了,想了想,还是道:“如果你见到她,最好离她远些。”

“为什么?”

“她……”宁蝶下意识地去抚摸胸口,前世她就是被宁筝害得旧伤复发,心脏衰竭而死,“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林莱玉以为她在说自己的出身,没趣地道:“是,是,知道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不能和你们这些小姐作对。”

宁蝶苦笑,“我哪有这个意思。”

林莱玉直哼哼,半会儿才掐了宁蝶胳膊一把,“看你以后乱说话不。”

宁蝶无奈地摇头,这还成自己的不是了。

倒是艾华人很淡定,知道宁蝶的真正身份后,自始自终对宁蝶的态度还是和从前并无二致。

车本该停留在宁府门口,不过等他们刚到门口,不等人下车,府里就有下人急匆匆地跑来敲开窗户传话道:“直接开车去明黄大酒楼。”

后座位上的宁蝶不解,“可是何事?”

“老爷和小姐剧组的人都在那。”

“接风洗尘?”

传话的下人点头。

宁蝶对宁府冷硬的心略起波澜,她在厢樟山拍戏的事没有告知宁沉,而出事后宁沉却还想着接待她的朋友,丝毫不对她埋怨。

哪怕这种好心出于某种她厌恶的目的,但在这片刻,还是成功地打动到宁蝶。

……

明黄大酒楼,是西北最有名的大酒店。

里面的厨子都是清朝为老佛爷掌勺的人物。

西南崇尚学习西洋文化,酒店多是西式建筑,而西北恰恰相反,对老祖宗的东西爱护得紧,即便是这种后来建造的建筑,照旧是青瓦飞檐。

今日明黄大酒楼包场,剧组的人不少,但整栋酒楼依旧显得空旷。

里面布置多是屏风,卷帘,诗情画意,一楼中间的戏台上还请了戏班子来热闹。

宁蝶一下车,便听见婉转的曲子溢出围墙,酒店的经理西装革履地亲自出来迎人。

管家在经理身后引路。

一楼多是剧组的年轻人凑一起闲聊吃茶,二楼的席位才是真正的主场。

一桌一桌的,都是观景绝佳的好位置,导演按照别人安排好的上席入座,他这一桌都是坐着剧组地位颇高的人物,艾华身为主演之一,自然是要坐这桌的。

宁蝶要入座的地方是身为宁府女眷独开的一桌,同桌的还有宁府的几位小姐和得脸的姨太,遗憾的大夫人没有来。

而林莱玉不习惯掺合宁蝶在西北的家事,早早选了其他一桌坐下。

楼下的戏正唱到精彩处,宁蝶听得乏味,爱听戏的姨太们倒是瓜子磕得越来越慢,津津有味地看得入迷,宁蝶人来了她们都未曾多在意。

宁蝶掀起自己面前的茶盖,茶水入喉,雨后龙井,涩了。

她对面坐着的是下午才打过照面的宁筝,对方一个西洋留学过的先进思想女子,向来不喜戏曲的陈年老调,宁蝶倒有些疑惑她怎么能坐得住。

她这样娇惯的脾气和嫡长女的身份,不该想走就走的吗。

“你难道不好奇,今天是谁让管家过去接的你?”宁筝一双凤眼盯着戏台,话却是对着宁蝶在说。

宁蝶放下茶盏,“左右不会是你。”

“在八妹心中四姐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宁蝶半眯起眼睛,竖起戒备,她怎么不知道宁筝还有虚以委蛇的一面。

“这个星期四,我有两张《烽火佳人》的电影票,八妹愿意和我一道看电影吗?”

宁筝收回目光,美目里看不出一丝算计,相反是少女独有的清澈。

宁蝶继续保持沉默,就在这对话陷入僵硬时,一身爽朗的大笑响彻在她身后,“好,好,就该是这样,宁筝你身为姐姐,就该和妹妹多多培养感情。”

宁筝垂眸,用筷子搅动杯子里的茶水,“爸爸说的哪里话,我和八妹投缘的很。”

宁沉欣慰地点点头,连忙郑重地介绍身侧的年轻人:“西南,霍将军,霍丞!”

宁蝶一下子如遭雷击,他终于还是来了。

而她没有回头。

她已是猜出刚才宁沉和霍丞一直就坐在她身后的屏风后面。

丝质的屏风,光影绰绰,她们这边的情况那边自然是清楚。

难怪宁筝要上演一幕姐妹情深的假象。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面对宁筝的虚伪肯定要沉不住气地质问,为什么警局里要丢下她不管。

最终落在宁沉和霍丞眼里,自己就是个蛮横、不懂感恩的人。

猜出这些,宁蝶再朝宁筝方向看,对方将沾有茶水的筷子咬着嘴里,同样这样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