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迟在床上醒来,发现身边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窗外蒙蒙亮,一看时间,才刚过早上五点。她喊了几声“谢微时”,无人应答,穿了衣服出去看,所有房间都没有人。放电脑和虚拟现实设备的房间灯亮着,打印机上有一张纸。
方迟心中有些焦急,给谢微时打了个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还在房间里。玄关的小盒里的钥匙不见了,门锁得好好的,他应该是独自出了门。
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方迟心中仍不安稳,回去看那张纸,却见是眉间尺发给guest的一封邮件,打印时间是凌晨3:08。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没在睡觉?
邮件中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注明有在哪个独立游戏平台的游戏名称。
方迟试着定位了一下那个地址,竟然是在十九局旁边的夏宫之中。而那个游戏,却是一个增强现实游戏,名叫“(找到我)”。
方迟无法否认自己的好奇。她看了一眼那个游戏,下载量为0,很显然,眉间尺这个游戏并不是像上个解密游戏那样针对所有玩家,而只是专为guest设计。
眉间尺究竟在捣什么鬼?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持续针对guest?
方迟没有头绪。但她是一个行动派。谢微时家中不缺虚拟现实眼镜,她找了一副有增强现实功能的,下载好那个游戏之后,直奔夏宫而去。
初冬的凌晨五点多,夏宫这个遗址公园的管理人员都还没有开始活动。方迟根据那个地址定位找到了一片破败的遗址,残垣断壁,枯草凝霜。方迟掂了掂手中的眼镜,又轻又薄,流线型的海蓝色镜体,确实适合随身佩戴。她戴上之后,眼睛和耳朵被完全贴合,视野无遮挡,和裸眼所见一模一样。
技术发展真是太快了。o记被拖垮,甚至是因为它走得过于快,快得忽视了安全,致使情况失控,反而给了更加谨慎的其他厂商机会。
方迟调开了增强现实模式,启动了那个游戏。那一瞬间,坍塌的砖瓦铺天盖地从地面飞起,伴随着逼真的音效,让方迟这种不太容易沉浸于幻觉之中的人都受到了震撼。
仿佛皇家行宫当年在战火中被毁灭时的镜头倒放,残存的石柱石基上飞砖走石,很快化作恢宏壮丽的宫殿群。
方迟心中不解,眉间尺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招?她很明白增强现实游戏的原理,她所见的真实的遗址,都会在游戏中被复原成昔日金碧辉煌、气势雄浑的建筑。因为有现实的基础,这种游戏的沉浸感甚至会比虚拟现实更加强烈。她沿着宽阔的大道向园林深处行走,只见道路两旁的猎犬、高角鹿塑像忽然跃起,成群结队地追逐,尘土和草屑飞扬遮天。这游戏做得华美而细节丰富,猎犬吠叫、鹿蹄蹬地的声音远近相闻,高低参差,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不同的个体。
如果说上一次的解密游戏中规中矩,那么这样一个游戏简直就是艺术品,价格必定不菲。
这个眉间尺,到底是什么人呢?
方迟沉思着在园中行走,旭日东升,天边浮出金色的云带,晨光打在身上,仿佛有质量。方迟渐渐陷于移步换景的园林之中,恍惚间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罩袍、头戴兜帽的人从前面的西洋钟楼前闪过。
眉间尺!
原来这个叫做“”的游戏,真的是和眉间尺自己有关?他是想引导guest去发现什么东西,还是想设下陷阱,陷害guest?
方迟拽下眼镜,却发现真实世界中空荡荡的,除了高大枯树上集结的乌鸦,别无生灵。方迟想起,在游戏中,这些乌鸦都是被增强修饰为了黄莺和喜鹊之类的鸟儿的。
看来刚才看到的“眉间尺”可能只是一个在游戏中存在的幻影。要把这个游戏玩下去,她还是得戴好眼镜。
眉间尺时隐时现。他的长袍触地,挡住了他的双脚,看起来就像在漂移一般。他在如山洪暴发一般轰鸣的喷泉瀑布中消失了踪迹,方迟苦追过去,又依稀看见他出现在万花阵的圆亭之上。
要抵达圆亭,必先穿过灰石迷宫。那灰石墙有她人高,她一意追踪,却未料头顶上眉间尺手持尖刀,扑面向她捅来!
无眉无睫的眼睛,空白的面孔,和中的形象别无二致。方迟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尖刀刺穿她的胸口——
方迟有窒息的感觉。
然而那一瞬间过后,她便意识到并没有痛感。猛然扯下眼镜,面前空无一人。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有点想骂脏话。
这眉间尺,做这么个垃圾游戏是在遛她?
她不甘心放弃,戴了眼镜再次进入游戏。游戏提示她:她只有五条命,摘下眼镜,则视为死亡。
她暗骂一声,现在才提醒!她已经摘了两次眼镜,被杀死一次,岂不是只剩下了两条命?
仍在灰石迷宫中。方迟小心翼翼地往迷宫深处走,绕过一道屏障,忽然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她吓了一下,才发现那人身下全是鲜血,已经死了。她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触感,竟不是空无一物!她下意识再次扯掉眼镜,才发现是一个橡胶的假人。
“操……”方迟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再往前走,陆续又见到一些七零八落的尸体,还散落着一些枪支。这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方迟条件反射地贴近墙壁寻求掩护,却见对面的灰石墙上被子弹打出一个凹坑!方迟回头,只见迷宫中圆亭上的眉间尺已经举枪瞄准自己!
这次不能再死了。方迟敏捷地滚到一侧,操起地上的枪,朝着圆亭上的眉间尺便要扣下扳机!正这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将她扑倒在地。
糟糕了。
方迟心想,然而这种情况下她也未放弃反抗,曲肘狠狠向后击去。
而正是同时,她头上的眼镜被扯了下来,一切忽又归于黎明前的黯淡。
原来,太阳还没升起来。
背后的人在痛苦地低声吸气。她一回头,这人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但她仍然认得出来,是谢微时!她正要站起来,猛的又被谢微时拽下,仰倒在他身上。一颗子弹贴着她的头顶飞过,在灰石墙面上撞得石屑四溅。
方迟心中一紧——
是真的的子弹,真的!
斜斜的一眼中,她已经看清了圆亭上那人的模样,他戴着眼镜她也能认出来:
盛清怀。
她忽的手中发烫发湿,抬起手来,所握着的,竟然和她在游戏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是一支小型冲锋~枪。
也就是说,她本以为游戏中捡起来的枪和她摸到的尸体一样都是假的,结果,却是真枪实弹。如果刚才谢微时没有扑倒她,她可能已经杀了盛清怀或者被盛清怀杀了。
这是一个陷阱。
方迟霎时之间反应过来。
一个可怕的陷阱,会要了她性命的陷阱。这个游戏做得如此精细、逼真,就是为了让她这种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她从谢微时身上翻滚到一侧,浑身冷汗。还未服药,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剧烈的搏动让她整个胸骨都在疼痛。
谢微时抱紧了她,“没事了,他已经看不到你了。”
果然,枪声没有再响起。方迟稍稍平缓下来,却担心盛清怀的杀人灭口之心不死,爬起来扶着谢微时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转移了位置。然而这时,空中却有无人机掠了过来。
“十九局的无人机。”方迟敲了一下额头,“我差点忘了,夏宫隔壁,就是十九局。这几声枪响不惊动十九局就怪了。眉间尺他是故意这样设计的吗?”说到这里,方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谢微时——
“所有人!放下武器!举起手来!”十九局的人行动要较寻常警察更为迅捷,无人机飞来的时候,包围圈已经形成。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从灰石墙顶指下来,对准了方迟和谢微时。
“盛……处长?”墙另一边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迟放下枪,举起手道:“代码100213,方迟,自己人。”
柔和的绿光扫过她的眼睛,枪口缓缓放了下来。
方迟挡在谢微时前面,说:“我和盛处长一场误会,跟他没有关系,先让他离开。”
“这……恐怕不行。”
“我会给史局一个交代。让他先走。”方迟坚持地说。
旭日这时候才懒洋洋地从东方冒出头来,并没有游戏中那么光华灿烂,带着初冬寒意的朝暾也很快铺满了灰石迷宫,从连绵的楼台殿阁的遗址一路张罗上去,让这座古老的废址变得没有那么苍凉,但也并没有游戏中那般的气势恢宏。
过于美的东西看来都是幻觉。方迟这般反省着,依然目光犀利地和同事对峙。
然而熟悉的沉着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是guest,谢微时。我想见你们的局长,史峥嵘。”
……
谢微时一进史峥嵘的办公室,大门就被紧闭了起来。
方迟被挡在外面,不让进去。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眉间尺布下这个局,原本要陷害的是谢微时。只是阴差阳错,她一脚踩了进来。若不是谢微时回到家发现她不见了,及时追过来阻止,一切将不堪设想。
倘若入这个局的是谢微时,那么后果很可能只有两个:
盛清怀杀了谢微时。
谢微时杀了盛清怀,最终被判处死刑。
游戏发生的夏宫就在十九局旁边,谢微时将插翅难飞。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谢微时终将难逃一劫。同时被拉下水的,还有盛清怀。
这个眉间尺,究竟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谢微时,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而另一个问题是:谢微时出门做什么去了?究竟什么事情会比眉间尺的“”更能吸引他?
方迟只能想到三个答案:龙震,盛琰,和wither。
谢微时这几天变得如此反常,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他不想同她讲。以她的性格和在十九局养成的职业习惯,她不太喜欢从被人嘴里直接撬东西,逼供是走投无路的粗暴选择。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问题?有什么线索是她忽视了的?
她没有想起这几日的什么事情来,却想起了一个颇为久远的、还未解决的一桩悬案——
当年善泽被害,他名下的血液技术专利被转让给了一个名叫lenin的人。从之前wither极力想要谋害善泽来看,这个lenin,很可能就是wither本人。
那么,wither究竟想要的是怎样一项技术?这个会不会和wither接下来的计划相关?
方迟去敲史峥嵘的门,出来的却是谢微时。谢微时帮她把额前的碎发理顺,道:“我有些话要和史峥嵘说明白,你先回家,我回头再和你讲。”
他直接堵住了她的问号,方迟忍了一下,问:“他又想说服你加入十九局?”
谢微时笑了笑:“没有的事。你们不是有规定,严禁同事之间恋爱结婚的吗?”他说的声音挺大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咳嗽,方迟觉得脸上竟然烫了一下。
方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何心毅家里。何心毅领导的无创脑机接口技术获得突破之后,陆续被数个国际学术会议邀请进行宣讲,昨天刚飞回国。虽然何心毅目前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脑神经科学,但对其他医疗领域,例如血液技术,也有一定了解。方迟想和他聊一聊,或许能有所启发。
到何心毅家的时候,他刚刚晨练回来,虽然连日舟车劳顿,但仍然精神不错。母亲谷鹰也在何心毅家里,正做好了早餐,炖了热腾腾的龙骨汤给何心毅滋补身体。
何心毅见到方迟,虽意外但十分开心,细细询问了方迟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又多盛了一碗汤给方迟。
“既然局里给你放了假,你就趁机好好休养身体,谢微时那孩子我已经见过了,很好,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了,他也能代我照顾你。”
“瞎说什么!你才多大年纪!燕市人均寿命80岁,何老师您还差得太远!”谷鹰斥责。
方迟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她自己心知肚明,她以正常的状态活下去的时间,或许还没有何心毅长。但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去想这些,和谢微时在一起有一时的欢喜,那就是一时的欢喜,有一日的趣味,那就是一日的趣味。
何心毅说:“下次你再过来,就带他一起来,也让你妈妈见一见。”
方迟说:“好。”
于是又寒暄一些家常。方迟问起关于善泽的事情,何心毅却有几分诧异:
“这个人走的都是些野路子,在医学界的口碑也不算好,别说没什么学术成就,专利技术也没听说有。哦,倒的确有一项技术还真是和他关系很大——所用的那个静脉识别,他是最早指出商业应用的人之一。但这个技术本身难度不大,前两年据说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又有新的进展,但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方迟猛然想起,善泽临死之前,望着她和谢微时口中念叨着的一个字,就是“静”,他举着手臂,想要做出什么动作,事实上和登录的姿势也非常接近。所以说,wither杀死善泽强取豪夺来的技术,极有可能就是和登录时所用的静脉识别相关的技术?
wither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倘若真是和有关……方迟隐约只觉得风雨欲来。这时听见谷鹰问道:“这段时间一直打电话骚扰你的那个公司,今天给你打了吗?”她是问何心毅的,方迟却神经敏感起来,望向何心毅。
“打了,怎么没打?我也不是老好人,跑步的时候直接给骂回去了。不去!怎么可能去!我都在一医院待了多少年了,多少机构邀请我我都没走,更别说一个国外的公司了!”
“有公司想挖道明叔?”
“我研究这个领域几十年,坐了那么久的冷板凳,没想到临老来,倒成了香饽饽。我的这项研究,在我看来是公益项目,全民项目,而不是给一家公司独享。”何心毅一勺一勺不紧不慢地喝着汤,他修身养性多年,早已淡泊名利,宠辱不惊。“邀请的公司不少,我都给拒绝了。但有一家公司特别的执著,从一个国家追到另一个国家,连我现在回国,都还在锲而不舍地打电话。拉黑一个号码,又换一个号。小猫你说说,这是怎样一种精神?”
“有没有诚意,还得看开多高的报酬。”方迟不太经意地说。
何心毅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早就不在乎钱了,要不然,还真容易心动。”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六百万?”
何心毅摇头。
“六千万?”方迟有些惊讶。
“美金。按年签约。”
“……”方迟震惊了一下,“什么公司这么财大气粗?”
“挺奇怪的一个名字,听起来也不想是做医疗的。我想想……”何心毅点了一下桌子,“strosegospel。”
“怎么拼写?”方迟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s-t-r-o-s-e——”
方迟猛一下站了起来。
……
strosegospel。
这该死的什么名字!st.rosegospel,圣玫瑰福音!这个wither究竟是有多自大狂妄,竟然在玫瑰前面还加了一个“st.(圣)”字!
而正是因为他将st.和rose连写在了一起,之前她和谢微时将rose单独作为筛选标准,并未能将这家公司筛选出来!
方迟回到谢微时家中,用他编写的爬虫程序,飞快地挖掘着这家公司的信息,信息不多,但已经足够有效——
注册时间:今年1月初
注册地点:萨摩亚
法人代表:lenin
主要业务范围:神经科学及脑科学相关技术开发与医疗应用。
就是它。
就是它没跑了。
in就是wither。
方迟注意到,在抓取内容中,几乎没有关于这家公司的任何新闻报道,所以除了萨摩亚注册公司数据库之外,没有任何有效的文字信息。
但,谢微时编写的程序抓取到了一些证券交易所交易数据。
这些数据显示,在ovr遭遇产品安全危机,股价一泻千里之际,圣玫瑰福音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购入ovr的股票。从目前的交易所网站上可以看到,圣玫瑰福音公司已经差不多控制了ovr30%左右的股权。
只是现在人们的注意力都被ovr的产品丑闻、眉间尺、神经玫瑰等的各种新闻所吸引,“冰裂”和“蛹”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尚未淡去,ovr已经成为一个尚未缓过气来的丧家之犬,又有几人会关注到它背后悄无声息的股权变化呢?
方迟立即去联系。然而无论是,还是电话,还是邮件,全都无人回应。她又去联系安全部门的其他人,一样的结果。
方迟有一种陷入真空的感觉。不太真实,不太良好。
这种情况太不可能了。的安全部门,是全天候在线,对十九局的传讯,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应答。
现在,他们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微时还没有回来。方迟直接通过十九局特别渠道,联系洪锦城。
“请即通知,让他们防备基于静脉识别登录的漏洞。另外,需要调查一家名叫strosegospel的公司……”
“方迟——”
洪锦城略显沉重的声音在另一头响了起来。
“我刚要联系你。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发生。”
方迟一顿,洪锦城的意思是,她所说的事情从重要程度上应该让位于那件事。但她并不认为圣玫瑰福音对的潜在威胁重要性低,于是问道:
“有多严重?”
洪锦城沉默了一下,艰难地说:“黑色预警。”
“……”方迟一时难以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十九局内部有一套突发事件预警分级系统:按照危害程度等标准区分为五个等级,从高到低依次为黑色、红色、橙色、黄色和蓝色。然而方迟加入十九局这些年来,至多只见过一次红色预警。而黑色预警,是从未有过的事。
“什么情况?”
“中,爆发了从未见过的传染性病毒。”
“,就要被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