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喧哗!”
京兆府尹坐在高堂之上,望着拉拉扯扯的一堆人,还有看热闹的那些,一时间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当前两个拉扯的女子,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只是不错,但是那个妇人穿着却是富贵无双的样子,即便王氏被许倾落整的狼狈不堪,衣衫散乱,只要仔细看看,便能够看出她穿着不俗,来历也不会俗。
能够做上京兆府尹的位子,不是他有多么的本事,而是和稀泥的本领最高,他就想着在自己的治下别出什么问题,熬上个两三年能够高升调任。
毕竟京兆府尹从三品,听着官位很高,实则在京城中一块砖头落下,九个都是三品,京兆府尹这个位置还容易得罪人,所以这位现任的京兆府尹最不喜欢的就是摊上案子,还不是小案子。
“大人,大人。”
方才那个被许倾落惊吓住的衙役先一步冲到了京兆府尹的跟前,将方才许倾落在外面说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并且偷偷指了王氏好几下。
京兆府尹手一抖,那拍案用的惊堂木都坠落在了桌子上,一瞬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摊上大事儿了!
“大人,小女姓许,今日状告......”
许倾落仿佛没有看到那京兆府尹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般,大大方方的步入大堂,福身一礼,开口便要将方才在外面说的状告王氏的话在公堂上再重复一遍。
“住口!”
喊住口的不是那为难死了的京兆府尹,而是终于被许倾落放开的王氏,她气恨的望着丝毫没有打算给自己留面子的许倾落,慢慢的垂低了眼睑,遮住了那份怨恨:“今日的事情只是私事,本妃与你之间私下解决便可以了,京兆府尹专门管理京城中百姓治安要案,不需要将女子之间的私怨拿到公堂上来说。”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眼中有怨愤,面上却是对许倾落服软的表情。
她是太子侧妃,许倾落是个民女,两个人是玉瓶与石头,许倾落不如她尊贵,但是许倾落比她抗的住那些流言,在公堂上这么走一遭儿,她的名声就真的全毁了,她的娘家还有太子都不会轻饶了她,许倾落呢?许倾落就是卑贱的石头,无论上几次公堂,也不怕。
“私怨?”
许倾落嗤笑一声:“堂堂将军府的名声,匾额,气节在侧妃娘娘您的嘴里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这可不是私怨!”
更不可能私了,今日她如此阻拦对待太子侧妃,便没有觉得日后还能够轻易了结此事,既然不能够轻易了结,既然已经闹大了,那便闹的更大些,让这京城中的所有人都看看,将军府不是任凭着谁都能够踩一脚的地方,也让那些人知晓,琅晟是真的忠于皇帝,不与皇子间串联的。
连太子都敢得罪,其他皇子琅晟怎么可能串联?
皇帝要的,正是琅晟这份独一无二的忠心,只要皇帝认可了,许倾落便是再得罪十个王氏,也是没事的。
许倾落短短时间内脑子中想到的自然没有被王氏知道。
王氏只是不断告诉自己今日暂时忍一时之气,不能够让事情闹更大了,她对着许倾落格外的低声下气:“许姑娘,若是你实在气不过的话,本妃后面自然有补偿,太子也会对将军府的印象好上那么一些的。”
这便是拿出了太子这张底牌了。
可惜许倾落根本不想接太子那张臭牌,太子那个人比之当朝的皇帝还要不如,即便押宝在他的身上,对方日后真的登基也就是个多疑暴戾,无能懦弱的昏君罢了。
对内多疑暴戾,手中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杀死那些他觉得会背叛自己的人,威胁自己的人,尤其是手握重兵的人,对外则是懦弱无能至极,外族入京不想着扬朝廷之威,让外族忌惮,反而是百般谄媚,卑躬屈膝,甚至送上美丽女子任凭外族人糟蹋。
许倾落对太子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鄙视厌恶到了极点。
这样的人,她巴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让琅晟和他彻底撇清关系呢。
许倾落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不顾王氏不敢置信的要杀人的目光,大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在外面的宣告:“小女状告太子侧妃王氏仗势欺人,纵奴伤人,污蔑将军府声名,意图损毁陛下御赐将军府匾额,对陛下大不敬!”
少女的声音在公堂中穿绕,凛凛然带着刀刃般的锋利。
王氏脑子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今日不管京兆府尹怎么审判,许倾落往公堂上一站,几句话的功夫她就真的要成为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京兆府尹的脑袋一炸,他不想相信那个狼狈的妇人是太子侧妃,但是许倾落都敢当着他的面出口,不想要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这下子真的是惹上大麻烦了。
“你这个贱人,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平民,本妃与将军府发生了什么,与你何干。”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女虽然是民女,却也知晓公道二字怎么写。”
许倾落淡淡的一句,噎的王氏大喘气,她伸出手指指着许倾落:“本妃是太子侧妃,是皇家玉碟上也有身份记载的媳妇,是王家的女儿,本妃不承认你说的什么罪名,什么话都是你一个人的言辞,根本就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本妃今日也可以在公堂上告你诽我名声,坏我德行,其心可诛!”
太子侧妃最后的那个诛字说的格外含煞,眼睛却是望向高堂上的京兆府尹,她的眼神在逼迫对方,今日这件事情,他必须站在自己这边,站在太子河王家的一边!
“许氏,正如太子侧妃所说,你如此说,有何证据,太子侧妃是王家女儿,王阁老家教一向是天下人效仿的目标,你一个民女敢状告太子侧妃!空口无凭,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京兆府尹瞬间便决定好了站在哪一边,方才只是不知晓许倾落的身份,不确定对方有没有什么厉害后台,敢如此和王氏叫板。
现在听到王氏和许倾落开口一再证明她只是民女,京兆府尹眼睛一亮,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他转向许倾落,毫不客气的质问,话语中将她直接当做了不对的那一方。
“大人,小人方才听到了!”
“小人看到了这太子侧妃在将军府里伤人!”
“她骂人的话可难听了,便是我这个混子都轻易说不出口。”
“大人,您可要秉公处理,方才这太子侧妃差点儿伤了将军府老夫人,还让人去砸人家的牌匾呢。”
“对,我也可以作证!”
“她欺人太甚!”
“这样的妇人还是什么王氏教出来的表率,笑死人大牙了!”
“这什么太子侧妃嚣张的很,大人您绝对不能够姑息。”
“皇家的儿媳妇就是这种?嘴里喷出来的还不如那青楼中的妓子干净呢。”
“嘿嘿,听说这太子侧妃虽然是王家的女儿,却不是嫡出的,而是从那侍妾肚子中爬出来的呢,侍妾这东西,多少年前还不一定伺候过哪个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侧妃娘娘这样的......”摇头不语,尽在不言中。
外面跟着许倾落一行过来的百姓中有人不断的出声。
开始的时候只是纷纷攘攘的说着王氏的言行,到了后面却是直接人身攻击了。
王氏本来因为京兆府尹的话而松快得意的神情迅速被一丝丝尴尬所取代,听到了后面,眼睛发红,面上发紫,整张脸都气的肿胀了起来。
“砰!”的一声,王氏随手抓住身侧的椅子向着外面人群中扔去:“住口,你们这些贱民都给本妃住口!”
“你们知道什么,本妃是王家的女儿,是太子的女人,你们居然敢如此侮辱本妃,京兆尹大人,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把这些个贱民都给本妃抓起来!”
王氏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儿,她骄傲于自己是王家的女儿,恨透了有人当面说她是庶出女儿,是从姨娘侍妾的肚子中爬出来的。
“天呐,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要杀人了!”
王氏丢出的椅子掉入人群中,有人被砸伤,众人看着王氏的目光更是不善了:“便是什么太子的女人也不能够无视王法,草菅人命!”
“大人,您不能够包庇这妇人!”
人群中传来更加激烈的喊声,甚至有人扔进来了烂菜叶子,王氏尖叫一声,头上被一个烂西红柿砸中,整张脸红红绿绿的,看着再也没有了丝毫贵气。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住手,来人,将外面动手的人还有说话的人都给本官提上来,作证也给本官到堂上来作证,躲躲藏藏的有何阴私!”
京兆府尹看着王氏那么狼狈的样子,一边为了她的愚蠢和爆裂脾气头痛,一边却更是担忧焦虑了,自己这是要得罪死太子的趋势了。
京兆府尹手中的惊堂木连着拍了好几声,重重的几下落下,已经有衙役往人群中冲去,开始抓人了,甚至有几个已经拿出刀直接用刀劈砍了,这根本不是带着人上堂作证,而是要杀人的趋势。
外面一片惊叫声,许倾落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有人受伤了,一时间百姓四散,没有人敢再出声儿一个字。
“大人,您若是真的公正,便不要强迫人上来作证!”
许倾落重重念出了作证两个字,冷冷的望着京兆府尹:“天子脚下,皇帝治下,百姓难道连多说两句实话都不成了吗?那您这京兆尹做的也真的是太过厉害了!大人就不怕明日早朝之上被人弹劾参奏一本仗势欺人,徇私枉法吗?”
少女的身形娇小,可是她吐出的话却是一字一个钉子,让人只是听着便觉得全身都被钉子钉住了一般。
京兆府尹面上有些苍白,手中的惊堂木一时间无法拍下。
“许氏,你只是一个外人,不论本妃有没有错,不论那些证人是不是浑水摸鱼,胡言乱语,这公堂之上,你都没有资格状告我,我乃是堂堂太子侧妃,是正五品封号的良媛!你状告我,是民告官,是乱了规矩方圆!你还当街挟持于我,伤了我!”
王氏眼看着京兆府尹被许倾落拿话定住,脑子中清醒了些,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脱身,这样想着,她也找到了许倾落状告自己最大的破绽。
她冷冷的望着许倾落,话却是对着坐在那里的京兆府尹说的:“大人,先不论许氏有没有资格代替将军府出头,您先教教我,不知道这民告官,这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民告官,以下犯上,是要先打一百板子的。
打完了一百板子活下来再说什么冤枉不冤枉的。
王氏眼底全是阴毒,手指摸着自己脖颈处已经不再流血,却还是不断刺痛的伤口,心底已经开始想许倾落的下场了。
京兆府尹愤恨许倾落给他找了麻烦,再加上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决定站在王氏这边,他看了王氏一眼:“许氏,太子侧妃所言不假,你确实是乱了规矩,没有资格在此状告东宫五品良媛,既然如此,来人!”
许倾落悄然的攥紧了五指,现在的局面她也有所准备,本来便不是指望这位和稀泥能力高绝才上位的京兆府尹主持什么公道,她只是要将事情闹大罢了。
想到皇帝让她明日去宫中找那几个道士探讨药物方子,想到皇帝对长生的追求,许倾落低垂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冷笑。
今日她只要埃了板子,太子侧妃的所作所为是再也瞒不住了,黄依依要被咬出来,太子在宫中的那些个行为,也要跟着被人牵扯出来,太子的位子想来要很是不稳一番,和王家的关系估计也要因为太子侧妃王氏的行为而出现些间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只要皇帝下命令确实能够密不透风一次,却不代表能够永远密不透风。
至于能不能够活下来?
许倾落陷入掌心的指尖轻微的动弹着,唇角的笑收敛,这个世上只要她不想死,便没有人能够取走她的命。
“将许氏当堂压下!杖一百!”
这是要将人打死的节奏。
王氏眼中已经全都是得意的笑了,即便她现在全身粘腻难受的很,也不耽误她看戏,能够鼓动百姓又如何?自己事后被人议论又怎样?只要她还是王家的女儿,太子的侧妃,便没有人敢真的动她!
“且慢,大人判决不公!”
“许氏有资格状告太子侧妃!”
一道有些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许倾落有些讶异的望向门口众人敞开的道路上出现的老妇人,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来。
“你是何人,为何便能够说许氏有资格状告太子侧妃?”
京兆府尹对这一次次的有人打断自己的话,给自己找麻烦已经是厌恶至极了,可是这么多百姓看着,他不能够太过偏袒王氏,只能够耐着性子先问上两句。
“老身乃是将军府琅晟母亲,而许氏,是我儿未曾过门的妻子,虽然还没有过门,还没有被封诰命,但是却也不久了,我将军府中的事情许氏有足够的资格管,有足够的资格出头。”
琅母的话让许倾落楞然,她抬起头望着那个面色冷冰冰的老太太,蓦然间心中有些发软,对方再是对她有这样那样的偏见,再是古板难伺候,归根究底,也还是琅晟的母亲。
许倾落发现了一点儿老太太身上和琅晟一般的性子,对琅母乍然间便多了些发自心底的亲近。
嗯,日后起码讨好对方的话,心中会甘愿很多。
许倾落听着琅母站在堂上清晰的陈述方才王氏在将军府的一言一行,说着王氏的跋扈嚣张,说着王氏指使人在将军府里喊打喊杀,最后还要对她这个老太太动手,许倾落会伤了王氏,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琅母最后开口,若是大人无法为此事做主,便让儿子去向陛下亲自请求一个公道。
琅母没有正式被封诰命,但是她确实是一品将军的亲生母亲,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她的话京兆府尹不得不重视,王氏若是真的是试图伤害老夫人,却被许倾落伤了挟持了,那也是不得已的,任凭着谁都不会同情王氏,只会指责她。
京兆府尹心思转动着,他皱眉,满面无奈:“琅老夫人,您是将军府的老夫人,按理说下官应该给将军府些面子,但是这件事情牵扯着将军府和太子东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您说太子侧妃在将军府伤人,太子侧妃也说自己被伤到了,下官人微言轻,此事下官是管不了,也弄不清楚谁是谁非了,若是老夫人真的觉得将军府屈的话,那还是让琅将军向陛下亲自辩解吧。”
许倾落和王氏站在一起,京兆府尹毫不迟疑的选择站在王氏那边,可是有琅母和王氏站对台的时候,他便犹豫迟疑了。
王家的女儿,太子的女人得罪不起,在宫中伴驾,据说圣宠优渥的琅晟也不是他敢轻易得罪的。
这样盘算着,京兆府尹决定按照从前遇到这样左右为难的事情的处理方法,和稀泥,推开。
“京兆尹大人您这是何意!就算这许氏真的是和琅晟和将军府有什么关系,她也还没有过门,她便没有资格多管闲事,没有资格伤我,这老婆子空口无凭的,没有伤着一根汗毛,我这伤口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能够放过这个贱人!”
王氏不满了,今日不将许倾落这个让她吃了这么大亏的女人给压下去,她心中如何能够痛快。
“退堂!”
京兆府尹直接扔下了这两个字。
他对王氏也不满,听了琅母的说法,这太子侧妃也真的是嚣张过头了。
今日种种也是她将人逼到了极致,别人才会反击,否则的话,他哪里会遇到这么个糟心事儿。
王氏不会有好果子吃,就算她背后的人力量大,如此嚣张,还被百姓都看到了传开了,最先给她苦头吃的便是她背后的靠山。
京兆府尹想明白其中关隘,格外淡定的拍下了惊堂木,转身便走。
“大人,大人!”
王氏在背后喊,京兆府尹和被鬼追着一般,转瞬去了后堂,没有踪影。
“该死的!”
王氏跺脚,猛的转头望向琅母和许倾落:“今日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们将军府最先立身不正,教养女儿去勾引太子,本妃没错!”
琅母面色涨红,即便王氏一直没有说清楚,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对方什么意思:“你不要胡说,将军府是将军府,依依是依依。”
黄依依再是亲近的外甥女,也不是她亲生女儿,给将军府惹来如此麻烦,后面京城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非议等着,琅母只要想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都是勾引男人的贱人!”
王氏咬牙狠声,眼睛像是刀子一般,要将许倾落割的七零八落似的。
“王侧妃您这说的是您自己还是太子后院儿的那些?”
许倾落丝毫不惧,甚至还笑出声来,那肆意张扬的样子,更是让王氏堵心。
“你且等着!不要以为攀上个什么大将军就可以无所畏惧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冷冷的望了许倾落那张绝艳至极的容颜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围观的百姓对着她指指点点,却不敢接近。
“看什么看,都给本妃让开!”
王氏消失在了街角,她不想要再在这里多呆上一刻钟,她现在只想要找人立刻马上收拾了将军府,收拾了许倾落和那老虔婆!
许倾落搀扶住琅母的胳膊:“谢谢伯母来为我出头。”
她嘴角笑的格外甜美。
琅母的手动了动,想要从对方的胳膊弯中抽出自己的手,没成功。
琅母转开了目光,没有试图在将胳膊从少女手臂间抽出,声音慢吞吞的:“不要以为我真的承认你了,阿晟的媳妇必须要能够配的上他!”
“嗯嗯,我知道,他确实值得最好的。”
所以她会努力成为最好的,许倾落笑的比天空中的阳光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