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咳咳咳咳。”
一连串激烈至极的咳嗽声从公子衍的嘴里不断的冒出,只是被琅晟轻轻的拍打了那么两下,他却像是受到什么重击一般,一瞬间整张脸都咳嗽的有些涨红了,那浅浅的红晕在那张本来苍白的过分的脸上格外的显眼。
“策兄?”
琅晟有些被惊到,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那里。
“公子!”
千岁一声惊叫,一把推开因为公子衍突然剧烈咳嗽而被惊到的琅晟,面上满是焦急:“公子你没事吧?公子你先吃一颗药——”
他说着话便抖着手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小袋子,便要打开系绳。
“咳咳,无事,不用了。”
公子衍挥手阻止千岁:“别浪费药了,就是一阵上来罢了,这会儿好多了。”
他的面色似乎真的好了一些的样子,只是还是不时的轻咳两声。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粗鲁,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公子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够拍打的吗?我们公子大病初愈,哪里承受的住你的一下,武夫就是——”
千岁对着琅晟就火力全开,男人可能也是自责,面上现出一点愧疚,任由着千岁指责没有反驳,许倾落本来在旁边思索公子衍究竟和琅晟是什么关系,这边一看千岁的这个态度,也是火了,上前一步便要将这个不知道所谓的小厮给骂走,琅晟也是他能够指责的吗?谁知道他家公子是个风吹就倒的身子!
还没有等到许倾落发威。
“千岁!”
这一次公子衍的声音真的带了严厉了。
他望着千岁,那双方才面对许倾落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眼睛此刻带上了点点冷色,正说的起劲儿的小少年对上主子警告的眼神不甘不愿的住了嘴,也瘪了唇,样子委屈的很:“我也是为了公子你好,这五洲城谁不知道公子的身子不能够有一点儿轻忽,偏偏就他——”
“朋友相见,不是正该如此吗?”
公子衍眼中的冷意化去,轻轻的一拍委屈的小少年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再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将我当做正常人对待了,想想倒是怀念的紧呢。”
那一瞬,男子的面上现出的是怅然与怀念,千岁眼睛里酸酸的,忍不住拽住了公子衍的袖子,声音里全是自责与心疼:“公子......”
“抱歉,琅兄,让你见笑了,千岁爷是让我宠坏了,方才他的话只是孩童心性,望你见谅——”
公子衍对着琅晟便要抱拳躬身,琅晟却是一手抵在他的掌心之下,阻止他弯腰的动作,面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有忧虑担心:“策兄,难道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你信中不是说近年来已经好了许多吗?”
许倾落在旁边看的出来,琅晟对这公子衍是真的关心,甚至隐隐的她感觉的出来,比起曾经的迦叶还有非天,长缨,男人对公子衍似乎更加的亲近,也不是亲近,而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平等,一种宛若知己的相交。
许倾落不是男人,她无法理解男人之间的友情,但是这不妨碍她察言观色得出正确的结论。
一时间许倾落对公子衍的关注度更高,一个能够让琅晟在意关心的人,她总是要好好探查一番对方的底细用心还有对琅晟的心思的。
她绝对不允许第二个迦叶出现在琅晟的身边。
许倾落在这边观察着公子衍,那边公子衍却是在琅晟的话语中淡淡一笑:“本来还想要瞒着你的,说实话,我的身子从长亭一别之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有生之年,在这五洲城还能够再见上琅兄一面,我已经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了。”
随着公子衍这段话出口,琅晟面上的表情越发难过:“我当年就不该听信你的话,让你在伤了心肺之后不好好休养,最后游历什么天下,当年若是我但凡细心一些——”
琅晟的声音满是愧悔,公子衍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个久病难愈,长年缠绵病榻的男子此刻面上现出的是一份常人难见的洒脱:“琅兄此言差矣,我的伤势自己心中清楚,伤了心肺,当年不是没有找过名医圣手,最后都不能够为我治愈,最多缓解一二,也只是延长几年寿命罢了,却是要让我像是一个废人一般什么都不做的修养为代价,说实话,这样换来的几年寿命还不如让我在最后的时光里好好的活一次畅快。”
“琅兄不止没有误了我,甚至是帮了我,衍感激琅兄当年的成全。”
公子衍这一次没有给琅晟扶住自己的机会,却是郑重的行了一礼。
琅晟望着他眼中的认真,半晌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你真是——”
真是如何,他到底没有出口。
“对了,我还没有互相介绍吧,落儿,这是公子衍,还有一个名字是策衍,是我的至交好友,当年在军中也是多得他相助才有了我的今日,只是三年前他伤了心肺,倒是没有想到今日在此地相见,也是缘分。”
“策兄,这是落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琅晟的面上染上一丝柔情与怀念:“当年我们还在军中的时候便说过,若是哪一个先成亲,定然要将另外一个请去观礼,策兄三年没有行踪,我还以为我和落儿日后成婚的时候要成为一个遗憾,现在见到了策兄,我也放心可以邀请你了。”
许倾落没有听琅晟那认真细心的介绍,她心里先前一连串的猜疑,对公子衍身份的百般猜测,随着琅晟策衍二字的出口,尽数化为了一段记忆。
一段属于前世的记忆,策衍确实是和琅晟交情匪浅,他不止是在军中帮了琅晟许多,甚至是琅晟大军中的军师,前世的时候许倾落就听过这个名字,第一次听说是在她和琅晟成亲前几日。
琅晟亲自下帖子邀请策衍参加他们的婚礼,策衍没有赶上他们的婚礼,却在新婚后有了消息。
回来的是一封讣告,是策衍的死讯,因病去世,只差了那么几日便是郎晟和许倾落成亲的正日子的时候他便已经去了。
许倾落还记得那个时候琅晟坚持要带着她去奔丧,被许倾落狠狠的奚落辱骂了一顿,在那个时候的许倾落眼中,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策衍简直是让本来就不被她看好的婚姻中蒙昧上了又一层阴影,她本来就对琅晟厌烦,对方居然还要让她这个新嫁娘和他一起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奔丧,简直是可笑,是侮辱。
许倾落记得那是琅晟第一次对她红了眼,那一次因为她话语中对策衍的多有侮辱,男人甚至抬起了手,最后男人还是没有动她一个手指头,他只是疲惫至极的在新婚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的收拾好简单的包裹,独自离开了将军府。
琅晟在几日后又独自一人回来了,回来之后他便大病了一场,便是那本来便因为伤势留下残疾的腿都更瘸了几分。
前世的许倾落觉得一切是琅晟活该,此刻的许倾落想起来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揪痛还有愧疚。
她前世不止不是一个好女人,甚至是一个恶女人,她伤害琅晟太多太多。
“在下策衍,方才对姑娘多有冒犯了,还望见谅。不过不知者无罪,我们也算是有缘不是,今夜这一场筵席在下是不能够做东了,待到过两日闲暇,姑娘和琅兄可一定要给在下机会做东,好好尽一个东道主的义务,让琅兄你们宾至如归。”
公子衍的声音中满是真诚还有一点歉意,似乎真的为方才和许倾落说话的些许唐突道歉。
许倾落回过了神,抬眸对上公子衍一张俊雅病弱的容颜,旁边是琅晟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神。
微微一笑:“应该说抱歉的是小女,公子方才说是因为故人相见才慷慨解囊,小女却是误会了,方才言语间有不便之处,才应该请公子见谅。”
话音落下,许倾落也是拱手一礼,虽然行的是男子之礼,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显得比公子衍还真诚。
“小姐能够有一份戒备之心才是好事,琅兄的身份地位确实有不少人从其他地方使力,当年我走的时候就担心琅兄这个人实心,现在琅兄的地位更高,身为他身边之人,更应该时刻警惕。”
公子衍眼中是真切的赞叹,他也确实是欣赏许倾落,从相见到现在许倾落始终没有被他套去了话,也没有被他的话语牵动,直到琅晟过来认真介绍过了又能够果断‘认错’,这份心智与能屈能伸的性子倒是女子中殊为少见的。
“那小女更应该感激公子多年前对将军的尽心。”
许倾落唇边的笑越发的温和,不论策衍今日的偶遇是真的巧合还是早有安排,无论这位公子对琅晟现在是个什么用心,起码看琅晟对他的态度言语还有前世的记忆,许倾落都要对对方客客气气的,她不会让琅晟像是前世一般,再也一丝为难。
“究竟怎么回事儿?”
琅晟看许倾落和公子衍两个人互相道歉,又互相恭维,简直是有些糊涂的厉害了。
“哈哈,琅兄,我们之间说的什么你回头自然知晓,现在更重要的是我要恭喜你找了个贤内助呀。”
公子衍手中的折扇展开,轻轻的扇动了两下,扇坠子轻轻的摇曳着优雅的弧度,便像是男子的动作一般:“相信日后有落儿姑娘相助于你,你定然是如虎添翼——”
“敝姓许。”
许倾落在公子衍称呼出落儿姑娘这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手痒,厌烦的很,她的闺名是能够随意什么人都出口的吗?
除了家中的长辈亲人,许倾落唯一愿意被人称呼为落儿的也只得一个琅晟,其他的人,还是算了吧。
又不是真的十三岁的小姑娘,听着觉得怎么就这么腻烦。
“噗,好,许姑娘,一点儿都不相让,琅兄日后若是真的和你成亲,看来倒是不一定谁护着谁了——”
“策兄,落儿不论是否厉害都是女子,她日后就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身处险境。”
琅晟截断了公子衍的话,他自然是认同公子衍许倾落厉害的话了,和许倾落在淮县的那些经历还历历在目,别说普通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及的上许倾落的,但是琅晟对许倾落的厉害在认同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因为比其他的女子都要厉害,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往危险里钻,还不是一次两次,琅晟想要遏制住许倾落的冒险精神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眼看着公子衍不止不能帮忙还可着劲儿的给许倾落叫好,他就不愿意了。
公子衍看着琅晟那一副认真至极和他理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是我说错了,咳咳,琅兄你决定就好——”
一边笑着却是又咳嗽了起来,方方消减下去的不正常的红晕再次出现,甚至这一次多了些紫色,男子的身子都因为剧烈的咳嗽有些弯曲了。
千岁惊慌的喊声响起,瞬间刚刚轻松的气氛就跟着紧绷了起来,琅晟的面上收敛了笑,换上了紧张,正要上前搀住公子衍帮他行功运气。
许倾落看到了公子衍痛苦的表情,更加看到了琅晟眼中的难过,心底一瞬间下了决断,她一把拉住了琅晟的袍袖:“阿琅,公子衍患的究竟是何病症?只是伤了心肺若是仔细保养应该还不至于此。”
她已经决定要帮着公子衍治病,起码不能够让他在几年后便英年早逝,不是为了她对这位让自己觉得有些莫测高深的公子衍有什么恻隐之心,她还是对他有些警惕,而是许倾落一丝半点儿不想要琅晟难过,她不想要再经历前世一般看着他孤单落寞满是凄凉的背影前去给自己的挚友奔丧,不愿意看到他伤心过度大病一场!
“策兄三年前为了帮助我掩饰行藏帮我坐镇帅帐,被西域人偷袭伤了心脉,后来更是被埋在大雪中整整三日三夜,寒气侵入肺腑,那些名医圣手全然无法——”
琅晟的声音破碎,含着凄然,他望着被千岁搀扶着不断喘息咳嗽的公子衍,想到对方曾经的纵马恣意,便觉得一阵难受。
方才还想着上前搀扶,这一阵子却又不敢上前了:“是我当年没有考虑周全,致使西域人长驱直入帅帐,也是我回营太晚,没有及时救下策兄,才会害他至此!”
琅晟的眼中全是愧疚,他的声音低沉的让许倾落揪心。
“我应该可以帮他看看......”
许倾落按住琅晟的手,轻声道。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琅晟难过。
“你可以吗?”
琅晟的眼睛亮了,他此刻望着许倾落的眼神像是一只可怜的大型动物一般,没有可怕,只有让许倾落心疼的祈求。
他想要公子衍好,却不愿意为难许倾落,就像是琅晟说的,那么多名医圣手都宣布没有办法,可是许倾落的医术,在淮县一系列事情中展现的出神入化的医术又让此时想起来的琅晟忍不住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丝的期盼。
“放心。”
许倾落只是两个字,带着坚定。
她松开琅晟的手,上前两步,却是直接便要牵起还在不断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给一起咳嗽出来的公子衍的手腕。
只是许倾落的两指还没有搭到公子衍的腕脉上,便被千岁狠狠的一下挥开:“不准你碰公子!”
猝不及防间,许倾落被千岁的手打了个正着,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琅晟一把拉住许倾落的手,望着上面的红肿,看向千岁的眼神蓦然间染上了一层杀气,便是方才千岁指着他的鼻子骂的时候都不曾坑过一声的琅晟此刻是真的有想杀人的冲动。
千岁被琅晟的眼神一望,那一刻心底生凉,为了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机,他忍不住脚步往后蹭了一下:“我,我就是不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碰触我们家主子!她凭什么!”
“千岁,住嘴!”
公子衍费力的拉住千岁的手,咳嗽的更加厉害,对着千岁摇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要如此对人的......”
千岁委屈的还想要辩解。
琅晟眼中的杀意慢慢的收敛,他望向许倾落,小心的执着她的手,看着那片轻微的红:“落儿只是想要为策兄看病。”
他低垂的眼帘中是心疼,许倾落肩膀的伤势还没有好呢。
许倾落本来对千岁不识好人心,无礼行为产生的愤然因为琅晟对自己的维护还有他眼中的心疼消散了去:“无事。”
她将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中抽出,望向千岁和公子衍这一对主仆,微笑着还算平心静气:“我是医药世家出生,虽然不敢自称为名医圣手,但是对一些病情也有自己的手段,公子若是相信小女的话,不妨让我一试。”
许倾落从来不是别人打了自己左脸便将右边脸也送上去的包子,只是因为琅晟的原因,她还是会尽力的。
千岁这一次不敢出声了,因为琅晟方才的眼神,只是看着许倾落还是一种格外鄙夷不信任的样子。
许倾落也懒得看这个冲动的让人无语的小少年,只是望着公子衍,神态平静淡然。
公子衍牵起唇角微微一笑,这一阵子脸上的红紫褪去了些,却更加苍白了,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他摇头:“许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这病恐怕小姐是治不了的......”
虽然不像是千岁一般言辞激烈,却也明显是对许倾落医术的不信任。
这一次琅晟没有再说什么。
许倾落乍然笑了一下:“既然公子不愿意,那是我多事了。”
今日看来是无法瞧一瞧公子衍这病了,许倾落想到对方姓氏,想到自己日后两年都要在这五洲城,来日方长,便也没有再多坚持。
前厅里的那些百姓还有许良,杨谦他们早就已经被兵士们护送着离开了,这一时间酒楼中只剩下了许倾落他们几个客人,看着天色还有公子衍不时咳嗽的身体状况,琅晟又和他闲话了几句便先行告辞。
公子衍这一次没有挽留,只是望着许倾落和琅晟并肩离去的背影,一边咳嗽着,眼中的神色有些黯。
——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抱歉。”
马车上,琅晟突然开口,眼中全是歉意,他抚摸了下许倾落的头发:“策兄为人一向很固执,当年很多自称神医的人都找遍了也没有治好他,反而都让他仔细将养着,所以他才会对你那样,还有那个千岁,性子是凶,有时候是气人的我都想收拾他一顿,只是对策兄却是一片忠心,整日里和个狼崽子似的护着策兄不让任何人多碰触,你别放在心上,他们都不是有意针对你的。”
琅晟有些笨拙的解释道。
许倾落抬眸,眼中哪里有琅晟以为的委屈不甘,分明是点点笑意,她拉住他放在自己发间的大手,将自己的小脸按在他的大手间摩挲着,感受着男人掌心的茧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许倾落还真就是小气的人,一向记仇,不过那从来不包括琅晟,她这辈子所有的宽容,全都用在了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哪里舍得他愧疚不安的:“我看的出来,那位公子衍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若是你日后能够重新将他收归麾下的话,一定是如虎添翼,最重要的是我也可以更加放心你的安全了。”
“策兄的能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他的病——”
琅晟无奈叹息。
“其实当年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能够治愈策兄的办法,说是若有不死不灭之人在世,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否则的话便也只有三五年的寿命,只是这不死不灭之说,又何等荒谬。”
许倾落摩挲着琅晟掌心的动作顿住,心底重重一沉。
不死不灭,不死不灭,与她的经历何等相符。
许倾落的前世今生先死后生,不正是不死不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