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天,我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反胃,一吹风就头痛难忍,饱尝折磨。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景仁宫的门槛都快被踏破,可就不见我有所好转。
“皇上驾到!”吴良辅的声音在景仁宫外响了起来,这是很久都未有过的圣驾,自然惹的景仁宫内一阵激动雀跃,连带着我也有了病态的喜悦。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正要进入宫中,谁知此时太医院的医士正好看诊准备回去商议病情。
“免礼,毓箐的病如何了?”稍微细心些,可听出皇上话里按捺的焦虑。
“回皇上,臣几人还未商议。但情况恐不乐观。心病还须心药医啊皇上!”皇上撇了他一眼,“说来说去就这一句话,你们说,朕要你们何用!”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朝着慈宁宫去了。
就在我让清儿检查我是否端庄时,外头的宫女扭捏着小跑了进来,颔首哽咽道,“康妃娘娘,皇上……走出景仁宫了。”
福临,我那么心系你,但你却连个背影都不肯施舍与我。
清儿谨慎地看了我一眼,喝道,“皇上怎么可能来了不见康妃娘娘一面就走了呢!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莽莽撞撞的,还不滚出去!”
通报的宫女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回过神,估计是从来没被清儿这么威严的喝过。
我早该有自知之明的,更恍然大悟,他对董鄂妃的宠溺已经到了自不待言。面对这个不争的事实,唯有泪水与空洞。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乏了,想睡会儿。”我身体里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就在刚才散的一干二净。
“让清儿在床边服侍您吧。”清儿呜咽着嗓音,慢慢的靠近我。
我没心思理会,侧身便闭眼假寐,一滴眼泪夺眶而出,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一发不可收。
“董鄂妃驾到。”声音已经很近了。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直到那美丽的身影进入我的眼睛。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睡在床上的我,满口都是谦卑有礼的话语,“康妃娘娘,嫔妾来探望你来了,本想带些什么,可想想景仁宫里什么也不缺,就作罢了。”
她既然有心来,我自然也不好不给她面子,笑了笑,“皇上要是有厚泽之心该有多好,本想他来,却是你来了。”
“皇上日理万机,抽了空自然会来。”这种安慰人的话,她张口就来。
我不屑听她这么说,尽管怀着小小的憧憬。
我不想再开口。
可她倒是好,不但让人搬了凳子坐在我的床头,还开始装腔作势起来。“怕你病中无聊,嫔妾才来与你拉拉家常。”
“本宫很累,需要的是静养。”我假装咳嗽几声,真的不想再应付她。
她见我终于又开了口回应她,倒也不觉得尴尬,接着开口道,“皇上说他对不起康妃娘娘。”一言既出,我的眼里已然闪烁着泪光,他真如此对她说。
我期待的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皇上还说了,你的身子骨不好,却还为他诞下皇子,他很感激。”
“唔……”我捂住嘴巴,仿佛所有的情愫都糅杂成我口中的一口暖气,要释放出来。
我的眼神顺着她而去,她竟当众落泪下跪,“可皇上爱的人是嫔妾,你放过他吧。你知道他重情义,所以才……嫔妾会好好待三阿哥的,就像对待自己的嫡出。”
清儿当即就怒了,“董鄂妃,你这是在威胁康妃娘娘吗?什么叫做你会好好对待三阿哥,就像对待自己的嫡出,我们娘娘自己的皇子自己会照顾。用不着你们一帮子妃子争着做额娘宠他。”
“住口清儿,别说了。”原来他只是感激我,没有爱。
清儿看了我一眼,自然清楚我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谈,勉强压住喉咙里的骂意,恢复到之前的平静:“董鄂妃,康妃娘娘的病未痊愈,仍需要静养,您请回吧。”
“你家主子还没有赶本宫离开,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倒是狐假虎威起来了。”董鄂妃突然的放声大吼着实吓了我一跳,一口恶气闷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
“住口,撒野都撒到本宫屋里来了,你可别太嚣张。”我竭力狂吼一声,引得满口的血腥涩味,喉咙痒得难受,浑身都开始不停的抽搐,仿佛所有的气都往脑门上窜,胸口起伏得厉害,根本就停不下来。
“快传太医。”清儿冲了出去,朝着外面的太监宫娥大喊。
眼前跪着的女人从四角凳上站起来,动作是那么的自然和优雅,盛着笑意的脸颊丝毫不见愧疚,依旧不肯住口,“如果皇上爱你,他怎么会忍心你这么痛苦的活着,连见自己的孩子都这么困难重重。”
“别说了。”皇上不会这么残忍的对待我。
“将来嫔妾会给皇上生很多孩子,你的孩子是不可能登基为帝的。如果你想他将来过的好,你就自行了断吧!”她还不休口。
我握紧拳头,一口鲜血从口里喷了出来,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额娘,你会不会太过分,你怎么可以任由毓箐她跪在雨里?”皇上怒气冲冲,不顾一众慈宁宫太监侍卫的阻拦,硬生生的闯了进来,语气里满满的责备。他已经无法冷静的思考,眼中更是怒火中烧。
皇太后在苏嬷嬷稳稳的搀扶下,悠然端坐,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示意那些不敢拦更拦不住的太监和侍卫退下,她早知道皇上会来,吩咐了慈宁宫上下侍卫,结果还是无法阻止。随后,看向他,暗许他将话再说下去。
但他却好像一下子吐不出话来,哽咽了半天也没再蹦出一个字来,气氛显得很凝重。
没过多久,皇太后终于出了声,冷笑着讽刺,去了先前的宁祥平和,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愤慨,“说下去,哀家倒是要听听,自己怀胎十月落下的种,还想口出污秽哪些难听的话来给他的皇额娘听!”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靠近他,伸出修长的右手,饱含深情的抚摸着他显得僵硬的脸颊。
“哀家每看见你,就想起你父皇。”想起你父皇如何的跟海兰珠厮混,如何的背叛自己,甚至还想将她生下来的儿子立为太子。一想起来,浑身就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疼痛和煎熬。
皇上不理会皇太后痛苦的表情,但他的脸已经绯红发热。
皇太后似乎很喜欢看他这底气不足的模样,迷恋地望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皇太极的英容,发自内心的喜悦开了。这眼睛,这鼻梁,跟他父皇真是一模一样。
“皇额娘,您知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虚无缥缈更带虚弱的声音跑了出来。
皇太后起先只是长叹一声,而后说的话片刻让皇上全身僵硬,只听她带着冷漠,自嘲的话语声那么的突兀,“哀家还嫌她活得够久呢。”
闻言,他倾身一把抓过她的肩膀,用力晃动着她娇弱的身体,显得十分激动,“您是朕的皇额娘就可以误作非为了吗?您要朕对毓箐冷淡,朕依您;您要朕把玄烨交由您抚养,朕顺从您;您要朕雨露均沾,朕也努力在做到。但是,您别忘记前提条件是,朕要她好好的!”
说着,他加重了在她肩膀处的力道,“她只是弱质女流,她只是想做每个额娘都想做的事,为什么您要折磨她?”
苏嬷嬷从惊吓里醒来,“皇上,你不可以这么对待皇太后。”
当皇上神智恢复过来的时候,皇太后左眼眶的泪已经滴落在地上,忽然间好像所有动作都停止,他看着她冷眼的绝望,松开了失控的手。
“哀家难道是在害你吗?”皇太后不由自主的哑声叫了出来,轻轻咬了咬嘴唇,“你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是谁的功劳!爱新觉罗·福临,哀家现在是对你失望透顶,寒彻心扉啊!”
她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胸膛,她抬目,竟然不争气的哭了。她怎么可以哭,她怎么可以情不自禁的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就这样暴露在人前,还是自己的孩子面前,怎么可以?
“皇额娘,皇上吉祥。”皇后一众步入慈宁宫,轻轻唤了一声,但随即惊异于二人之间不太寻常的氛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皇太后转身擦了擦自己的泪水,稳了稳情绪,才又转过身子来,不怀好意地开口道,“怎么,连你也要来训斥哀家,好哇,哀家还弥老而坚呢,你们就敢无法无天了。”
“嫔妾岂敢。”皇后暗暗叫苦,来得真不是时候。
“皇额娘,朕对您也很失望,也很心痛。”皇上自顾自伤感着,满脑子都是毓箐在睡梦中泪流满面的痛苦脸色。
“皇太后。”皇太后刹那间觉得气血攻心,阵阵昏眩,好在由恰巧进入的淑惠妃眼疾手快给抱住了。
听到尖叫一声的皇后也赶忙伸手扶住皇太后,虽然被莫名其妙地呵斥,但洞察力敏锐的她早已经发现了端倪,大概与康妃有关。
“皇额娘,你怎么样?宣太医!”皇上紧张的大喊,却被皇太后推开。她勉强用力气将他推开,“哀家没有你这不孝子。”却不难听出这只是她一时的气话。
“不好了,景仁宫传来消息,康妃娘娘自刎了。”正在这时,一名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皇上几乎还未看清楚他的容貌就箭一般飞奔出去,丝毫不顾及皇太后铁青的脸色。
“走。扶哀家去看看。”皇后和淑惠妃都吓得瞠目结舌,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一下子都明白了,皇太后是装作被气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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