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选择(1/1)

有一个瞬间,桑书南以为自己会死。

打通120后,他勉力打开了大门,斜倚在门边,努力呼吸。

身体的不适,令他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混沌。

手机就在手边。

他只能打一个人的电话。

而那个人刚刚被他亲手推出门外。

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不是想要威胁她。

更不是想要见她难过。

桑书南只是想要郁占留下来。

只是不想要一个人。

就算他自私。

难道就这样地罪不可恕吗?

桑书南不想死。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他,包括她在内。

就算没有人需要他,包括她在内。

桑书南还是不想死。

他也曾经被人认真爱过。

如果他就这样死掉,他们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他要活下去。

要重见天日。

郁占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费行安同她说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就像她不得不面对费行安的父母一样,费行安如果要同她在一起,她不可能永远指望他回避桑书南。

所以这次,她选择跟费行安讲实话。

费行安愣了一阵,才说:“怎么回事?上午的时候你不是还跟他一起?”

郁占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先过去。”

费行安望着她,说:“我送你过去吧。”

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好。”

郁占给桑书南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听了。

接电话的人,却不说话。

郁占沉着气,先开了口,喊他的名字:“桑书南?”

过一会儿,他在电话那头,回应般地说:“郁占姐。”

桑书南语速很慢,声音听起来轻轻的,似乎很虚弱。

郁占的心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连带着声音都显得紧张。

她问:“你怎么样?”

桑书南沉默片刻后,居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却没有说别的话。

郁占有点着急,仍耐住性子,说:“下午老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手机没有电了。”她顿了一下,说,“抱歉。”

桑书南静默片刻后开口。

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没关系。”

郁占更加焦虑起来了:“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外头下了绵绵小雨,阴冷潮湿。

费行安打开了车内的暖气,车窗玻璃上渐渐漫起雾气来。

郁占坐在副驾驶座上,伸出手在车窗上漫无目的地乱画。

费行安很沉默。

郁占焦虑而自责。

她知道自己应该跟费行安说些话,却又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毕竟费行安跟桑书南的关系不是那么好。

她跟桑书南之间的事,从来就不是费行安以为的那样简单。

或者所有人都很难理解她跟桑书南的关系。

一朝失去爱人跟唯一的亲人,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有多少人明白

如果不是周正真在身侧帮助她。

如果没有桑书南沉默却温柔的陪伴。

郁占想,她绝无可能撑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桑书南帮助她走出阴影。

她却伤害了他的感情。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所以用“恩将仇报”来形容她的行为,并不妥当。

可周正真上午刚刚入土,她就扔下桑书南,独自去风流快活,连他被送进医院都一无所知。

郁占不敢去想象桑书南现在的感受。

只因她实在太明白,那有多么煎熬。

而这些话,她却不敢对着费行安倾吐。

尽管此时此刻,他是她身侧最亲近的人。

桑书南躺在靠近门边的病床上,光秃秃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一次性纸杯,杯里盛着小半杯水。

他的目光一直凝注在房门的地方,所以郁占一进来,就撞上了他的眼。

郁占勉强笑了一下:“书南。”

他弯弯唇角,憔悴苍白的脸孔上亦浮起一丝笑意:“郁占姐。”

桑书南目光后移,落到郁占身后的费行安身上。

两个男人视线交汇。

争锋相对,无人退让。

直到郁占走到桑书南身边,微微俯下身去,挡住他的目光。

郁占轻声地说:“刚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在值班室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桑书南默了默,说一个字:“嗯。”

极度的疲劳引发急性症候,情形其实相当危险。

幸而救护车来得及时。

她坐到他身侧的床沿上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倒是桑书南一直望着她,忽然说:“我有话单独跟你讲。”

郁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一直站在门边的费行安。

费行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出去。

郁占站起身。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追出去的意图。

她侧身,望住桑书南漆黑的眼。

他抓着她的手腕,手上却并没有什么力气,她稍一挣脱,他便松开了手。

他只安静地看着她。

郁占怔了一秒,露出苦笑。

她重新在桑书南身侧坐下来,捏着他摊在床沿那只手,塞进被子里。

她垂着眼掖被角,并不看他,口里只轻声地说:“我不走。”

桑书南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闭上眼。

于是,郁占眼睁睁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一角,溢出晶莹的液体。

从得知周正真离世的噩耗,到回家奔丧、处理后事。

整个过程中,桑书南都没有流过眼泪。

但现在,他忽然就哭了。

桑书南仍然闭着眼,口里却轻声地说:“郁占姐,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只是……”

他只是在巨大的惶恐之下,想要为自己找一块救生的浮木。

郁占的手都在抖。

这一瞬间,她被巨大的内疚感淹没。

她垂下眼,喃喃地说一句:“对不起。”

桑书南睁开眼看她,慢慢地说:“给我一点时间。跟我,在一起。”

她望着他。

他口中说着执拗顽固的话,脸上的神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哀。

令她心碎。

桑书南不跟她讲道理。

不是因为他不懂。

只是因为他的感情吞噬了理智。

他做不到大度。

他只能自私。

所以拿出全部筹码来赌。

包括他继承的股份,包括她对他的怜悯。

赌她会答应他的要求。

郁占心酸难忍,沉默良久,轻声地说:“我要想一下。”

桑书南第二天出院。

他在家里又休息了一天。晚上,郁占买回晚餐,跟他一起吃饭。

餐桌上,她说:“周先生留下的股份占38%,要折算成现金,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桑书南手一抖,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郁占脸色平静,扶起水杯,伸手从抽纸盒里抽出纸巾来擦桌面上的水。

桑书南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弯起唇角来苦笑。

他是否需要感谢她肯为他犹豫了一天时间。

郁占擦净了桌面,将沾湿的纸巾扔进一侧的垃圾桶,声音平和地说:“我跟费行安之间有我们的问题,能不能走到最后也难讲,可是如果我因为你的威胁而离开他,对他来讲,太不公平。”

她显然已深思熟虑,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利落。

桑书南怔怔地听她讲,说不出话来。

郁占抬起眼望定他:“我爱他,所以我会尽我能力照顾他的感受。书南,你能不能明白我?”

桑书南口里发苦。

他沉默良久,点了一下头,艰难地说:“我明白。”

桑书南怎么会不明白。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力照顾她的感受。

直到他自己崩溃。

郁占的指责令桑书南觉得委屈。

但他百口莫辩。

桑书南说:“我不拿走股份,全部都交给你来管理。”

郁占愣了一下,想说话,他对着她摆了摆手,说:“你结婚的时候,这些股份,我就当成贺礼,送给你。”

郁占怔在那里。

桑书南望着她,笑了笑:“郁占姐,请你一定要快乐。如果你不快乐,别忘记,来找我。”

港城的一月,比十二月更冷。

今天是大年三十。

港城大学附近的小店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仍开着门。

桑书南穿过鲜少有车经过的马路,走到店里去。

“欢迎光临!”

今天值班的是章勇。

桑书南是便利店的常客,章勇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嗨!书南你来啦!”

桑书南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拿了一份便当,一瓶橙汁去柜台结账。

章勇跟他聊天:“你在微博上推荐的那个游戏,‘火吻’,真的挺好玩的。你在哪个区?带我玩啊。”

桑书南答:“我在‘爱情废墟’,id就是真名。不过我很少在线。”

章勇说:“是功课紧张吧!港大的高材生,也不容易呢。”

桑书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走出便利店,没走两步,天上居然飘起雪来。

暖色的路灯,将片片雪花飘落的模样,映照出一种异样的温柔。

桑书南加快了脚步。

室友刘道生放寒假后就回家去住,现在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桑书南站在门边,准备拿出钥匙来开门。

手机却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桑书南先接电话。

电话是郁占打来的。

他迟疑了两秒,才按下接听键。

郁占的声音,温柔地从电话那头出来:“书南。”

桑书南顿了顿,说:“新年快乐,郁占姐。”

她笑了笑:“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刚从朋友家里吃饭回来,准备睡觉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项目吗?前一阵真的累坏了。”

他撒了谎。

他不喜欢热闹的环境。

越热闹,他越觉得孤独。

郁占轻声地说:“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挂掉电话,桑书南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

走廊的栏杆外,街道静寂,雪落无声。

天空一片灰茫茫。

他想,也许郁占那边,能看见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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