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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章

奚念知倒是没挨骂, 但被抱走了。

席毕, 回来的祁景迁身上多了些许酒味。

他捞起趴在凳子上发呆的她, 似有几分醉意, 他将下颔贴在它脑袋, 低沉地“唔”了声, 坐在床边闭眼小憩。

奚念知仰眸怔怔望着他,陷入深思。

京郊近日有大批受灾流民一路逃荒到此,他们中似乎有人感染了某种罕疾, 而且这种罕疾渐渐扩散,传染给了别人。

朝中非常重视,特命她爹奚崇前去主持大局。

说起来,自从皇上病情稍微稳定,每日来乾清宫复诊的御医便换成了陈柯陈御医。

陈御医与她爹奚崇素来交好, 两人惺惺相惜年纪相仿,堪比伯牙钟子期,是非常难得的知己。

所以说他应该不会……

奚念知愁得脑壳疼,她现在是只猫,无法替他诊脉。

但观他面相,还算安康, 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一定还来得及。

这就好!奚念知松了口气。

等明日天亮了,太医院这个地方她必须去打探一二。

这么想着, 奚念知心里不便再那么慌乱。

“润润——”

祁景迁忽地睁开双眸, 明亮亮地望着它。

他眸光里是一片星光般的温柔, 看得她突然有些猫心荡漾。

奚念知别过头,却被他用手板正,彼此目目对视,他望着她忽地轻笑一声,那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至少不是发自肺腑高兴的笑。

“朕突然有些累了。”他抱紧它,似乎在自言自语。

奚念知被他捂得有些透不过气,而且,她好像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丝疲倦。

既然困了,那就歇息吧,她张嘴细声“喵”道。

祁景迁挑了挑眉:“你是在问朕为什么累了吗?”他轻点她鼻尖,低眉吻了吻她额头,嗓音低沉道,“你是朕的润润,朕可以破例告诉你,就告诉你一个人,不,是就你这一只猫。”说着,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十分酥醇,像做得软糯可口的松糕。

奚念知:“……”她确定,他这是真醉了。

真是的,明明身体还没好,竟然敢喝酒?小酌便罢,居然还醉了?

奚念知心里恼得不行,却说不出一个字。

“润润,朕真的很累!”他一遍遍抚摸着她脑袋,靠在雕花床栏边,像个孩童似地重复了两遍,然后收起笑容,眸中多了几丝无奈与怀念,“说起来,朕竟然觉得,做狼的那段日子是朕最轻松快乐的时光。那时朕有三只小狼崽,有黄狸猫,还有宠爱朕的她。”

大概他自己也觉好笑,咕哝道:“宠爱?这个词,真的很好笑……”

奚念知:“……”

“很幸福不是吗?”他嘴角微勾,闷声道,“回到这里,朕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奚念知眸中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酸涩,心也跟着这话高高提了起来。

身为皇帝,坐拥天下,却说出一无所有这种话。

他是真的醉了!

奚念知攀住他脖颈,将脑袋凑到他脸颊边,蹭了蹭。

他跟着抱住她,掌心一下下富有规律地轻拍她脊背,好像需要安慰的是她一样。

夜色静凉,祁景迁抱着她倒在床榻,双眼迷迷蒙蒙地睁开,望着床顶。

奚念知目光凝在他脸上,她不知他在想什么。

却能感知到他此刻内心的脆弱,因为太后吗?明明是亲生母亲,在他病重之时,她更看重的却是自己,为了荣华富贵,甚至已经付出行动。她偷偷摸摸与宫外年纪尚幼的询王相互勾结,就是在为将来铺路对吗?

虽然现在一切都转好,太后消停了,但这份伤害他怎能一时半刻就消化?

怕是早累积在心底,今日才借酒排解一二。

奚念知将脑袋枕在他掌心之上,去温暖他的手。

没关系的,我还是会继续宠爱你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翌日天不亮,到了早朝时辰,祁景迁揉着额头洗漱更衣,匆匆离殿。

奚念知跟着清醒,但冬天要起床是件困难的事。

他人已走,被窝还很暖,奚念知猫进被窝里头,又打了会儿盹,才从龙榻上跳下来。

走出寝殿,扑面冷风吹得她一个哆嗦。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小跑出长廊,直奔太医院而去。

她去过几次太医院,路线差不多记得。

摸索了会儿,她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去。

这个时辰真的很早,里面几乎没人,只有小太监拿着扫帚在清理院中不多的零落枯叶。

奚念知打着哈欠,懒洋洋走过。

她找了视野辽阔又遮风的地方,将自己团成一团,静静等待。

终于,几线阳光冲破稀薄迷雾,御医们陆陆续续抵达。

陈珂来得稍晚,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他一来就不假以旁人地亲自准备皇上要喝的汤药,提上炉子,陈珂走到长廊尽头,然后停下生火。

这儿位置偏僻,对面是仿江南造的假山园景,旁边还有一棵有了年岁的老槐。

奚念知知道自己是一只猫,他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所以也没刻意遮挡,跟着走了上去。

火势大了,他把熬药的紫砂罐儿搁在铁网上,用扇子慢慢扇风。

陈珂穿着太医院普通的灰蓝色朝服,脸色不太好,从走进太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与他打招呼,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奚念知蹲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因为他常来府中与她爹相会,她一直唤他陈伯伯,近几年由于她长大了,便鲜少再见外客。

不知不觉,他头上已经生了这么多白发吗?

熬制中药的火候很关键,陈珂面无表情蹲在炉子前,先大火煮了一个时辰,又改为小火。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纸包,揭开盖儿,将之投入沸腾的深色药汤中。

奚念知心头一紧,果然,他新加了药草。本来这事她并不确定,是几天前蔡裕抱她来太医院,想询问猫能不能经常洗澡,然后她看到陈珂在摆弄药草,那里面有大量藜芦。

这时空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浅淡的余味,若是人来闻,势必难以察觉。

奚念知耸动鼻尖,就算不靠闻,她也已经确定那就是藜芦。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陈珂陈伯伯,不懂他为何要这般做。

还有御膳房,肯定也有问题。不然为何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与芍药相关的食物?

这世上存在许多彼此间相反相畏的食物或草药,与芍药混合增加毒性的便是藜芦了。藜芦本身具备一定毒性,但加入目前使用的药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再摄入芍药,情况便不一样了。

奚念知越想越心悸,从她爹调往别处,已经有五六日了。

这五六日,皇上已经陷入险境了吗?

半时辰很快过去,药汤熬制好了。

陈珂似叹了声气,将紫砂锅端下来。

稍作整理,便送往乾清宫。

奚念知自然不能让皇上继续喝下去,她如法炮制,像昨晚打翻梅菜扣肉一样,再度打翻了这盅药汤。

汤药肯定比一盘菜重要,站在旁侧的蔡裕面色乍变,责怪地望向蹲在桌上的肥猫。

祁景迁也盯着它不说话,眸色比昨晚深了许多。

蔡裕忙道:“奴才马上吩咐太医院再去熬制一盅。”

“不必了。”

“可皇上——”

“朕觉得近日身体好了许多,是药三分毒,朕没病都能喝出病来。”

蔡裕不好反驳皇上的话,心底却道:皇上您就是病了呀,不然干嘛喝药?

奚念知闻之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马上又端来一碗,那她岂不是要累死?

“润润。”祁景迁视线转到她身上,因昨晚宿醉,他指腹轻摁着太阳穴,责备它道,“你怎么越来越调皮了?难道是朕太过纵容你?”

蔡裕在旁出主意:“皇上,不如像太后管教小雪花那样,将润润拘着,这样它就不会再行踪不定,也不会再犯错。”

祁景迁却摇摇头:“拘着它干嘛?朕拘着你,你能高兴吗?”

蔡裕:“……”

听着他们的对话,奚念知挺想笑的。

她仰头望着皇上,主动跳到他腿上,蜷缩成一团躺下。

“你倒是会找睡觉的好地方。”祁景迁伸出手轻点它鼻尖,语气虽然调侃,却不是真的介意。

奚念知顺势伸爪抱住他手臂,在心里道:昨晚你一定没睡够吧?抱着我再去床上睡一会儿呀!

祁景迁没能成功领会,他叫人送来奏折,开始认真批复。

奚念知定定望着他,在心里描绘他认真时的模样。

半晌,祁景迁有所察觉地俯首看它,嘴角微勾道:“总看朕做什么?”

奚念知心虚地别过眼,又想她现在是猫呀,怕什么,思及此,她鼓起勇气,飞快撑起身子亲了他脸颊一下。

说是亲,其实更类似于舔。

被抹了猫口水的祁景迁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搁下笔,默不作声地盯着它。

这家伙似乎知道做错了事,把肥胖的自己蜷成一团,脑袋埋入腹部,不肯露脸。

祁景迁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捞起它,一把丢到床上。

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两滚,奚念知蹲在被褥上,睁圆了眼睛:“喵,喵……”

祁景迁懒得回头:“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奚念知气鼓鼓地继续喵,她在说:皇上你知道吗?现在可是你喜欢的人主动亲了你呀,你不欢喜不激动就算了,动作居然还这么粗暴,活该你单相思!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祁景迁不带停顿地重新走到桌前,继续批复奏折。

床上的奚念知连续喵了几声,生气地滚入被褥中。

好,这事儿她记在心里了,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必须努力睡着,然后再回到原本的身体。

芍药藜芦的事她得尽快告诉爹爹,再让他进宫禀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