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凰说到做到,把陆子清带到了山丘上,让他亲眼目睹了周异瞳是如何被各大门派还有于老爷所派之人围堵截杀。
陆子清被点了穴,湿却的双眸木然的大睁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比原剧稍微幸运的是,周异瞳此次并没有孤身一人,有两个身形高大的蒙面男子帮忙,虽然看不到脸,但其实熟悉的人一眼都会认出来——那就是慕容成跟沈长歌。他们之所以蒙着脸,估计也是怕连累自己所在的门派。
只是不管这三人的武功加起来有多厉害,也始终敌不过对方的人多势众和车轮拖延战。从天亮打到傍晚,沈长歌,还有慕容成几乎都是身负重伤,强撑着没倒下,而周异瞳的伤最重,他身子摇摇晃晃,被人又在身上砍了一刀,用剑撑着没能撑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如果不是沈长歌反应及时,格挡了那人接下去对准周异瞳心口的一刀,周异瞳恐怕就地倒下了。
精疲力竭的沈长歌注意周异瞳这边,没顾忌到自己身后的袭击,剑风袭来时,有个身形纤瘦的人突然冲过来在他身后挡了一下,身子滞了滞,就顺着沈长歌的后背缓缓的滑下去,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是陆子清看到了,那个人是扮成男装的何湘湘。
几乎是没有任何间隙的,另一边高高的山丘上倏地现出大一批弓箭手,对准了被围在中心的那三人,蓄势待发。
那些正派人士也都损失惨重,力倦神疲,此时见那些弓箭手便知道是于老爷的外援到了,便都纷纷撤离到安全的位置躲着去了。
没人比陆子清更知道接下来的那一幕——万箭齐发,穿身而过,不留丝毫的生机。
比拍剧更残酷真实,比梦境更加震撼无情,没有丝毫拖延时间,一队的箭射完了,紧接着又换另一队弓箭手,那些箭犹如无尽的雨点般飞落而下,而下面无处可躲的三人,就是活生生的人肉靶子,逃脱了得一支箭,逃不了千万支。
沈长歌很快就中箭倒下,箭雨中,原本受伤跌落一旁的何湘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的一翻身压在沈长歌身上,将他的头和心口都护住,而浑身浴血的周异瞳则是将已经昏迷的慕容成给挡住,生生受了那些利箭,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湿漉漉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天地间,画面好像突然就静止了,只剩下了那仿佛没有尽头嗖嗖嗖的放箭声,和那下面四人凝固住的画面。
陆子清早就泪如雨下,痛苦的浑身抽搐,一颗心活生生疼的碎裂了。
“——住手都住手!!!住手!!!”
就在此时,传来马蹄声和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那声音犹如从身体里震颤而出,响彻山间。那个骑马闯入的布衣青年不顾危险的冲进箭阵中,他翻身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着中间那几人跑去。
高高山丘上的弓箭手在那人冲进来的时候就立马止住了,有人不敢置信的在上面大喊:“二少爷!二少爷不要过去!!!”
来的人正是已经闭关大半年不理世事的于砚,他发丝横乱,泪水肆意而落,几乎是软到在了四人身旁,无措而惊慌的左看看,右看看,一双手伸出去了剧烈的发抖,碰都不敢碰一下,发颤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半晌抱着头痛苦的长吼一声。
而躲在一旁的那些武林人士定睛一瞧,周异瞳已然万箭穿身,身子僵直的跪在那儿,没有活的可能了,于是纷纷松了口气。
于老爷大概也是没想到小儿子会来,在众下属的簇拥下急急来到了他身边,一边想拉他起来,一边苦声说着,“知道你是因为元堇的事情觉得对不起他,但他也杀害了你的亲大哥啊,你现在这般是想让我如何???”
于砚隔了许久才缓缓偏过头去跟他说了一句话,嗓子嘶哑,表情平静的可怕,“他不会杀我大哥的。”
于老爷气得满脸紫涨,指着于砚怒声骂道:“你,你这个畜生不如的小子,要是让你大哥知道你竟然护着一个外人,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于砚疲惫的闭了闭眼,隔了会才道:“人都死了,你就让那些人都走吧,让我……给他们留一个全尸。我求你了,爹。”
于老爷听着这一声以为不可能再听到的称呼,浑身一震,最后老泪纵横,连声苦叹的被人扶着离开了。
他对着那些在旁等待的人说了几句,那些人原本还想过来瞧瞧,想确认他们都死透了,于老爷又说了什么,众人眼睛都微微亮了亮,然后没有异议的都应了,只各自分派门下弟子将此次伤亡的人给抬走,带着胜利的喜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祁凤凰一直在旁看着陆子清的反应,见他哭到身子开始抽搐便解开他的穴道,让他靠在怀里,祁凤凰笑意盈盈用手拭着他面上滚烫的泪珠:“你看到了吗?他死了,万箭穿心啊,已经死透了。你让我伤心,我让你痛苦,很公平吧?嗯?”
“祁……凤凰……”陆子清用手将他一点一点用力的推开,然后冲着满脸冷静的祁凤凰嘴唇颤动的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因为内心已经悲恸到溃散,他说话已经开始不住打噎,“我,我在这里……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
祁凤凰怔住,不明所以静静的将他望住。
陆子清被眼泪不断冲刷的黑眸亮的让人心惊,他继续笑,泪珠不断滑过苍白的嘴角,断断续续的话语一字比一字更加发狠,“你活下去吧,没有人爱,没有你爱的人……请你一个人就这么孤孤单单的,悲哀的活下去吧。祁凤凰,你真的是一个……令人厌恶到心坎的……可怜虫。”
祁凤凰原本平静的面具瞬间就被撕裂了,他抿着唇重重的喘息,恨声否认:“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我不可怜,我有爱的人,我有人爱,你骗我的,我才不孤单!……沈乔,沈乔!你不许过去!!!”
祁凤凰猛地起身企图去拉扯住摇摇晃晃站起身朝着山下而去的陆子清,却被身后的人给拉住了,祁凤凰咬牙恶狠狠回头一瞪,发现是罗云天。
祁凤凰厉喝:“你干什么!滚开!”
“强留的留不住,你还是让他去吧。”
祁凤凰眼见着陆子清已经走远,眸中越发的暴虐,“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罗云天却不依不饶,苦苦哀求:“你杀我不要紧,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将剩下的一颗五方锦藏哪里了?就算你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但是一颗药也能让你多活十年,你为何不吃?你……”
祁凤凰被罗云天如此逼问又想起那人刚才的一番话,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下去,心脏惊惶的鼓动着难受的快要爆炸了,他黑眸满含惊怒,表情疯狂的一边挣扎一边狂喊出声:“不吃!不吃!!因为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你给我放开!!!”气息不匀的甩开罗云天想追着陆子清而去,罗云天当然不会让他去现身,连忙趁着他神思混乱一掌将他劈晕,然后重重叹一声,将他抱住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间……
陆子清脑子里木木的,颤颤巍巍朝着那个认定的方向走过去,脚踩在棉花上一般,好似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的倒下去。
原本陷入沉寂的于砚发现了靠近的他,登时被震的魂不附体,连忙站起身来惊呼一声:“阿乔!”
陆子清神情恍惚好似没听到他的声音,踉跄着最后几步,身子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周异瞳身旁。
周异瞳跪在地上身形僵直,保持着剑支撑身体的姿势,浑身插满了箭羽,原本金色的眼瞳里一片灰败的阴霾,似乎在固执的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
陆子清缓缓的呼吸,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眼皮,语气是独属情人间的那一股甜蜜亲密,歪着头低声说了句:“我来了。”
说话间,手掌在他眼睛上滑落而下。
周异瞳的眼睛终于肯闭上,头也软软的耷拉下去。
陆子清开始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迹,一点点的很仔细。
于砚惊恐于他的平静,小心翼翼的轻唤:“阿乔,阿乔,你看看我。”
“哦,对了,于砚。”陆子清突然转过头去,说:“你大哥真的不是周异瞳杀的。”
于砚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陆子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于砚,于砚看了一眼心神不属的接过去,感觉非常不好的又唤了句:“阿乔。”然后实在又忍不住哭了,“你别吓唬我。我不想再失去了。别吓唬我……”
陆子清对着他浅浅的一笑,笑颜一如既往的明亮动人,“这个是五方锦,不过只有一颗了,你分成两半,给我大哥,还有慕容吃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我相信……他们应该能撑过来。”
“好,好!!!”于砚一听是五方锦,想到这两个还吊着一丝气息的人或许还有救,顿时狂喜,一手抹掉了脸上泪,转过身将药丸分成两半,分别喂到两人嘴里,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有自主吞咽的意识,无法吞下去,于砚焦头烂额的想着法子,一时没去注意陆子清那边。
陆子清微微探身在周异瞳冰凉的唇上亲了亲,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身子被突出来的箭支格挡住了,就在此时,脑海中随离似乎在说他这次违反系统之后要受到的的惩罚,陆子清已经无暇去听了。
他的一颗心,已经随着这人的离开,凋零死去了。
陆子清乌黑的眸子里透出决绝的意味,他一手扶住周异瞳右胸前突出的箭支,用力的往前一送,沾满周异瞳血的箭头刚好刺入心口,身子紧紧的跟周异瞳贴在了一起。
和你死死生生复相见,说到,自然做到。
陆子清唇边带笑,缓缓阖上了双眸。
“——药喂进去了!”于砚面带喜意的回头,准备告诉那人这个好消息,只是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陆子清贴在周异瞳的怀里,手臂无力的垂落而下,于砚脸色骤然煞白,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终是无助崩溃的抱着头放声痛哭起来。
山丘间,霎时间惊起一道冷风,却无论如何,都吹不散这漫空的伤悲和凄凉。
……
三月的午后,阳光温煦。
陆子清坐在光线明亮的甜品店里,手里拿着平板,一向清澈有神黑眸此刻有些傻傻的发怔。
平板闪动的画面是他所拍的大型古装武侠剧《长歌》的片花。
配着苍凉的背景音乐,正好放到他所饰演的周异瞳单手持剑,环抱着奄奄一息的妹妹周元堇跟前来围剿他的人奋力厮杀。
他一身红衣张扬,眉眼凌厉,已经杀红了眼,脸上被的血溅满,看起来阴沉又狠戾。
当看到周元堇那瘦小的身体扑倒已经浑身是伤、精疲力竭的周异瞳身上挡下那一剑时,已经将片花看无数遍的陆子清还是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啊,不要啊!”
经纪人胡拉端着抹茶蛋糕跟饮料过来,看着他这样不语十分无语,“陆子清,你这是被自己掰弯了吗?!”
陆子清却因为她这句话,放下平板,身体僵硬瞪圆着那双漂亮清澈的黑眸,失了魂般安静了许久。
安静到有些诡异。
“你怎么了?”胡拉见他突然沉默莫名不已,伸手在他眼前晃,“蛋糕你还吃不吃的,不吃我吃……”
胡拉猝然止声,因为她看到自己一向坚韧无比的艺人竟然哭了!神情怔怔的眼泪无声顺着面颊而落,浑身流露出刻骨泣血般的悲伤!
“你不是吧?你是在跟我尬戏?还是来真的?”胡拉连忙放下手里的叉子,见他几乎无法抑制的越哭眼泪越汹涌,连忙扯了几张纸巾给他擦眼泪,也有些慌了,因为她知道陆子清不是随随便便就哭的人,“你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还是刚才看片花又被虐到了?我的祖宗,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陆子清此时已经听不清任何话了,他无声哭泣,浑身剧烈颤抖,整个人已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苦痛深渊之中。
他突然间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原来……他现在在惩罚中。
他去了《长歌》的世界,因为最后一次违背了系统的意愿,所以遭受到惩罚,他的生命,被锁在了这一段过往中,无法再前行。
从第一次读剧本认识周异瞳这个角色,到最后周异瞳逝去,他要被抽掉每一世的记忆无限制的去循环那段经历。
而这之前,是他循环的第二十二次了。
第二十二次了啊……
陆子清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床边守着他的胡拉看见他睁开眼睛,总算是心有余悸的长出一口气。
胡拉见他迷迷蒙蒙的神情,告诉他,“我的少爷,你今天活生生的哭晕厥了。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陆子清听了毫无情绪的眨了眨眼睛,任由胡拉如何追问怎么回事,也不回答,只是拉扯了一下被子,哑声说让她回家去。
陆子清等胡拉离开后,这才一点点的回想。
他发现像这样突然恢复记忆不是第一回了。
那还是在第十世循环灵魂附身于长林在书房里找改变命运相关书籍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突然就记忆起了所有的事情。一瞬间承载太多,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定,下意识想借着暂且记忆清晰给自己提个醒,一定要杀了祁凤凰,结果只来得及写了一个“杀”字,记忆便如同潮水般褪去了,再也寻不到踪迹。
陆子清也明白这般是徒劳,不管写不写下那行字,他最后还是下不了手杀祁凤凰,周异瞳的结局仍旧是不会改变。
因为他知道,那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密闭的容器,而他们所有人的遭遇和经历就是里面盛装的水,再怎么动荡再怎么改变,也终究逃脱不出那个已定的框架。
陆子清以为自己这回恢复记忆也只是短时间的,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悠长的记忆竟然一直保留,伴随着他一起重新进入了《长歌》的世界。
只是,就犹如那回附在祁凤凰身上一般,带着记忆的“他”藏在自己脑海的角落里,不能动不能说,只能感知着。
感知着和周异瞳的,第二十三世。
初见时的剑张弩拔,相识后种种啼笑皆非的误会,相爱时的甜蜜亲昵,分开过后以为不能再见的痛苦绝望,他就像是站在一个不同的视角,看着自己跟周异瞳之间那些熟悉入心的点点滴滴。
陆子清有一次尝试着跟随离沟通,“你……为什么恢复我这一世的记忆?”
随离果然能听见他,而且也回答了他,“因为,这是我的规则。”
陆子清没听明白,不过之后也没有再问了,他就这样感受着斗转星移,时光流逝,终于……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
将五方锦交给了于砚让他去救人,陆子清半阖上眼睛,身子倏地不稳的摇晃,脑海里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所有的记忆汹涌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
陆子清恍惚的喘息一阵,终于脸色苍白的悲怆的一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陆子清落下泪倾身在周异瞳冰凉的嘴角轻轻印下一吻,一如之前二十三次的决定,紧紧的相拥过去,任由利箭狠狠扎入了自己的心脏。
陆子清靠在了周异瞳的怀里,渐缓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跟他下一次的重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