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里面死一样的安静。

我甚至听到了摄影机转动,和炽热的灯光劈头砸下的声音。

从后台控制室飘过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声音,——“景天,没事儿,你们随便说,录完了我们选择性剪辑就成了。”

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声音刚落下,我觉得摄影棚里面更燥了。

江景天似乎一瞬间酒醒,他脸上的肌肉呈现一种不太符合生物学规律的伸展力,而他的眼神则像菜市场上最新鲜的鲶鱼,盯着我,我感觉到不寒而栗,甚至感觉到大自然强大的原生力量(Nature is calling me!),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五谷轮回之所。

主持人上下看了看我,“你觉得你说这些有意思吗?还是你自己以为你很幽默?我再说一遍,这里是中国,请说中国人听得懂的语言。你操\着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的玩意儿说话,这不是幽默,这叫做贻笑大方,你明白吗?说中——文——,中文你懂吗?好吧,我看你都快成假洋鬼子了。要不,咱们这样吧,你是演员,也是文艺工作者,我问你一个简单点儿的成语,看看你是不是学英文学的把中文都忘记了,你知道‘燕巢于幕’是什么意思吗?”

我看着他,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心底嘀咕,欸,你难道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个写手,而且是专门写古代文的写手吗?虽然没红,可是一两个成语还是难不倒我的。

我看着他,回答说,“燕巢于幕,燕子把窝架于幕帐之上,比喻情况异常危险。语出《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

听了我的回答,江景天看着我的眼神变了,好像那条鲶鱼已经不新鲜了。

他又问,“明月出天山,下一句是什么?”

我又暗自叹了口气,说,“苍茫云海间。”

江景天,“出自哪里?”

我,“唐诗人李白的五言乐府《关山月》。”

江景天白了我一眼,“这么说,你还挺爱唐诗的。”

我,“谈不上喜欢,我更喜欢Percy Bysshe Shelley也就是雪莱的诗,他更有激情。李白见识了唐朝从极盛到衰败,而Shelley则看到了整个资本主义的如同血腥阵痛一般的崛起。”

这次我不等他问我,我就主动交代,“我最喜欢他的War,也就是《战争》,还有就是Feelings of A Republican on the Fall of Bonaparte,《一个共和主义者有感于波拿巴的倾覆》。”

我觉得,如果说,此时的江景天依然还是鱼的话,那么他就像钱钟书笔下的那条被西贡被方鸿渐和黑糖小姐吃掉的鱼,早已经登陆许多天,快要腐\败掉了。

后台又是那个声音飘渺而来,——“没事儿,刚才没有录,你继续上一个问题。”

江景天似乎马上原地满血复活,他精神抖擞的问我,“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关山月》,那么你能背诵一下李白的这首唐诗吗?”

我,“……”

然后才说,“可我不太喜欢李白的诗……,小时候我背的最多的好像就是床前明月光……”

我还没有说完,江景天好像吃了蜂蜜shi一样的高兴,“好了,别再说了,再说你就把你的不学无术暴露的更多……”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背诵唐诗的声音,把他的话也给拦截了。

其实我根本不想背,因为这样太2B了。这样,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爷爷的书房里,面对他的徽墨湖笔李清照的燕子笺,开始读那些竖排繁体线状的珍本诗集。这让我想起前世今生一些碎片般的回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想起来一点点,心口好像被硫酸泼了一点点,不是剧烈的疼,而是很细小很细小的疼,却钻心,让我快要无法承受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背,“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汗下白登道,胡窥青海弯。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这回,连后台那个声音都不说话了,我这个人心眼好,于是提醒他,“要不,把这段也剪了?诶,现在这个访谈节目真难做,不说话就成了不学无术,要是说呢,好不容易录的东西最后还要被剪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江老师,您大学是学中文的,要不,您教教我?”

这回,江景天以看阶级敌人的目光,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刀子眼神盯住我,然后他也不说话,而是异常冷艳高贵的把手中的提示小卡片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这才从沙发上站立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

这节目录了半截。

……

那个冰冷的好像在北极的高干病房里面,我给Simon张削雪花梨吃,他嗓子干的好像碎裂的柴火棍,我把雪花梨弄好了,递给他,“来,吃一个润润喉咙。”

他板着一张嫁给杨逍给杨不悔做晚\娘的灭绝师太一般的脸,趟在病床上,像隆重的追悼会上那些‘过早离开我们’的庄严的尸体,一语不发。

我手腕一转,鸭梨进了我的肚子。

我拉开椅子,坐在他床头,边吃边说,“要不,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知道,如果把一棵三角形状的树移植到北极,几年后它会成为什么吗?”

一秒……

两秒……

叮!

时间到。

他没有说话,而我自己回答,“是三角函数(寒树)!!”

Simon张,不说也不笑,我自己干干的笑了两声,眼珠转了转,又说,“那个……今天录影的时候,那个主持人是中文系毕业的,可渊博了,让我这个半文盲很紧张啊很紧张,而且他还问我成语来着,幸亏我知道,不然就糗大了,对了,我问你一个成语吧,看你知不知道。话说,我家有个邻居,叫做小白,他长的特别特别像他哥哥,请问,这个成语是什么?”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Simon张没说话,他的病友,就是那个原先四野的老将军,在秘书和护士的搀扶下,从外面的小河湾遛弯回来了,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全身Prada,他瘦瘦的,脸很白,好像白色的瘦面团。他手中拎着两把嫩葱,两把生菜,一个大白菜,还有几支像玫瑰花枝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枝头挂了几个艳丽的红色辣椒。

那是军区后面菜地种的菜。

现在市面上的食物都不太平,不是毒奶粉,就是地沟油,再不然就塑化剂,就算没有这些,食物上弄上些化肥农药增长素什么的,也保不准。军区的人一般都吃自己的基地种植养育出来的瓜果蔬菜和禽肉蛋奶,绿色,无公害,干净,安全,放心,而且,比买的还便宜。

他们经过门口,将军还咳嗽了两声,就被护士搀过去休息去了,Simon张继续冰冻着脸,和我面对面挺尸。

我笑着说,“答案是——真相大白!!”

Simon张终于开了尊口,“我说过很多遍,让你用心,用心!江景天是成名的前辈,他有他的主持风格,他有他的路线,他有他的rule需要你follow!你还是新人,新人没有江湖地位,没有能拿的出手的作品就没有任何话语权!演艺圈不是‘午夜时光’陪伴你吐槽诉苦的知心姐姐,没有人,也没有必要倾听你的真实!你根本不需要任何思想,只要follow我给你草拟的访谈稿就好了!里面什么都说的很清楚……”

“等等!”

我举手打断他,他盯着我,我看了看他,看他着急的样子不像说谎,我才说,“我没有见过你说的什么访谈回答稿子……”

Simon瞪着我,“我住院之前就拿到江景天想要问的问题了,他不是那种现场胡乱刁难人的人,至少他不会刁难我们ET的艺人,所有的他想要问的问题他早就派助理送过来,我都仔仔细细的回答好,写出来,交给Katie了,我让她拿给你!我的稿子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让你回答,你喜欢听郭德纲郭老师的相声,喜欢乔深的歌,而且让你说你最喜欢郭德纲的长篇单口相声《刘罗锅》,说这个和刘宝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回答可以让观众了解你不是白痴脑残的同时也为你增加亲和力!这么好的回答,你全都不理会,你……”

我震惊了,手中的鸭梨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在病房外面。

Simon呕心沥血草拟的访谈稿子,都是萧容笑语盈盈说出来的答案!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萧容甚至还没有拿到ET的合约,如果没有高人在她背后‘指点’,她应该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因为作为‘外人’,她踩我这个小虾米,风险太大,我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背后可是名动江湖的ET娱乐。得罪了我,她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损失,可是得罪了ET,她这辈子都不要想捧着娱乐圈的饭碗了。

综上,风险太大,收益太小,根据风险规避原理,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冒然行事。

如果说她背后有那么一个人,这个人,肯定就是唯一那个在Simon张和我之间拿到采访预备稿子的人,——伟大的Katie杨总监。

说实话,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像Katie这样高智商的白骨精会做出这样明目张胆倾轧,没有任何class,并且损伤自己公司内部的利益,便宜‘外人’萧容这样具有伟大的国际*精神的愚蠢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谜。

Simon张本着‘做金牌经纪人要一怕不死,二怕不苦’的老黄牛的精神,拔了输葡萄糖的管子,扯着我就往外走。幸好,这个时候那个老将军吃饭,护士们都去伺候他了。

我们刚年蹑手蹑脚的走到小院门口,我就看到那个Prada白面团一般的公子哥刚从外面进来,他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砂锅。而他身边的小护士殷勤的连忙接过那个砂锅。

Prada贵公子说,“我爷爷喜欢吃滚水炖的半生不熟的白菜,我端过去就好。”

小护士,“没事,照顾老将军,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然后,她对着贵公子笑,那模样,特别像阳光灿烂的雷锋叔叔。

Simon张走到门口了,又悄悄退了回来,他摘下眼镜,揉揉了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狐疑的问我,“这姑娘是昨天那个我让她帮我拿一下晚饭而她忙着玩超级马里奥硬说自己手腕脱臼不能拿沉东西的那个姑娘吗?”

我仔细看了看,点头,“是。”

“哦。” Simon张松了口气的样子说,“我看那盆白菜比我的饭盒沉多了,原来她手腕没事啊,害我一直担心来着。她也会笑啊,我以为她天生一张灭绝师太的脸。”

我斩钉截铁的说,“不,她对你冷淡,对太子党笑,只是因为她看了太多遍的《幸福的像花儿一样》和《佳期如梦》。她想象自己是那个一低头就是风情万种的白流苏,一抬脸,就是楚楚可怜娇花照水的林黛玉。一票太子党公子哥哭着喊着,生生死死的爱她。殊不知,她笑起来,就好像早上七八点中的太阳照耀在桑干河旁边沙土地上的牵牛花一般。”

Simon张斜睨了我一眼。

说完,我赶紧拿着Simon的衣服,又掏出了车子钥匙,在护士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时候,开车走人了。

我们回 ET总部。

因为,无论什么,总要面对的,只要我还想要捧娱乐圈这碗饭。

ET总部的大楼很有名,它甚至还有一个诨号,叫做‘巴别塔’,巴别是古巴比伦文,是‘神之门’的意思。根据《圣经·旧约·创\世\纪》中记载,这座极其具有玄幻意味的高塔,曾经是古人建造出来要通向天堂的通道,却被神明所毁灭。

这个城市如今已经是纸醉金迷,霓虹遍地了,晚上的时候,各种灯交相呼应,从高处看下去,整个城市就像金子的沙在流动,那么的辉煌不可一世,却又无法琢磨。在流动的金沙中,耸立着ET的大楼,它已经可以穿过粉尘层,高耸入云,在世人眼中,它真的好像一座通天塔。

今年冬天格外冷,雪铺了一层又一层,不过比这更冷的是今天ET巴别塔的气氛。我把车子驶入一楼的时候,就看见水晶旋转门外停了三辆黑车,前后两辆Bentley,中间那个是经过改装的Maybach Guard,据说这是这个星球上所有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们的最爱,对于这种车来说,刀枪不入是入门级别的,能挡子弹是初级阶段,而这款迈巴赫可以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就像闲庭信步般的优雅并怡然自得。

这谁啊?

是客户,朋友,还是……江景天过来踢馆了?

我问Simon张,“这是江景天的车子?”

闻言,正在喝老酸奶的Simon张,喷了出来,他剧烈的咳嗽着,并且异常轻蔑与鄙视的看着我,说,“如果这是江景天的车子,你不会自由呼吸到现在。我没有查过他的账,不过我坚信,他甚至买不起那两个宾利保镖车其中的任何一辆。我麻烦你有些common sense 好不好!”

因为门口有那三个黑色的科学巨兽堵着,我这两东风日产小SUV不能舔着大脸停在那边,于是,我把车子在大楼前面转了一个圈,进入地下停车场。

Simon和我用停车场的电梯直接上去找Katie杨去。

我们不能找勋暮生去越级告状,这可是大忌。Katie是总监一级的,比Simon的级别稍微高一些,不过对于我的宣传上出了问题,Simon张作为带我的经纪人直接找宣传总监Katie沟通,就合理多了。

我按下15楼的按钮,然后仰头看电梯的红色数字开条跳,跳到了1层,它忽然停了,电梯门一打开,公司的两个保安进来了,看了看我和Simon张,其中一个就问,“哦,原来是艾丽丝和张哥,你们两个要去哪儿啊?”

Simon张听着就一皱眉,“上楼,回办公室。怎么了?”

保安说,“嗨,别提了,今天公司来了大人物,上楼的人都要在一楼问一遍。这是遇到了你们两个,都是咱们公司的人,不用查,外人要上楼,还需要搜身呢!”

说着,他一努嘴,让我看他身后,巨大的旋转门后面,是十几个白人保镖。他们都是穿着笔直的黑西装,戴着黑超,耳朵上还别着通话器,如果他们跑过来,双臂高举,大吼一声——“向我开炮!”,就更加明显了。

我似乎看到,他们搬了一整套海关安检系统过来,他们过滤着从外面进入的人群,好像守护海底宫殿的虎鲨群。

因为我和Simon张是公司内部员工,所以很快,我们就被准许通行。电梯合上的时候,我还在向外看,色彩缤纷的威尼斯玻璃人工苍穹下,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这哪里是大人物驾临啊,简直就是神佛降世啊!

……

“娱乐圈中真真假假,好好坏坏,是不是精品,市场上谁知道?大众没有独立分辨能力,他们消费的是咨询!媒体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

一到15楼就听见Katie姐的声音,她正在教她的助理。

今天的Katie姐姐舍得下本钱,她裹着一套Armani的黑色套装,腰间是一尺厚的英格兰手工缝制的牛皮腰封,虽然她骨瘦如柴,可是却神采非凡,这么看上去,好像秦始皇的那些雄赳赳、并且带着隐隐杀气的兵马俑。

旁边的助理小妹给她端上来一杯星巴克的咖啡,她拿过来,以一种小心的,不至于蹭到口红姿态喝,并且继续说道。

“做宣传就是要把Bull*一样的东西当成奢侈品往外卖,开发布会,走秀,炒新闻,炒绯闻,怎么样才能声势浩大就怎么来做!把影后叶宝宝当成奢侈品来卖,那不是本事,因为她本身就象征着高级定制,收藏集的珠宝,可是,如果把凤姐当成叶宝宝来推销,而且还能成功,那么你就是天才!”

Simon张咳嗽了一声,说,“杨总监,可以和您私下谈谈吗?”

Katie看到我们这里,又盯着我瞧了瞧,一点头,“好,到我办公室来。”

我们到她的独立办公室里面, Katie把咖啡放在办公桌上,放下了透明玻璃四周的百叶窗。

她首先问,“是Alice在‘星光璀璨’的脱口秀节目中出的状况吗?”

Simon张走到她面前,学着她的样子,双臂绞着,沉吟了3秒钟,然后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到,没有想全面。Katie,你看看,有没有可以补救的方法?”

Katie还没有说话,Simon张紧接着说,“Katie,我们都在 ET时间不短了,从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到现在,快十三个年头了。我张萧没觉得自己做的多成功,在这座大楼里面,我从一个摄影助理做到今天的位子,也没有赚到很多钱,而是却交了很多朋友。就算是朋友,买个面子给我,不要再为难Alice。”

Katie用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面冲着我,又似乎把我自己看了看,这才说,“Alice,我这个人也许有些不近人情,可是我一项对事不对人。我没有针对你。Simon给你准备的访问稿子是我拿给萧容的,这我不否认,因为我们公司将要为她准备一份合约,以后她也算是‘自己人’,希望你们做同事的时候,也为和平共处。”

我都快要笑了,“和平共处?——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与和平共处?”

Simon瞪了我一眼。

Katie却摇头笑了,“我不太欣赏你的幽默,其实我也不太欣赏你这个人。不过……,我说实话,我也只是给 ET打工的,这里很多话,也由不得我来说。你等一下。”

她说完,就按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嘟嘟几声之后,勋暮生那种有些清冷和高高在上的声音传了出来,“Katie,有什么事情?”

“Alice在我办公室里。”

“好,你让她上来。”

然后,不容人有一下喘息的时间,他啪的一声,放了电话。

Katie看了看我,“上去一下吧。”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Simon正在他手中的心相印纸巾擦鼻涕,其实他一直用LV的那种黑色木浆纸巾的,只是今天用光了,让我给他带一卷过去,可是我实在看他用那种铁砂一样的东西觉得有些淡疼,于是给他另外买了心相应和五月花的,Simon在实在没有别的选择的环境当中,也只能屈就了。

Simon擦完了鼻涕就点头。

我认命的向顶楼走。

还没有出办公室,Katie忽然说,“让我把给你宣传资源转移给别人的,就是勋先生。”

我,“……?”

Katie传到授业解惑,“是另一位勋先生,七少的哥哥。”

……

我到了顶楼,看到勋暮生的办公室是敞开着门,只是没有开灯,整层楼都是黑洞洞的。

勋暮生站在落地窗面前,看着眼前这个金沙流动却不可捉摸的城市,虽然整个城市似乎都在他的脚下,可是他的样子更像是小孩子在高楼中看着一望无际的外界,想要出去,却无法走出去的样子。

而另一位勋先生……,他则坐在勋暮生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体异常放松的靠这靠背,双脚迭起,手边是一根黑色的拐杖,他的整张脸隐在黑暗中,比外面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更加的不可捉摸。我记忆中,那个白糖糕一样的四少,似乎是愚蠢之极的幻象。

勋四少忽然说,“这么劳师动众的安排安检,你不想我再过来,是不是?还有,你可以坐下,不用站在窗边。”

说着,用拐杖指了指那张穷奢极侈的办公桌后面的椅子。

——4万欧元。

勋暮生后背挺直,也不扭头,就好像后背长眼似的回答他,“有你在这里,我不可能坐主位的。”

……

他们之间的感觉,……,太生疏了一些,似乎跟我原来想象的他们兄弟之间相亲相爱,不太一样。

勋四,“这是你的办公室。”

勋暮生,“ET被康斯坦丁买下30%的股份,康斯坦丁基金是第一大股东,而你是康斯坦丁的董事局主席。还是那句话,有你在这里,我不可能坐主位的。Arthur,我们谈正事,什么事让你大驾光临 ET?”

勋四少没说话,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看到我了,手指握在拐杖象牙的手柄上,没有说话。

勋暮生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忽然来了一句,“Arthur,她就是Alice,你们见过的。”

我心中一东,勋暮生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了我拿了四少的钱,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收容了他?这样,会不会被四少杀人灭口?!

勋四少握住象牙手柄的手指依次抬起,又依次落下,仿佛一个音乐家拨响了竖琴的琴弦,过后,除了余音缭绕,却鸦雀无声。

勋暮生说,“在Ritz府邸。当时我喝醉了,是她送我回来的。”然后又加了一句,“那天是星期五。”

勋四少还是不说话。

勋暮生走到我面前,忽然抓起我的手腕,向前一步,“Arthur,我要跟她交往。”

沉默。

而沉默,有的时候比暴风骤雨更有压力。

似乎过了十秒钟,似乎是一分钟,又似乎是十分钟,勋四少忽然很细微的点头,“可以。”

勋暮生似乎并不见得如何的高兴,“你说可以,是因为你把她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吗?”

勋四少不否认,“没错。我需要确定她绝对不是三叔那边的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

说着,他也站立起来,手拿着拐杖慢慢走到我们前面。

“勋家的女人,不能再抛头露面。把她的工作全面停掉。我在北美安排了学校,教导她英文和礼仪。她的出身实在太差,我不希望你因为她而成为笑柄。”

我似乎没有任何发言权。

勋暮生抓住我的手陡然一窒,“我们不能做决定,这需要问 Alice自己本人的意见。”

勋四轻易的一笑,“她不会有任何意见的。她难道不知道,做你的女人,就要有为了亿万财富而不怕下地狱的觉悟吗?不过……,虽然我不喜欢她,不过看在她拥有可以让你忘掉苏离的本事,我决定接纳她。”

“Alice?”

不可一世的勋四少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另外一只手,弯下身体,在我的手背上印了一个冰冷彻骨的吻手礼。

完毕,他站立挺直,笑容完美,好像西伯利亚的阳光。

“我是Lance的哥哥,我叫Arth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