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怀真出现时,重若山岳、深如渊海的威压,犹如汹涌的怒涛,朝林重扑面而至。
林重忍不住后退半步,原本稍微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颊再次变得苍白,却依旧顽强地挺直了躯体。
幸好,杜怀真没有刻意刁难林重的意思,气势一发即收,环绕周身的威压瞬间消失无踪,如同一场幻觉。
林重吐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知道自己猜对了,杜怀真果然没有离开。
现身之后,杜怀真并未立即开口,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林重,淡金色的眸子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俯瞰众生的淡漠和威严。
林重内心非常平静,面对杜怀真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仍然保持着镇定。
“看来终究是你赢了。”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杜怀真才淡然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林重微微欠身:“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您解惑。”
杜怀真转身朝木塔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个字:“讲。”
林重跟上杜怀真的脚步,落后前者半个身位,脑海内思绪转动,斟酌言辞,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您为什么选择我?”
“这个问题不该由你来问。”
杜怀真的嗓音带着某种奇妙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侧耳倾听:“既然你来问我,说明你对自己信心不足。”
“是的。”
林重并未掩饰自己的矛盾心理,坦然道:“虽然我拥有足够的力量,但光有力量是无法服众的,我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正是抱着这种担忧,林重才甘愿拖着负伤之躯,前来止戈园拜访杜怀真。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自讨苦吃?
“武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组织了,离了谁都可以运转,你所要做的,只是制定大方针,使武盟的发展不至偏离轨道。”
杜怀真的语气平淡而从容:“所以,你的担心毫无必要。”
说话之际,杜怀真已带着林重进入木塔。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木塔内部异常简陋空旷,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跟精致华丽的外表极不相称。
而且,这座木塔居然是空心的,就像天井一样,可以从底部直达顶层。
毫无疑问,杜怀真是一位伟大的求道者,眼里除武道以外,再无他物。
杜怀真走到木塔中间,随手一挥,林重便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和杜怀真一起冉冉上升。
很快,两人到达塔顶。
塔顶有一间静室,面积大约百余平米,正中心摆着一个蒲团,四周悬挂着半透明帘幕,恰好遮挡住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
杜怀真掀开帷幕,迈步而出,林重一言不发地跟上。
时值傍晚,红霞漫天,落日熔金,无数高楼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共同构造出一副壮美的画卷。
杜怀真凭栏而立,青色道袍迎风翻飞,宛若神仙中人。
林重认识的强者当中,若论气势之盛,风度之佳,无人能出杜怀真左右,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横压世间一百年,让无数英雄沉沙折戟,杜怀真绝非浪得虚名。
“既然武盟离了谁都可以运转,那么您为何选择我呢?其实,庞副盟主比我更合适。”林重陪着杜怀真看了一会儿夕阳,再次追问道。
“你看见了什么?”
杜怀真背对林重而立,依旧不肯进入正题。
林重只得压下心头的疑惑,循着杜怀真的目光朝远方望去。
作为共和国的行政中心,京城的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东海市,落日之下,无数车辆川流不息,如同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蔓延至视野尽头。
而在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们终于得到宝贵的休息时间,或满脸疲惫,或轻松愉快,或呼朋引伴,或勾肩搭背,勾勒出众生百态。
“我看见了烟火人间。”林重思索片刻,答道。
“你今日眼中所见,便是我昔日眼中所见。”
明明就站在林重身边,杜怀真的声音却仿佛来自九天云外:“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厌倦眼前的风景,亦曾以为,守护苍生是我无法逃离的宿命。”
林重认真听着。
他不知道杜怀真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但他知道,以杜怀真的身份、地位和境界,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那么,此时此刻,您看到了什么?”林重又问。
杜怀真忽然笑了。
笑容虽然很浅很淡,并且转瞬即逝,但毫无疑问,给杜怀真稍微增加了一丝人的气息。
“凡所有相,皆为过往,皆化云烟,皆是虚妄。”
收敛笑意后,杜怀真眼帘低垂,表情平淡地说出一句佛偈。
林重眉毛微皱,他不喜欢这种云山雾罩的谈话,因此开门见山道:“我见识有限,不通佛理,能否请您说得直白一些。”
“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六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杜怀真用眼角余光瞟了林重一眼,淡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莫名的情绪,难以分辨喜怒。
林重耸了耸肩:“我想,作为被您选中的继承者,我应该有一点儿放肆的特权。”
“还记得我们上次的交谈吗?”杜怀真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道。
林重点了点头:“记得。”
“我曾告诉过你,武盟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负累。”
杜怀真的语气淡漠如水:“可是,我最大的负累不是武盟,而是这五光十色、颠倒迷离的人间烟火。”
林重悚然一惊。
“是不是觉得无法理解?”
面对杜怀真的询问,林重先是点头,复又摇头:“其实,我理解。”
“普通人的寿命最长不过百年,而我辈武者,若能踏入丹劲,活两百岁绰绰有余,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逆天而行。”
杜怀真抬手按着木塔外沿的栏杆,神态渐冷:“世间无有双全法,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做出选择。”
林重心生触动,情不自禁地陷入沉思。
他脑海内灵光闪现,各种各样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却又像一团乱麻,难以形成完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