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1)

伶俜偷偷瞄了眼屋内那微微动了一下的云母屏风,也不知道她八姐听到沈鸣如此评价,会作何感想,大约还是难受的罢。她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额头:“是么?可我觉得忒好啊,让我再学个十年定然也画不出这样的。”

沈鸣轻笑,转移了话题:“今日是我头回造访伯府,刚才一路走来这翠微苑,只觉得府中山池相映,十分雅致,不如十一你带我去府中逛逛。”

其实伶俜自己对着府中也不甚熟悉,昨日一个人跑去溜达,还险些迷了路,周周转转绕了几道弯路才找回来。不过有小青萝引路,就不是问题。

几句话下来,伶俜觉得沈鸣真真是跟从前大为不同,大约可以谓之为——长大了。虽则还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但言谈举止间已有了成人的从容。明明以前,她还仗着自己重生的优势,暗自将他当成个孩子。但如今,这人却已经是需要自己从内心仰视的大人了。

从前沈鸣看着性子怪谲,但她知道他其实再单纯不过,所以并不怎么惧他。如今对着这个明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世子爷,倒是有些不太自在。因为她知道,这个看着斯文俊逸的少年,没有了当初的懵懂,却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事故与城府。

这是好事,却也不尽然是好事。

小青萝拎着一只木箱子,在前方叽叽喳喳地带路,伶俜和沈鸣走在后头,沿路都是秀雅别致的山石花草,间或点缀雕梁画栋的楼阁亭台。谢家祖业都是铺子良田之类不需费心,只等着躺着收钱的行当,伶俜她爹又不问时政,除了在七个姨娘二十几个孩子之间费了些心神,闲暇就是倒弄府中这些玩意儿,一花一石都是他精心挑选。

沈鸣大约也是个风雅之人,一路不时点头轻赞。走了一段,因着日头有些高,两人便在府中池子的水榭小歇。伶俐的小青萝将木箱子打开,摆出果盘和茶水。

伶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鸣,见他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荷池中的莲叶上,佯装随口笑着道:“前些天国公爷来了府上,同爹爹商讨世子爷的婚事,看来过不了多久,十一就可以唤世子一声姐夫了。”

沈鸣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抿唇轻笑了笑:“我尚不满十六岁,袭了职马上要去锦衣卫当差,成亲一事对我为时尚早。不过是我外祖父听了天桥大仙的话,病急乱投医罢了,沈谢两家的婚约还得日后再说。”

伶俜跟她爹当时听到这消息一样,怔怔然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反应过来,内心的波澜比他爹可大多了。因为沈鸣若是要等个两年再成亲,那时估摸着八姐九姐都已经出嫁,那这婚约不是又落在她头上?

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上辈子的惨剧再次重演。

她想了想,笑道:“若是十一没记错,世子爷翻过年就该满十六岁了,男子十六岁成亲正当年纪。自古以来就有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之说,何来为时尚早?”

沈鸣清俊的脸,浮上一丝浅笑,漆黑如墨的眼睛柔柔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他到底还是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把:“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伶俜心中苦笑,他有何事自己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厮若是不成亲,这辈子她红颜薄命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正在她冥思苦想如何劝说他时,游廊上一个身着藕荷色绫罗襦裙的少女,款款而来。正是谢家九小姐。

伶俜眼睛一亮,朝那方向一指:“世子,我九姐姐来了,上回你们见过的。”

谢九听闻沈鸣到访,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本来就赛雪的肌肤,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清丽动人,可谓是人比花娇。连伶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九姐确实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儿,虽则前晚还跟谢八抱在地上打了一架,但只要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模样,看过去还是会让人忍不住赞叹。

她不动声色瞥了眼沈鸣,只见他在谢九行礼的时候,淡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惯有的冷漠。

美人当前,你倒是多看两眼啊!

伶俜心中暗急,心道从寺庙里出来的人,到底是比寻常男子坐怀不乱一些。她拉着谢九坐下,笑着朝沈鸣道:“九姐姐十分喜爱书法丹青,听闻世子精于这两样,正想着有机会和您讨教一二,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

谢九正暗自称赞自己妹妹上道,却听沈鸣轻描淡写打断:“今日我是上门拜访伯爷,顺道探望十一,看你在京城过不过得惯?现下园子也逛了,茶叶喝了,也该道别了。”

他这说一出,别说是谢九羞愤地低头咬起了唇,就是伶俜也目瞪口呆,这根本就是明晃晃将她九姐拒之千里啊!

沈鸣起身,朝面红耳赤低着头的谢九行了个疏离的道别礼,又同还坐在石凳上的伶俜道:“十一,你不送我么?”

谢九在府中向来是受宠的女儿,又因着才貌双全,走到哪里都能博得夸赞,哪里有过这种冷遇。坐在原处,眼泪哗哗就滚了出来。

伶俜瞅了眼自己可怜的九姐,不动声色拍拍她的手安抚,又硬着头皮起身跟上沈鸣。走出水榭,来到游廊,她忍不住小声道:“世子,我九姐姐真的是才学品貌千里挑一的。”

沈鸣低头看她,女孩儿的额头上散了两缕发丝,迎风轻舞着,他冷清的眸子涌上一层淡笑,伸手在她额头拂过,轻轻绾在她耳后。

额头上冰凉的手指划过,伶俜怔了怔,抬头看他,只见他唇角勾起,笑问:“所以呢?”

所以你要成亲啊!

可不知为何,对上那如墨的眸子,她想继续当红娘的心思又给打乱了。嚅嗫了下嘴唇,什么话都没再说下去。

沈鸣轻笑了一声:“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家家就不用多管了。”

伶俜低着头翻了翻眼睛,别说她是两世为人,就是年岁上,他也就比自己长了四岁不到,哪里就是大人与孩子了。

罢了罢了,这家伙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估计靠自己嘴巴上这点功夫,是没任何用的。

伯府也真是为了这桩婚事不太平,从先前个个寻死觅活不嫁,后来谢八谢九又是争相要嫁,如今沈鸣来了一趟府中,却又说婚约其实只是国公爷擅作主张的闹剧,虽则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卫国公到底只是沈鸣的外祖父,那沈鸣看着又是年少老成的,谢伯爷自是偏向他所说。真真是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谢八谢九听了这婚事暂缓,越发如临大敌,也不管在沈鸣那儿受了挫,两姐妹暗自较劲得更加厉害。

因着伶俜跟世子爷相熟,便成了两个姐姐争相恐后贿赂的对象,三五日下来,她屋子里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竟是堆了一小堆。

其实自从知道沈鸣暂无成亲打算,伶俜比谢八谢九还发愁。这再过个一年两载,她也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又是谢家嫡出的女儿,指不定到时这门婚约又落在她头上。今世与沈鸣提前相识,虽则知道他并非传言中那个恶名在外的侯世子,嫁给他其实倒也无妨,怕就怕还未等她过门,他就跟上辈子一样一命呜呼,她还得成为宋玥那混蛋的小妾,被苛待欺凌还要遭连累至死。

所以,她绝不能重蹈覆辙。不然,她重活一回又有何意义?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承安伯府收到了宫中派来的帖子,原来是太后生辰,皇上为其在沁园做寿。因着是六十大寿,京中世家贵胄都在邀请之列。当年陪高祖打天下的谢家,如今远离朝堂已久,这样的场合对谢伯爷来说,除了少时有过几回,袭爵之后就再未跟天家有过任何直接的交往,接了帖子,自是要慎重其事地做准备。

因着后宅里没有正牌夫人,谢向也不好携妾室去赴宴怕失了礼数,恰好嫡女在府中,便捎上了伶俜一同去了沁园。

伶俜这几日为着沈鸣不娶亲的事,可谓是愁肠百结,脑门上都愁出了几个红疙瘩,正好寻个机会去喘口气。

沁园是先皇建于万寿山前的一座皇家园林,上一世伶俜曾跟宋玥去过一回,那园子虽由人作,却宛自天开,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峰峦色浓似染,令人心旷神怡,她挺喜欢那个地方,只是上辈子因着有宋玥在,煞了几分风景。

进了沁园之后,距离寿宴开始尚早,谢伯爷在景福堂与前来做寿的达官贵人们寒暄,伶俜就跟着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去了园中的长春湖看鱼。

可她到底不是小孩子,见着那几个孩子在水边玩得起兴,自觉无趣,目光落在旁边不远处的石舫,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只是入了石舫,才发觉里头坐着一个紫锦蟒衣的男子,那人旁边站着两个带刀侍卫,伶俜虽则只看到那人半边背影,但也从那五爪蟒袍猜得出这是皇室的人。

她不敢惊扰那人,正要蹑手蹑脚转身,那人却忽然转身,朝她唤道:“那个小丫头,你过来!”

刚刚背过身的伶俜懊恼地用力闭了闭眼睛,暗自咒骂一句,真他娘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不过是出来在湖边喘口气,竟然会遇到混蛋宋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