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九歌是你什么?”
“……叔叔。”
“你住哪?”
“九重台。”
九重台是郁九歌的道场。
此道场离金玉宫甚远,凌夜难以想象怀里这个小不点儿是怎么一个人长途跋涉来到金玉宫的。
莫非是郁九歌带他来的?
金玉宫的少君之争,历来都要将郁九歌他们三位给请过来担任一下临时客卿。所以郁九歌出现在玉关洞天里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离开郁九歌之后,在那个山洞的周围并未见到郁欠欠。
他们两个走散了?
凌夜想着,又问:“你多大了?”
郁欠欠越答越顺口:“三岁。”
“难怪这么沉。”
凌夜说着,掂了掂怀里的小孩。
不过才抱着他走半刻钟而已,她就已经觉得手臂有些酸了。这小孩瞧着白白嫩嫩,浓眉大眼,体重却不轻,显见是一直娇生惯养的:“你这么小,快叫姐姐。”
郁欠欠愣了:“啊?”
凌夜道:“我比你大,叫姐姐,快点。”
郁欠欠瞬间想了许多。
他心中百转千回,虽极度的不情愿,嘴上却还是乖顺道:“姐姐。”
凌夜笑眯眯地应道:“欠欠真乖。”然后接着问,“不过欠欠,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郁欠欠继续顺口地答:“找魔尊。”
魔尊重天阙,同郁九歌一样,是被金玉宫请来的三尊之一。
郁九歌胸口上的那枚掌印,没记错的话,就是出自重天阙之手。
重天阙和郁九歌这两人,向来都是一旦见面,就决计不死不休——
“你找魔尊干什么?”
“找魔尊要东西。”
具体要什么,凌夜没问,郁欠欠便也没说。
凌夜是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在帮郁九歌找东西;郁欠欠则是想她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声称认识郁九歌,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在摸清她底细之前,万不能将一切都全盘托出。
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她若想要他的命,是动动手指就能办成的事。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凌夜抱着他又走了会儿,最后实在累,抱不动了,只好将他放下去,牵着他的手在山林里慢慢地走。
这片山林不小,一棵棵树皆是粗壮之极,冠盖茂密得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越往前走,入目便越是阴森,偶有幽亮的双瞳从不远处一闪而过,混合着时不时响起的窸窣声音,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郁欠欠自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但他还是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个子太小,凌夜一边要拨开挡路的草丛,一边还要小心着他别被绊倒,闻言漫不经心道:“金满堂你知道吗?”
郁欠欠说:“知道。我听说他是这次少君之争里,最有可能登上少君之位的人。”
金满堂金满堂,姓金,当然是金族人。
金族统御金玉宫千百年,已举行过好些次少君之争。这其中,除仅有的几次,少君之位是被外人给得了之外,一般情况下,新任少君都会从金族的年轻一代里竞争而出。
据闻金满堂的母亲是金玉宫现任帝君,他父亲在踏入修行一途前,则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这样强强结合生下来的金满堂,不可谓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他天赋奇佳,又修炼勤恳,修为有所成后,更是独身出门历练,故而早早便已闯出了不小的名声。若非必须要得到少君之位,他金玉宫接班人的名头才算名副其实,他早要被人喊作少君了。
凌夜道:“他手里有金玉宝珠的情报。我需要得到那份情报。”
郁欠欠道:“你要金玉宝珠?”
凌夜道:“嗯。我中了白头仙,金玉宝珠是必须要拿到手的。”
郁欠欠道:“白头仙?你头发哪里……”
你头发哪里白了?
这句话没说完,他看见什么,陡的住嘴不说了。
此间没有日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在凌夜的耳后,有一缕白色的长发,正随着她的走动而轻微晃动着,在一片乌黑间刺眼极了。
白到极致,像雪。
他看着,没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上那缕雪白。
但他太矮,伸长了手臂也只能触碰到她的腰,根本没法去够位于腰上的发尾。
凌夜正释放着神识,用以威慑那些听到动静围聚过来的猛兽。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微一侧头看向他,道:“怎么了?我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郁欠欠收回手,呐呐道:“你有白头发。”
凌夜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要金玉宝珠啊。”然后再一侧头,将自己另一边的白发给他看,“有人不知道白头仙,问我头发怎么回事,我就说是少白头——可哪个姑娘愿意说自己是少白头呢。”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是在笑着的。
可郁欠欠觉得她这个笑不太好看。
于是小孩忽然就变得闷闷不乐。
他莫名觉着,她这样的人,不该这么笑的。不该为这种事这么笑。
这样想着,他低声道:“你白头发,不丑。”顿了顿,补充似的道,“好看,真的。”
凌夜笑道:“欠欠真会说话,嘴真甜。”
郁欠欠说:“你真的很好看的……”
凌夜笑眯眯道:“嗯,多谢欠欠夸奖了。”
说到这里,看看前面,已经差不多到地方了,凌夜弯腰抱起他,让他两只手抱紧自己,好方便她能空出一只手来找东西。
看她手指在脖子和肩膀处摸索片刻,也没摸索出什么来,郁欠欠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穴位吗?”
凌夜说:“我在找剑。”
郁欠欠道:“你用剑?”
凌夜道:“原本是用剑的。”
郁欠欠道:“原本?”
凌夜道:“剑其实不太适合我,我现在已经改用刀了。不过暂时还没炼出刀来,只能先找原来的剑凑合一下。”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不记得她将剑放在哪里了,只得慢慢摸索。
好在大体的位置还是隐约记着的。再过了片刻,她手拨开领口,停在右侧肩胛处。郁欠欠探头看了看,那里有个像是胎记一样的小小的红痣,被她的黑发衬着,显得尤其的红艳。
“找到了。”
凌夜指尖往那红痣上轻轻一按,按住底下的什么,将其轻轻一拔——
“嗡!”
一道并不算细微的声音伴随着剑柄的突兀出现而突兀响起,郁欠欠眼睁睁地看着她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将那把好像不太乐意被她驱使的剑,硬生生地从肩胛那里一点点拔出。
像是要将一截不属于自己的骨头从身体里拔出一样,郁欠欠甚至能听到她肩胛那里的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细看去,连皮肉都被带出血来。
这剑果然不适合她。
至少,真正的剑客,从未有过什么连剑都不愿意被主人碰触的说法。
因为剑的不配合,凌夜半边身子都浸满了血气。她眉头微蹙,动作却没停,等一鼓作气将整把剑都拔.出来后,不等这剑反抗,她已然松手一拍,“噗”的一下,连剑带鞘的直接被拍进了土里!
剑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整个都僵硬了。
她却蹬鼻子上脸地再一踩,踩得又准又牢固。这剑感应到什么,在她的威慑下竟半点不敢动,哪里还有以往能让她费好大劲才能勉强使用的威风模样。
“你还是不待见我。”凌夜对这剑说道,“巧得很,我也不待见你。要不是我手头没刀,我还真的不想用你。”
这剑若是个活生生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怕是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定然要又气又怒。
可它到底是把剑,尽管特别想像以前那样,能劈头盖脸地狠狠抽凌夜一顿,但这会儿完全被震住了,怎样都不敢动。
凌夜再道:“这样,打个商量,你先借我用一用,等我找到凌夕,我就把你还给她,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如何?”
这剑名叫朱颜,原本是凌夕的剑。
后来凌夕得了把新剑,她喜新厌旧,就将已经看腻了的朱颜给了凌夜。
凌夜本就不喜用剑,对凌夕给她的剑更是不喜。而朱颜被原主人二话不说就转移给了别人,对新主人的违抗和叛逆是再正常不过的,是故以前的凌夜说着是用剑的,但实际上动用朱颜的次数极少。
眼下她虽然能强行让朱颜降服认主,但毕竟是凌夕给她的东西,她不想要。
只能先凑合着用了。
和朱颜打完商量,凌夜后退半步,五指一握,朱颜便从土里疾射而出,被她握在手中。
她手腕一震,剑鞘落地,光滑如镜的剑身上隐有红光流转,不愧其朱颜之名。
凌夜垂眸看了这剑一眼,忽而抬手,细长的剑被她用得如刀一般,以大开大合的姿势,朝前方黑暗猛然劈去!
刹那间剑风呼啸,那座在暗中并不起眼的小山,在这一剑之下,轰然震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