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1)

武阿姨手术之后一直未醒,心头血只能在人清醒时取得,于是傅渊颐和游炘念先回酒店,将玻璃球里的面具女放了出来。

面具女没想到自己还能从玻璃球里出来,充满戒备地看着她们,端详了傅渊颐片刻,道:

“你是傅家人,为什么要放我出来。”

傅渊颐道:“有些事要问你,你先坐下吧。”

面具女哪里肯听她的,转身就要走,傅渊颐手臂一拽便将她拽了回来。她低头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项圈,项圈连着傅渊颐手臂上的铁链。

“我不会伤害你,等问完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冥府转世。”傅渊颐悠然地坐在沙发上,“来,说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要在鹤村吸那些病人的魂魄。以及……那画戟的主人的故事。”

面具女气极,挣扎半天无果,只好坐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说:“在找到将军之前我不能去转世。”

傅渊颐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帮你找你的将军。”

“你?”面具女怀疑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傅家人,就该知道我的本事。这四界只要有小鬼在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你在人间徘徊了千百年依旧没找到你要找的人,为何一根死脑筋到底?换个方式如何?”

面具女很不爽地盯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诱惑性。

“我叫碧蚁,是冥府黄泉引路军的副将。一千三百年前死于人间。”碧蚁终于开口。

“冥府的人也会死?”游炘念好奇道。

“冥府的人不是鬼,当然也会死。”碧蚁没好气道,“等我化鬼醒来之后,冥府官差要抓我回去轮回,但将军将她的画戟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看管,择日还于她。我还没找到将军,画戟当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我打伤冥府官差逃了出来,在四界流窜。”

“黄泉引路军?”游炘念疑惑道,“不是黄泉引路者吗?隶属于冥府户籍办,成天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怎么会是军人?”

“无知小儿。黄泉引路军曾经是冥府最为精锐的部队,专门维系四界和平。我知道现在有一支号称四界联合部队的非常活跃,干的事和我们当年类似,只不过战力低微,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连屠苏和瑞露那等厉害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军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曾经的黄泉引路军该有多厉害……

“我在妖界游荡寻觅将军踪迹时听说冥君觉得黄泉引路军太过强大,也曾犯下许多过错,危害到其他三界,于是将余部重新整编,编入户籍办,渐渐的才有现在冥府那帮无用竖子。他们依旧顶着黄泉引路的身份,却和我们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们不可混淆。”

“好,好。”傅渊颐敷衍道,“所以你们是因为犯下大错才被整编?究竟是什么大错?”

碧蚁陷入回忆,非常不甘又无法撒谎。

“这不是将军的错,这是放眼四界,即便是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都可能产生的感情,这不是她的错。”

碧蚁这么一说,傅渊颐和游炘念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将军爱上了一位本该肃清的鬼王,两人私自逃亡人间,被冥君发现,冥君亲自来捉拿她。”

听到“鬼王”二字傅渊颐和游炘念都非常敏感,同时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问碧蚁:“后来这两人呢?”

碧蚁道:“不知。我不想相信将军会犯这等错误,亲自来寻她,结果被冥将多方阻挠。我忍不住和对方大打出手,结果重伤而死……至此,就彻底失去了将军的消息。”

游炘念听她这番话越听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在记忆深处搜寻,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拉傅渊颐的衣角。

傅渊颐拍拍她手,示意她一会儿再说。

碧蚁继续道:“千百年来,我的鬼气日渐稀薄,为了能留存在世,只好学恶鬼的方法——吸食人的魂魄以保全自身的魂魄和记忆。那些老人如果不是因为我,早也病死。我虽然吸食他们的魂魄却也连同他们的病灶一同吸食了。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抛弃,他们只有依赖我奉我为神,才能找到真正的寄托。心灵上,肉体上,都是。”

傅渊颐打趣:“你这根本和那些卖给老年人假药一个路数。”

碧蚁皱眉:“什么?”

傅渊颐道:“你不能继续留在人间,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冥君发现,到时候你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趁早投胎,说不定几生几世之后,终有一天能再和你的将军相见。”

“谈何容易。”碧蚁道,“我如果回到冥府,铁定要被打入地狱。我……不回去。”

“这可不是你感情用事就能解决的事,冥府有自己的法律,四界也如是。你继续待在人间最终只有自食苦果。”

见碧蚁神色难看,傅渊颐道:“你知道柳家吗?”

傅渊颐又将柳坤仪给搬了出来,“柳家和冥君素来交好,只要她为你担保,一定能保你顺利轮回。”

“柳家……”碧蚁的确听说过柳家在冥府的势力。

“我和柳家交情也不错。”傅渊颐道,“你真是走运。你现在自己选吧,是由柳家送你回冥府重新投胎,还是让我将你收了……”傅渊颐目光一利,“就地灰飞烟灭?”

傅家炼鬼之事在鬼中颇为有名,很多鬼但凡听到个“傅”字都怕得抖如筛糠,碧蚁当然也非常忌惮。可这山海画戟……

“交给我吧。”游炘念看出了她的疑虑,“我一定会将这画戟交到你家将军的手里。”

傅渊颐和碧蚁一同看向她。

“真的?”碧蚁有些激动,“你知道将军身在何处?”

游炘念说:“我有点头绪,但不能肯定。”

碧蚁死活不愿意走,傅渊颐只好将她再次收到玻璃球中。

游炘念跟傅渊颐说,刚才碧蚁说她将军那事时,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玉卮跟她说过的一件事。

“玉卮也曾经跟我说过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的事,只不过最后的结局是这黄泉引路者被冥君抓了回去,逼她喝下孟婆汤,忘却了那鬼王,被罚当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清洁工。而那鬼王也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果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是我们想的那两个人的话,一,时间对不上,二,临邛不一直待在你身边么?也没被打入地狱啊。”

傅渊颐道:“这事听着有些玄妙,而山海画戟自己飞到玉卮手里应该不是巧合。而且,你还记得玉卮曾经打退青田一事吗?或许玉卮并不是个混吃等死的公务员。”

游炘念点了点头,傅渊颐又说:“这事我再拜托坤仪去冥府打听打听。”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傅渊颐三句不离“柳坤仪”,游炘念有点儿不爽,但上次被堵过一次,她也不想再提这事儿。

好讨厌的伶牙俐齿。

如果有时间,真想将傅渊颐几辈子的事儿都刨根问底,扒得一干二净。游炘念在心里说。

如果有时间。

武秀英终于醒了,在醒来的那一刻看见儿子坐在病床前双眼含泪陪着她,武秀英得到莫大的满足。她紧紧握着秦勇的手,颤抖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

秦勇勉强撑起笑容道:“妈,这次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让你离开我。这些年你太辛苦了,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武秀英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好”字,忽然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秦勇被吓得够呛,急忙按铃叫医生,医生来看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昏迷:“老太太跟睡着了似的。”

秦勇不解:“怎么能突然就睡着了?老太太刚还和我说话呢!”

游炘念大步往医院门口走去,手里紧握着武秀英的心头血。

终于取到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有些心跳过速,打开酒店的房门,傅渊颐已经拉好窗帘等着她了。

“取到了?来。”傅渊颐拍拍身边的沙发面,砰砰直响。

“你这是什么看电影的态度……”游炘念关好房门坐到她身边,静了一会儿,掌间用力,捏碎了心头血。

鹤村以北十公里的树林里,玉卮倒吊在树杈上。

她身上的冷汗总算下去了一些,胸口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伸手到衣服里抚摸伤痕,伤痕之上温度滚烫,似乎有什么事物就要冲破她的皮肤爬出来。

“你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说话,把玉卮吓得猛一哆嗦,回身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前同事桑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卮从树上飘下来,非常诧异地问桑落。

桑落将手里的长杖递给玉卮:“我把这玩意儿修好了,你也一直不来拿。我最近大赚一笔正好签了人界的签证来旅游,顺便把它给你送来。喏。”

玉卮接过长杖,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伟大的命运之轮咔咔作响,万般情绪猛然绕上心头。

这不是三川灵杖么!桑落居然真的把它修好了?!

武秀英的心头血被捏开的瞬间,血腥味中带着无比浓烈的苦味,游炘念和傅渊颐急忙捂住鼻子。这苦味之苦让她们同时想到小时候喝的最苦的中药。

血幕在慢慢成形,一上来就是武秀英丈夫意外死亡的画面。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得昏厥过去。

而后,秦勇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从警察局里出来时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烦啊!滚!你怎么不去死!”

游炘念看秦勇这模样又想把他拎回来揍一顿。

画面一转,她妈妈白希的脸以大特写的方式出现在画面里,游炘念一下双眼发光。

“这是谁?”傅渊颐问道。

“这是我妈妈。”

傅渊颐微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难怪你这么好看,你妈就是大美人。”

在武秀英心头血里的白希看上去年轻、美丽又高贵,简直周身自带刺眼光芒,这可比游炘念记忆里的她都要美上三分。

白希递给武秀英一个信封,武秀英疑惑:“夫人,这是?”

“你今年的奖金。”白希说,“过年就早点回去吧,你家人也等着你。”

武秀英急忙将钱推了回去:“夫人,你平时已经很照顾我了,当初也没说会有奖金。这钱……我不能拿。”

“给你就接着,有什么不能拿,真是死心眼。”白希笑了起来,“过完年记得回来,我们家可离不开你。”

武秀英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边数钱边落泪。

再也找不到夫人这么好的人了。

游炘念看着血幕,跟着武秀英一起流眼泪。

她想她妈妈了,非常想。

傅渊颐拿手帕递给游炘念:“也就是这样的妈妈才能教出这么棒的女儿啊。”

游炘念难过的心情被她一句接一句的狗腿打破,红着眼睛还白她一眼。

擦干眼泪,武秀英的心头血在继续。她深刻的记忆多半都是关于秦勇的。游炘念越看越着急,游家惨案那晚呢?

游炘念攥紧拳头,终于,她最想看的部分开启了。

那晚武秀英按例为游家人准备好了安神酒。准备安神酒的时候游任雪来到厨房,拿了一个小盒子,说这是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可以放到安神酒里。武秀英就放了。

她准备好安神酒之后被游封叫走,让她帮忙去后门把游炘念的生日蛋糕拿进来。武秀英去拿回蛋糕,放在厨房里。

游然冬喝了安神酒说里面有他最讨厌的茴香,将武秀英给骂了,这事儿游炘念有印象,是她刚回家时发生的事。武秀英委屈,游任雪上来帮她解围,武秀英很感激,但她实在很怕凶神恶煞的游然冬,快快走了。

她回到厨房继续收拾家务,游然冬突然又跑到厨房来,在最里面的抽屉中掏了半天,最后掏了个小口袋出来。武秀英偷偷看一眼被他发现,游然冬瞪一眼过来,武秀英缩了缩肩膀,没吭声。游然冬拿的是什么她也没看清。

武秀英收拾好家务出来时,游炘念突然扑上来抱住她,武秀英吓了一跳:“大小姐,你喝多了?”

“么么哒,默默。”游炘念醉醺醺地哼哼,放开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武秀英在她身后叫她好几声,游炘念都没回头。

“咳。”坐在血幕前的游炘念干咳一声,真是无比尴尬。

傅渊颐唉声叹气:“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的游小姐啊。”

“别嘴欠了,谁没个酒后失态。不过也不对啊,我喝了多少就成这样了?”游炘念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她清晰地记得那晚真没喝多少,而且她不是个有酗酒习惯的人,为什么会醉成这样?

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全都丢失在奈何桥上。可是透过武阿姨的眼睛,那些丢失的记忆开始一丝丝地慢慢回到她的脑中。

武秀英接了个秦勇的电话,又是向她要钱,她在和儿子来来回回拉扯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武秀英挂了手机去接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楼上主卧打来的。白希说她又犯头疼了,让她去买头疼药,武秀英便出门去了。出门之前她特意去厨房看了一眼,锅里炖着中药。

药店离家有段距离,她惦记着锅里的药,一路上都很匆忙。

这一来一回估摸着有大半小时。

等她回到游家时,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着火了!

武秀英急忙往里跑,用钥匙打开后院大门,冲进去时见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手臂上有道伤口,满手是血,她站在后院正中央,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和武秀英对视。

武秀英被她吓了一跳。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游炘念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没错,那个人就是卢漫,却又不像卢漫。

卢漫头发凌乱,眼神莫名发狠,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渍。

她站在那儿,身后是漫天大火,她像降世死神,浑身充满了血和死亡的气息。

沉默又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