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子和夫人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这还是因为夏七爷要成了亲,作为唯一的胞妹,小雨总不能不出面,而且接下来纹娘,林子等人也陆陆续续地要成亲,小雨和薛世子只得不情不愿地结束了雀儿谷,白饭山的神仙生活。
圣人瞧着半年不见的薛世子白白胖胖地站在案前,眉眼带笑地说道:“圣上,臣的娘子有了身孕。实在是不宜车马劳顿,要臣的意思总要生下来才稳当,只是舅兄要成亲,不好不回来。唉,这一胎来的真是不容易,臣日夜耕耘,总算是......”
圣人忙咳了一声,免得薛世子一高兴将自己闺房之事都说了出来。
薛羽打量了一下圣人的神色,担忧地问道:“圣上,您可要请太医看看?”
圣人比去年瘦了许多,眼底一片乌青,摆了摆手道:“无妨!”
虽是见惯了风雨,却还是忍不住喟然长叹:“想不到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儿了!若是能得个女儿最好了,正好与炆儿的儿子是一对儿。”
说罢,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我总不放心这丫头,就算这个不是女儿,她既然能生,早晚能生个女儿,到时一定得让堃儿娶了。”
薛世子听了却有些不乐意,心中暗忖:“好像...有点差了辈份了。”只是他这会儿心里正高兴,也不晓得将来是男是女,倒也没甚在意。闻善送他出来,叹气道:“娘娘听说你们夫妻有了麟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您回去莫忘了让夫人进宫给娘娘请安。”
薛世子歪了头看闻善,闻善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娘娘身子不大好了。”
薛世子心中一跳,待他骑了高头大马从宫中出来,脸上又露出了喜色,逢人便拱手道:“同喜,同喜。”有人给他道喜,他便欢快地答道:“是呀,是呀,我家娘子有了身孕了。”
东安见薛羽这般高兴,便趁机道:“世子爷,小的病重那会儿,多亏了夫人身边的婢女照顾。您也常说,知恩图报,您看,是不是,问问夫人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让小的报这个恩?”
薛世子心里高兴,正恨不得天下人都成亲生子,和和美美,便点头道:“你看中了哪个,我去给你说合。”
东安听了赧然笑道:“夫人身边的丫头,小的哪敢胡乱打听,好像叫什么雪的,还求您好好给说合说合。”
国公府里,徐夫人也喜得手舞足蹈,低声跟赵嬤嬤说道:“唉,我从前不晓得她的厉害,上次谦儿回来,我才明白,这心里一直没个底儿。她也没个子嗣,娘家又那般硬气,几个兄长又都分了家里。你说说,她怕啥。就是天捅破了,她光身一个怕什么?如今可好了,不拘男女,有了孩子,就得为孩子着想了。你可得把下面的人看住了,一定要让世子夫人平平安安地将这个孩子生出来。”
赵嬤嬤看了看徐夫人,暗想:“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瞧什么事儿都只瞧得到一面,这会儿又是这样,要我说,从前世子夫人什么都不在意,只要你不去惹她,她才懒怠理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指不定又出什么妖蛾子呢。”
世子夫人这会儿正在自己屋里好似老驴拉磨一般,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这个王道长,不是说子嗣不行的嘛。现在怎么办?”说着揉了揉肚子,映雪正瞧得高兴,唬得忙伸手拉住她道:“别揉,别揉,万一揉掉了呢。”说罢又觉得不吉利,忙自己打了嘴道:“这嘴.......”
小雨愕然瞧着她大笑起来:“哪里要这样小心。”
映雪忙道:“夫人莫笑,就有那等人家,孩子娇嫩的。一笑,就没了。”
小雨一听这话,哪里还笑得出来,瞪着眼睛道:“能喘气不?”
映雪讪讪地笑了笑,瞧见小雨起身往窗外瞧,低声道:“夫人,您也不能喘的太急了,以前在燕北,奴婢就听说过一个小媳妇,就噗地一下,吹熄了蜡烛,都五六个月了,就没了。”
正眼巴巴地往外张望的小雨一窒,咬了咬牙决心不再理她。
夏府的小院里,刚得了消息的夏老爷不由叹气:“怎么会呢?不是说子嗣艰难吗?”
夏太太在一旁挥了挥手里的扇子:“艰难,人家道长说的是艰难,又不是生不出来。”
夏秀才就担心起来:“旁人家的艰难,都是十好几年生不出来,那才叫艰难。这成亲不到两年,拢共在一起也不过几个月,这叫什么艰难。唉,生孩子什么的,多危险,其实不能生也没什么......”
生了九个孩子的夏太太在一旁挑了挑眉毛,夏老爷便讪讪地笑了起来。
这般又过了两个多月,夏二爷带着如澜跟着船队回来,小雨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听二哥和如澜讲外洋的事儿:“有个小岛四季炎热,岛上的人也不事耕作,想吃什么便去树上摘,到处都是甘甜的瓜果。”
小雨便想起燕北的林海,还有林子的猛虎:“也不知道尾火是不是还活着,唉,我这心里也想到外洋瞧一瞧呢。”
如澜跟着父亲出去开了眼界,也不似从前那个胆小拘谨的少年,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夏二哥的风采,小雨见了也不由暗暗点头。
不一会儿薛谦和薛忱过来回事,便邀请如澜出去转转,几个年轻人笑语宴宴,一起走了。
小雨这才问道:“寿王可跟着回来了?”
夏二爷便笑起来:“起初气得跳脚。后来在一个大陆地娶了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如今那女子也已经有了身孕。你不晓得那些番婆,丈夫一走,立刻就寻了旁的男子。说也奇怪,那里的男子也不嫌弃别人的孩子,只当自己的儿子养了。寿王见了如何敢回来?他还写了奏折,想让圣人再派些士兵给他,这一趟他也硬留了不少护卫,还是不够用。”
说着低声道:“那片陆地大小不输咱们,只比咱们这里大,不比咱们这里小。只是那里的人尚未开化罢了。”忍不住又笑起来:“他是不晓得你有了身孕,不然只怕也要闹着指腹为婚呢。”
小雨靠在太师椅上,敲着桌子暗想:“可惜年前闹了瘟疫,死了不少人,圣人只怕没有人给他。那里路途又远,又艰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谁乐意过去?”
夏二爷忍不住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小雨贼兮兮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过了几日便进宫拜见了娘娘,才说几句话,左嫔也带了自己的儿子过来凑趣。
这般又过了半个月,赋闲了大半辈子的薛国公居然领了燕北修皇家园林的差事,徐夫人的心里亦忧亦喜,护国公却没想那么多,欢天喜地的和顺义侯一起去燕北上任了。
徐夫人当了十多年的国公夫人,护国公还是头一回领了实职。小雨冷眼瞧了,见她不仅没露出半点喜色,倒有几忧心忡忡,便笑眯眯地给薛世子说:“伯彦,果然知夫莫若妻,你说咱爹能撑多久?”
薛世子急着出京,忍不住嗔道:“就你精乖,我跟圣人好好商量,咱们未必不能出去。理他们作甚?”
小雨捧着肚子缩在摇椅里:“快,推我两下,又不动了。”
薛世子心里有气,便在后面狠狠地踹了那椅子一脚,摇椅又前仰后合地动起来。小雨这才接着说道:“要我说,生了女儿也没什么,就随便寻个男婴带进宫给他们瞧了,就得了。那些小婴儿都长得皱皱巴巴的,能瞧出哪个是哪个。”
薛世子一窒,恨恨地说道:“就算你厉害,能瞒得了一世,孩子长大了怎么办?明明是个丫头你让她怎么娶媳妇。”
小雨的头随着椅子吱扭吱扭地前后摇着:“再生一个儿子呗,然后说第二个是女儿不就完了,我瞧着圣人这气色,嘿嘿嘿......”
薛世子神色一黯:“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我跟太子......不大亲厚。”
小雨瞥了他一眼,转头闭了眼道:“也是,嗯!听你的。那......若真是女儿,你打算嫁给哪个呢?”
薛世子一愣:“不是宜都郡王的长子吗?你跟郡王妃两个不是金兰之好吗?”
眼瞧着摇椅一点点又慢下来,小雨扯着嘴角邪气地眯着眼笑道:“做太子妃怕是太过辛苦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自然是孩子们自己操心的事儿。”薛世子冷冰冰地说着,正要再踹她一脚,小雨扭头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大截眼白,摇着手说:“不行了,有点迷糊了。”
薛世子便悻悻地收回脚,听小雨小声嘟囔着:“到底差了辈儿份呢。”
薛世子猛然想起安王家的儿子也有两三岁了,一张脸顿时就黑了: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安王......家的.......”
小雨从摇椅里探出头,笑吟吟地问道:“你觉得安王家的好?”见薛世子绷着脸,呼哧呼哧地喘气,便不再逗他,轻声道:“我不喜欢他们家。兄弟嘛,自然是差不了的,可是日后换成叔侄就未必能有什么好日子了。”
小雨抚了抚肚子一声长叹:“若是个儿子,那个耐烦管他,随便他到哪里闯荡好了。可若真是个姑娘......我怎么舍得让她吃苦呢。”
薛世子不以为然,却忌惮她的狡黠,觉得不搞清楚她算计到哪里,一颗心七上八下总不安生。正琢磨着,见她似乎要起身忙伸了手过去扶了她一把。小雨倚在他的肩头,在他耳畔轻声道:“前儿进宫给娘娘请安,瞧见景王了......”
薛世子一愣,低头一琢磨:“这,这个也差了辈份了。”
小雨听了便笑起来:“可是咱们长了一辈,不好吗?”
薛世子便低头又咂摸了好一会儿:“圣人未必乐意。”
小雨点头道:“那就是左嫔的事情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娘娘近日里身子不好,想给自家人一条出路呢。”
薛世子敲着桌子暗忖:“日后太子登基,头一个收拾的是平南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胎毛还没落的景王。待到宜都郡王登基,那一茬人的热乎劲儿也都已经过去了。宜都郡王少年俊杰,同辈兄弟无出其右,他的长子只怕不好当,太平常了怕入不了他的眼,太厉害了只恐要被他忌讳。景王母家已然凋零了,左嫔为人聪明知道进退,若真成了,倒比旁的王爷更自在逍遥。”
小雨打量着他脸上神色,喃喃道:“也兴许是个儿子呢。”顿了一下又道:“后悔了吧?”
薛世子鼻子一酸,垂着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小雨便长出了口气:“这孩子到底是我亲生的骨肉,你这样半道混进来的能跟他比吗?看看,还没生出来,就吃醋了吧。”
薛世子刚把眼睛一瞪,小雨便哎呀哎呀叫起来,唬得薛世子跑前跑后,吓出一身白毛汗:“早知道是这样,真不该缠着她生这个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