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身后的杨宝臣本来就被方准揍了几拳,现在又被黄建业,李铭两个打一个,虽说身大力不亏,也颇挨了几记老拳,这会儿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心情也不怎么好,看上去面目狰狞,真好似个怒目金刚杵在那里。众人只看上一眼,心里就怯了。
王全也呆住了,心说昨儿个媳妇还说:“小娘子跟大娘子小时候可真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
怎么这才一个晚上,就跟头恶狼上身似的,自己说起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自诩阅人无数,这会儿迎上小雨杀气腾腾的目光心里都瘆得慌。他哪里知道这丫头八岁就杀过疯狗,追捕过猛虎,吓退过饿狼,还逼得自己的哥哥无地自容,不得不跑到军中。
小夏婆子靠着车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自己做过的事,不管当时有多么好的借口,总有一天会找回来,当初要不是借着这些人逃命,女儿如今也用不着这样拼命。”倒是车子外面的夏秀才被女儿喊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就等着谁敢冲出来挑战小雨的权威,他好扑上去拳打脚踢也施展一番。
二嫂早就吓得腿脚发软跌坐在车子里,只呆呆地搂着如澜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如澜,一遍遍地喃喃着:不怕,不怕,不怕啊。卢夫人更是吓得手脚冰凉,好半天没回过气来,跟二嫂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地回道:“我不怕,宛如,没事,婶子不怕。”
唐峦逸,陆子琪同陈柘渝面面相觑,心想这可不得了。难不成这就是先生说的:河东狮子吼?又齐刷刷地掉头去看孙浩然,孙浩然心里暗暗叫苦。昨天跑了一天太累,便在自己房里胡乱吃了口饭就歇下了,早上一起来就被这三个人轮番试探了一番。
那会儿他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抽空进了卢夫人的车里才大概知道那么一点。就这一点点还是早上夏二嫂吃早点的时候抽空说了那么一句两句的。
所以他也只能含混地说:“早些年亲家母家里资助过他们,后来家里有难,多亏这些人念旧恩,也搭救了他们一回。”至于旁的,他也说不出什么了。就是说出来的这两句话,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这会儿见他们又看过来,孙浩然忙低头摸着鼻尖快步往自己母亲的车里走。心里却想:“平日里,小夏婆子的气度就是母亲也比不过,那时心里就奇怪,怎么这乡下婆子这般雍容大度。听他们说起来,昨儿她倒是世家子弟的举止,只是这世家却很少落败得这样快的。总是一点点的,到了最后两三代不过靠着名气苟延残喘,若论家里人物的才华气度那就泯然众人了。小夏婆子看起来却又不是这样。”越想头越疼。
方准虽然哄得小雨练了几年的内功,却也没有想到她真的能有所成就。这会也瞠目结舌地看着,心里头乐得开了花,暗道这个徒弟收得太值了,要不是顾及着夏家兄弟的感受,简直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小雨见无人敢答话,这才回身看了看杨宝臣身上的伤。杨宝臣这会儿跟小雨绑到了一起,倒是通透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小雨哼了一声,又扫了诸人一眼,这才昂首阔步往自家车子走去。旁边的人一见她走过来,慌手慌脚地急忙让开。小雨见了,心里气得要死,脸上越发的忿忿然。众人不明所以,只当她还在生气,那神色倒越发的恭顺起来。
小雨迫不及待地爬进车里,一头就扑到小夏婆子的怀里。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得默默地在小夏婆子身上连着拱了几下。
钟敏也随后跟了过来,刚撩了车帘就看见小雨这个样子,急忙将帘子放下,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没人注意才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小夏婆子的一颗心都被小雨揉碎了,拍着小雨的头抚弄了几下,才轻声说道:“都是娘不好,是娘没有用,才让你受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
小雨听见母亲说的凄苦,身子一僵,扭捏了一下才直起身子偎在小夏婆子的身旁,撅着嘴气呼呼地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十几岁的小孩撒个娇都不行了么?”一面说一面偷偷瞥了小夏婆子一眼,见小夏婆子眼睛里泛着水色。
小雨忍不住在心中暗想:“平时祖母总说母亲冷心冷肺的,待旁人还不如她前院养的老不死上心,如今看来还是挺疼我的嘛,也晓得我这两日劳心劳力的辛苦。哥哥们一个个那么厉害,也就二哥同六哥哥得了母亲的几滴眼泪。可见在她心里,我还在他们之上呢。”
这么一想心里倒不那么难受了,拉着小夏婆子的胳膊又揉搓了好半天。把小夏婆子心里还剩下的那么一点点愧疚和忧伤都给揉搓没了,只气得往外推了好几把,偏偏怎么也推不出去。活脱脱一个化在衣服上的麦芽糖,拉不下,扯不开。
小夏婆子不由唬着脸嗔道:“你这孩子,哎呀,哎呀,你小心打翻了茶碗。”说罢自己不由也一晃神,心想自己这一声竟然跟老夏婆子平时的口气那般像。不由叹了口气,暗道:“管你是王侯将相,贩夫走卒,还不是一样要还这儿女债。”
一面摇头一面笑着,从食盒里拿了饭菜出来。小雨就挤在小夏婆子腿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面自己吃,一面拣些小夏婆子喜欢的喂过去。
小夏婆子性子冷淡,并不是很喜欢这样亲昵的行为,只是碍着小雨心情不好,推了几次,那孩子就可怜兮兮地望过来,小夏婆子也怕她一张口就说出:“再过两天你就往回走了,咱们俩就要分开的话来。”只得张嘴吃了。
小雨吃了午饭,用茶水漱了口,靠着小夏婆子的腿喃喃说了句:“我也累了,昨晚上就没睡好,先眯一会吧。“说着身子一歪就躺在小夏婆子的腿旁睡了。
小夏婆子看着女儿粉嫩嫩的小脸,不一会就呼吸平稳睡熟的样子,安静得就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般。她出生的那个夏天仿佛就在眼前,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正想着,夏秀才揭了帘子,蹑手蹑脚地爬了进来。坐在小夏婆子的身边心疼地看着小雨:”看把这孩子累的。唉!都是我不好,没本事,让你们娘俩受累。“
夏秀才懊恼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夏婆子见了微微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夏秀才抬头看着早已经不再年轻的妻子,心头一酸,反手捏了捏小夏婆子的手。
犹豫了一下问道:“真的要讲给这孩子听?”
小夏婆子点点头:”她跟哥哥们不一样,老大,老三,老五现在都结婚成人了,样子变化的也大了。老七长得虽然跟我像,毕竟是个男孩子。小雨就不一样了,虽说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现在也能看出个七八分了。星纪......“小夏婆子顿了顿,看了看夏秀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刚刚成亲那会儿,星纪总觉得夏秀才配不上她,没少挤兑他。现在想起来,夏秀才还不免有些记恨。
“星纪是跟着我长大的,她说认识的人,有心的人,看一眼就会想到我。再过个两三年,天下太平了,五哥,七哥要是进了京,小雨少不得要在内宅里走动。难不成一场仗就能把当年的人都杀光了?”小夏婆子缓缓地说着,目光仿佛越过了时空回到了富丽堂皇的京城。
“那些人可比眼前这些人狠毒多了,谈笑间就能把你坑死了,到死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秀才,我知道你心疼小雨,我这心里,何尝不是。只是哥哥们都在往前走,小雨总不能嫁个白丁,就是当守灶女那也得守得住灶才行。”
夏秀才无声地裂了裂嘴,小夏婆子见了低下头诺诺地说:“对不起。”
夏秀才一下子握紧了妻子的手:“卿卿,我不后悔。”
夏小雨躺在一旁忍不住抖了一下,小夏婆子急忙甩开夏秀才的手,不想夏秀才握得更紧了:“只是有些惊着了,你拍拍就好了。”
果然小夏婆子轻轻地拍了两下,小雨的呼吸就又平稳起来了。
夫妻俩就肩并着肩静静地坐着看小雨睡觉。
小雨蜷成一团,心想:“刚刚倒也不觉得怎么样,怎么这会胸口还有些闷闷的疼,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冲出去跑得太急了,现在连着嗓子也不大舒服。”有心清清喉咙,又怕被小夏婆子发现她在装睡,心里又欢喜一会儿就能听到外家的秘史。想着再坚持一会就好了,于是闭着眼继续装模作样地睡觉。
不想她昨天夜里琢磨了好一阵拳脚,本来就没有睡好。如今安心了,装着装着竟然慢慢地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马车都已经动了起来。
小雨睁开眼,就见小夏婆子和夏秀才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假寐,小雨本来被车摇得好像要被风吹走了,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会儿看到爹娘还守在她的身边,一颗心就放下来了。刚舒展了两下身体就见夏秀才睁开眼睛望着她,父女俩会心一笑,夏秀才指了指茶壶。小雨摸了摸还有些温,就一人倒了一杯,还没喝到口小夏婆子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