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婆子听了就很好奇。看那方公子的举止打扮,想来也是个富贵人家,此时不免也在心里琢磨:“那般人家的公子想必各个都有个好前程,家中的妇人必定是成日无所事事、花钱寻乐。”如今听得她们竟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甚至也有那按不下的倒霉事儿,就忍不住问道:“那方公子一表人才,莫不是当的官儿不合心意?”
那婆子也是个爱说的,又晓得这户人家不过是无意中救了自家公子。否则,这辈子别说跟自己家的公子,就是跟自己说话,那都是够不上的,更不要说同京中那些权贵交往。说些旁支的故事来与主人家解个闷也无甚妨碍,索性就细细地说起来。
“说起来我们家公子的舅家当年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只是到了表少爷父亲这一代,嫡子就有四个,另外还有三个庶弟。兄弟一多又都不争气,就将家产分薄了。他父亲因为是长子又同祖母住在一起,还算得了些祖业。就是这样比起昔日他祖父的风光来,还差得远呢。”
“我们这表少爷是长房长孙,人也是够机灵的。就是不爱读书,凡事都爱投机取巧。若是小门小户的这也不算得什么毛病,街坊邻里可能还夸他机灵。可若是在那大户人家里,可真是......”
小夏婆子听了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小雨,小雨听得正入神并没有看见。
“这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哪个。就被人挑唆的和自己的表哥,你们也是见过的。哥俩竟然因为个妓子,当街就打了起来。这也就罢了,哪个少年不风流、不荒唐呢?年纪大了也就稳重起来了。”
“毕竟都是亲戚,我家少爷就居中说和,这么着也就和好了,要说我们家哥儿最是仁义厚道的。”
“唉,哪成想那姓武的居然就忌恨上了。这不是到了秋天,这些哥儿们都去秋猎。那姓武的就将我们那家表少爷给诳了去了,唉,也是赶巧了呢,当日我家少爷染了风寒就没有去。若是去了,我们家少爷身手也好,兴许那方大少爷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唉,还是老话说的,这都是命呀。那姓武的躲在树林里,当头就给了我们家表少爷一箭,正正地呀,就射到眉心了,您说说这狠毒不狠毒。”
“啊?”夏家的老老少少听了都不由大吃一惊,心说这小子们打架那是常有的事,这么一箭射出去......
小雨仗着年纪小就问道:“那方家少爷可还有救。”
蓝灏馨听了便在一旁说道:“这眉心乃是气海之眼,射中了那里,肯定是要死人的。是吧?”说着就侧着头看那婆子。
于是一大群人都殷殷地转头看着那婆子,那婆子见大家都听得入神,也颇自得:“这位少爷也是个有见识的,请来的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表少爷也算命大,抬回去的时候还有气,又请了好些的名医来看,那名贵的药材跟流水般的使出去,足足拖了一个月。”
“偏偏那武家的少爷也是长房长孙,又是我们舅太太嫡亲哥哥的儿子,就这么一个。若是我们表公子能救过来,哪怕身子弱点呢,舅老爷和舅太太也就认了。唉,哪里知道这么多的钱使出去,还是买不来儿子的命呀。”
“现在,两家正打官司呢。这闹成这样,舅太太就这么一个嫡子,这就没了。如今娘家也靠不住了,唉,老了可怎么办那。”
“这还不说呢,为了救这个哥儿,多少钱都使出去了。听说,家都败的差不多了。”
小夏婆子听了心中不由一凛,暗想这下手的人可是够狠的了。偏偏不一箭将人射死,中间的一个月,那婆子说的轻轻松松,不过一息之间,两片薄唇一碰,一个月就过去了。当时那方家,又要延医,又要问药,又要对付武家。这一个月只怕度日如年,偏偏最后镜花水月什么也没有捞到。
倒是小雨听了奇道:“这武公子也未免太傻了,怎么不找个小厮射那一箭?”
那婆子听了不由多看了小雨两眼:“这就是救我家小主子的姐儿吧,果然聪慧过人。武家的人也是这样说呢。”
又呷了口茶才说道:“倒是方家的小厮曾听到那武家少爷说要给表少爷一个教训。听说武家那个箭术平平,若是真往上瞄的话可能还射不得这么准。”
大家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本来就是想射一箭吓吓他,却没想到失了“准头”将人给射死了。
五哥想了想问道:“那武家少爷是怎么说的?就没有辩解一番?”
那婆子听了一笑:“自然也有一套说辞,却说明明看到草丛里露出个狼头,才一箭射过去的,只是那箭也没有射中。”
七哥也问:“听闻那些公子哥儿身边都有很多小厮,就没人看见吗?”
“怎么没有,两边的小厮都信誓旦旦,亲眼所见。一边就说是真真切切的狼头,一边就说亲眼见到武少爷射了他家少爷就跑了。那方公子额上的箭却又是方公子自己的。唉,这官司有的打了,一年半载的都说不清。”
送走了那婆子,一时众人都唏嘘不已,这舅太太却是这一场事故的大输家,从此以后只怕是婆家也不待见,娘家也不能依靠了。这么着,倒觉得自己这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局促了。
过了两日,蓝灏馨也来辞行,说是要去京城看看。又邀了二哥同往,二哥就借口家中有事没有同行。蓝灏馨倒也不介意就跟许琰两个走了。
等出了正月,二哥认了钟敏做妹妹,就去了东北。又过了一个月,五嫂过来接小雨和钟敏去县城里小住,就跟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说起那后街的王氏来。
“这回也学乖巧了,也是夫家男人大度,娘家有事那汉子也舍得出钱出力。上头又没有公婆,这又有了身孕。若是好好教养着,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
“以前那货郎总是嫌弃那王氏只生了一个儿子,他常年在外头贩货,媳妇如何能怀得上孩子。唉,只是可怜了那个大儿子,这会儿想起母亲的好来。又被祖父祖母挑唆的竟是埋怨母亲不肯为他受点委屈,将他丢个后娘,没事儿就去王氏那里哭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原本只是有些被宠溺过了,大了也就好了。如今那性子阴鹫得很,前些日子,王氏求到三哥,想让儿子到三哥那里去学徒。我就不大乐意,只是三嫂贪图王氏的银子。唉,街坊都传遍了,听说,年下里那后娘见了红,险些滑了胎,就有人说是那小子推了一下。您看看,这样的事情说不清。万一真是这样的性子,以后要是谁不对他心意的了,只怕要生出祸事来。”
小夏婆子听了也暗自吃惊:“你三哥怎么说。”
“唉,三哥一天忙到晚,铺子开太多了,管不过来。三嫂又舍不得钱雇大掌柜,哪怕再雇个二掌柜也行呀。”
“那货郎回来过年,听了家里的情况,也是这个意思,想把这个大的、碍眼的弄出去。情愿出些钱呢,总是省些心事了。这么着他们俩合计着一年出个一两银子,三嫂又得了银子,又有个白干活的伙计,她总是乐意的。”
“一两银子也能入了她的眼了!”小夏婆子愕然,三哥的铺子虽说辛苦点,一年百十两的利总是有的。一时也在心里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嘴上却说道:“有时间我劝劝她吧。”
小雨就跟钟敏说:“你看看,我就说那王氏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日子未必不好过。娘,你说是不是。”
小夏婆子看了钟敏一眼,沉吟道:“天无绝人之路,都是人自己绝了自己的路。”又垂头用手指轻轻转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想当年,我跟着寡母逃荒到这里,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傍。嫁给你义父也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这么些年了,如今儿孙绕膝,我自己想来都有几分不可思议。”
钟敏听了低头不语,手指却死死地捏着衣服的一角。
小雨眯着眼笑着说道:“五嫂子,你给钟姐姐找一户好人家吧。”
钟敏听了,白着脸说:“不,不,我不嫁人。我,我......”
小夏婆子摆摆手说:“也没有什么的,总要你看了中意,人家也能接受你的情况才行。”
钟敏愣了一下,微微张着嘴看着小夏婆子。
小雨听了,飞快地打量着母亲和钟敏的神色。
小夏婆子噗哧笑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跟父亲长大的,哪里知道妇人过日子的事情。想要说个门当户对的可不容易呢,慢慢挑吧。你放心,有些事情,我总要跟人家说清楚了,既要咱们肯了,又要人家应了才行。”
说罢,有些嘲讽地看着小雨说道:“说起来,不是我自夸,除了小雨这孩子,旁的事还真没有难得住我的。”
钟敏的眼睛湿湿的,嘴唇嚅动了两下终是垂下头去。
小雨气得跳脚:“娘,我这样贴心乖巧的女儿,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小夏婆子就指着小雨对钟敏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是对着这个上窜下跳的猴儿没辙。”
钟敏终是将泪水忍了回去,噗哧一声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八哥和如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两个人喊娘的喊娘,喊祖母的喊祖母。最后异口同声地说:“您猜怎么着了?”
小夏婆子忍着笑,凉凉地说:“怎么着了?”
“林大回来了!”
“是吗?”小夏婆子眯了眼向外望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