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几乎一瞬便扩大的殷少清面前,殷洪消失在他面前,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时光柱到了面前,他才发现那光柱中蕴含的力量根本不是“人”所能抵抗的。

分明夺去他至亲之人的性命,在这片纯白光中,他却无法激起一点愤怒、恨意,这片光芒中只有圣洁、平静、至强的力量,这力量过于强大,他站在它面前,就像一片树叶和一座森林,一粒沙和一片海,尘埃和宇宙。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已经抛却生死,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他仰望光柱,甚至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

一只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另外一只也被人握住。

这两只手都那么有力,甚至握的他有些发疼,令他从这种玄妙的境界中拉了回来。

“大家抓紧——”苏芮从未像此刻一样把喉咙喊的发疼。

殷少清的一只手在她掌中,另外一只则被苏存死死抓着,苏存旁边依次是金夜、白姬、墨生、慕瑶华,慕瑶华又与苏芮紧握,七个人手牵手形成一个圆环在白光中飘了起来。

几乎是不约而同,他们都意识到要合力对付这道光柱。

随着光柱的扩大,原本向下塌陷的大殿,那些大块的墙壁、柱子都纷纷越过他们向上飞去,最终消失在白光的尽头。

他们也觉得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身躯向上飘去。

这白光里一点风也没有,苏芮却连转动眼珠都很困难,但众人都瞧见她动作,不约而同祭出本命灵器。

霎时,千神绝、转生灯、水灵仙器同时放出光芒,却只是一闪,便徐徐飞入白光。

“苏白——”苏芮大声呼叫,可却全无回应。

而他们身姿摇摆,不受控制上移数丈,幸得墨生化出巨尾及时勾住尚存的断壁,几人借力暂时稳住身子,然而目光对视间都在想“难道今日要交待在这里了么?”

白姬见状也用尾巴勾住能勾住的地方,只一息间,那八条毛茸茸的尾巴便都是血淋淋的了。

原来墨生的尾巴是黑色的,不易看出血迹。

苏芮心口一阵刺痛,她仰望那纯白剑意,却不知如何能够取胜。这时脑中忽然响起妖皇的声音:“我来试试,若是有所松动,你快些离开这里。”

苏芮未及回应,一团赤红火焰已飞向光柱。

最初,那只是巴掌大的一团,忽然间爆开了一样,赤红的火海中,一只巨大的美丽凤凰沿着白色光柱展翅飞翔,所到之处,灿烂夺目的赤红色完全掩盖住了剑意的光芒。

那是涅槃之火。

从慕海天转生之后,妖皇就很少说话,但苏芮却察觉到它在极快的衰弱。这近万年以来,妖皇用自身牵制慕海天,同时也依靠慕海天而活。慕海天死了,它也失去了生命之源,但苏芮觉得如果它能返回妖修大陆好好休养,也许能活过来。但是此时,它竟选择用涅槃之火对抗这道剑意……

但她来不及去想,因为这一瞬间,剑意忽然有了松动。

“走——”她嘶声道,竭力拖住众人脱离光柱。

但那道剑意只像是神跳动了一下眼皮,它很快恢复正常,不止吞没了妖皇的涅槃之火,还重新将几人往回扯去。

苏芮拉动的时候,最先是殷少清和慕瑶华,殷少清拉着苏存,慕瑶华拉着墨生。因白姬先前八条尾巴都勾着石壁,这会儿反倒成了最后一个。

见苏芮已出了大半光柱范围,她忽然凄惨一笑,直接松了拉着苏存的手。

“白姬——”苏芮大叫。

沾满了血迹的尾巴很快消失在白光中。

见苏芮向前又冲了一步,墨生眼动了一下,慕瑶华心里滑过不好的预感,墨生却已和白姬一样松开了手。

墨色巨尾很快消失在头顶的白光里。

“不——你们谁敢?”感觉到手心的动静,苏芮嘶声叫道。

她声音已经沙哑,像是有一团火冒出来,实际上,她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火光。

鸿蒙之火不受控制从丹田涌出,奔向她每一条经脉、每一处血肉,到处都在劈里啪啦地烧着。她怒意满腔,不能忍受这剑意无情地用生死来考验她,就算是死,也要是战死!

身边的人忽然间化为一团火焰,却仍有两只白皙的手紧紧握住身旁的人,她那样用力,以至于被握住的人手背上都滴下血来。

这改变了他们的主意,或许他们有过漫长的生涯,却从未有过这样一份温暖,这份温暖那么珍贵,他们又怎愿撒手?

殊不知,那火里的人骤然发出一声“咦?”

方才她怒火冲天,鸿蒙之火不受控制外泄,在与白色剑意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不想她竟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实际上,苏芮仍能看到自己浑身浴火左右拉着殷少清和慕瑶华,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是有两个她,或者……灵魂离体?

但这一片白色的世界非常祥和、平静,苏芮往前走了两步,见那白色移开,却是一片片重重叠叠的云。

她分明未使用灵力,也未驾驭飞剑,便能自由行走在云上。

难道真是死了么?

“过来。”

苏芮忽然听见苏白的声音。

她转身,见天际有一株巨大的粉色合/欢树,树下散出三团光芒:黑色、紫色、水蓝色。

苏芮心刚一动,便到了那树下。

一红衣女子背对苏芮而坐,千神绝、转生灯、水灵仙器都定定悬浮在她周围。

“不是妖皇。”似乎猜到苏芮心中所想,苏白又道。

“这是哪?”苏白还能和自己对话,那她应该不是死了。

“不知道。”

这是女子开始说话:“我四岁开始引气入体,七岁进入天一门修行,十九岁筑基……我一生修行无甚障碍,偶有困惑,不久便能得解。我一万六千岁时,再无人能与我比肩而论,一万八千岁时,大衍天劫至,我成功渡劫,成为飞升第一人……但,我却有个不能解的困惑……”

苏芮转到她面前,心中震惊这女子容颜,口中道:“请问前辈有何困惑?”

那女子素手一指,合欢树下凭空多了一座坟墓:“我渡过天劫后,尚有一段时间空余,这段时间里我忆起生平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均无遗忘,但这些事情如同渺渺云烟,很快飘散,唯有一人一事,却愈见清晰……”

那是她指腹为婚的丈夫,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她生具慧根,出生后不久便被修真之人发现接入门派修行,就在她快要将尘世遗忘之时,他忽然寻上门来。

原来两家俱发惨变,他一人料理完后事,便带着她生母遗愿前来寻她。

那时,她未多想,无论是生身父母,还是他,都是一份尘缘。尘缘不断,也无益于将来飞升。

所以,即使那时她已是门中翘楚,又风华绝代,却出乎意料地跟他成亲了。

成亲,并非双/修,她那丈夫是个五灵根的废材,或者说凡人会好听一些。

不过百年光阴,她等的起。

只是每一次闭关,出来时都能看到府外面等着她。

当然,每一次他都更老了一些,从青葱少年到耄耋老者。

最后自然是老死了,她也没什么遗憾,总归是了结了一份尘缘。

可就在她即将飞升的时候,回忆这万载光阴,她记忆中最为清晰的竟然是他的脸,每一次她出关之后看见的,少年的、青年的、中年的、苍老的……

“为什么呢?”她轻声问道,即使皱眉,也美的跟梦中的樱花一样。

然这只是一缕残念,本尊是自然是飞升了的,但这一缕困惑却存了下来,封印在这剑意之中,孜孜以求寻一个答案。

她对他,自然谈不上情,顶多算“义”,但这也算尽力了。为何还会盘恒在心,虽不影响飞升,却始终不能通透。

苏芮苦笑:“或许你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

百年光阴,对修士不过弹指一瞬,却耗尽了凡人的一生。是什么让他坚守无望的等待,即便她对他无情,他对她却可以有情啊。

“是这样吗?”女子骤然抬眼,却是自问,她虽是一缕残念,却因本尊飞升之时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封存在这道残念中,故而听见这一句话后,脑中浮现的都是他沉默的面容,成亲时、等待时、老死时,然他从无所求,连话也极少,顶多是趁自己不注意时偷看她几眼,他到底想要什么……

无数细碎的合/欢花蕊落了苏芮一身,她骤然惊醒,却见女子身形破碎,花瓣一样四处飘散。

“她顿悟了……快走,这里要塌陷了!”苏白大声喝道。

卧槽,她都没领悟好吗?苏芮大骂。解脱了不该给她些奖励么?为什么还要搞毁这个世界!她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过转生灯和水灵仙器,塞到怀里后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往哪逃啊?

漫天白云翻滚,那些看起来浪漫诗意的画卷顷刻狰狞起来。

苏芮抱紧了怀中的两样仙器,由着苏白载着她狂窜,直到一大片白光刺入她的眼底产生了瞬间的失明……

淅沥沥的声音……是下雨了么?

苏芮眼珠动了动,全然不知身边人你推我我推你差点挤翻。

“你们……都给我后退!”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清朗不失威严。

但苏芮想的是“怎么这雨里有股子尿骚气……”她眼睛睁不开,鼻子可还是灵的。

本来睁不开眼,被这气味一熏,竟一下睁开了。

视野还有些朦胧,但那一张绝世容颜还是映入眼帘,眉心处还有一朵嫣红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