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眼一斜,瞟了他一眼:“我一点儿也不想去紫阳派。”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苏芮,听见苏芮这话,顿时面布失望。

苏芮拎起包裹,走了两步停下:“不要跟着我,这里可没有巡城的。”

听出苏芮话语中的浓重警告,那人想跟上来的脚步生生止住,待苏芮走了一段后却一发狠冲着苏芮喊道:“师兄,您若是改变主意了,就到乾元客栈找我,我就住在底楼最后面那间。”

乾元客栈?那不就是她住的那家么?

苏芮身形未有停顿迅速离开了这里。

回到客栈,那伙计早等候多时,将打探来的消息都汇报给苏芮,此时因为紫阳派那道禁令,众修士都一筹莫展,却也没有放弃,都还在等着。

苏芮取出一些下品灵石打发了他,先在房内打坐,见快到子时了,照旧将门窗都封好,自己溜了出来,这次从头到脚用一件黑色大斗篷盖着,在空寂的街上如一道影子般快速闪过。行至白日看到的十字街口,再度检查有无人跟着,确定安全后迅速向右走去,那边的尽头有一条小巷子,里面有不少人家,门挨着门甚为密集。但此时夜深人静,四处空无一人。苏芮没有敲响任何一家,而是停在了其中两家的墙壁间,听不清她念了些什么,只见她手中红光一闪,极快地朝墙上一按,一道光幕出现,原本光秃秃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门。

“是谁啊,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歇息。”里面很快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苏芮立即答道:“是东边的那头老龟让我来的,说您这儿有我想要的东西。”

“老龟?不认识,你想要什么东西?”说话间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极其苍老、面容皱缩的厉害的老头出现在门口,仰着头看苏芮。

苏芮被他的老态吓了一跳:“芙蓉晶,那老龟说您这儿有。”

苏芮刚说完,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差点砸住她的鼻子,老头声音从里面传出“走走走,没有!什么老龟,龟会说人话么?”

苏芮摸了摸鼻子,见面前阵法已变,根本不是她能破开的。暗道一声龟仙人真是不靠谱,正打算离开,忽见西南方向流光一闪,她略一皱眉,却是极快地折返乾元客栈。

向华镇本就不大,苏芮来时寂静无声,回去时却听见有妇人在哭,待到了乾元客栈,发现客栈底层不知为何灯火通明,里面乱糟糟的一片声音。

她并不从大门进入,仍是从窗子缝隙飞回房间,去了符箓后才打开门朝楼下走去。

下楼梯时,正有有一位女修上楼,路过苏芮时,苏芮虽然并未看这女修,心里却诧异这女修的美貌,而且不知为何,这女修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修没有的淡淡香气。

“那是水灵体,最好的采补炉/鼎,不过此女似乎用了什么方法遮盖住了大部分痕迹,但你的鼻子也很厉害。”苏白忽然出声。

苏白首度开口说话,苏芮一喜,没再留意那女修,笑道:“你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弄点桑叶?”

若不是确定千神绝里只有苏白,苏芮怎么也不相信苏白竟成了那个样子。

苏白竟没有发怒:“我不是蚕,不需要吃叶子,你还是尽快提高修为,把其它地方给我补齐,我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他这么好说话,苏芮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也不是她的错。

两人识海里交谈,又有几人上楼,苏芮贴着楼梯让他们上去,这些人修为有高有低,中间也有两个女修,匆匆一扫间,那长着苹果脸的女修让苏芮想起了蒋青青。

让过这些人,苏芮忽然被人喊住,原来是白日那个伙计,他正站在一楼,见苏芮瞧见他,几步跑过来低声道:“仙长,您怎么下来了,还是赶快回房。您看,其他人都抢着回去呢。”

苏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到一楼大厅里站着一伙大汉,为首那个眼睛都红了,扯着一个青衫修士不放手,旁边一个女修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跪在地上哀声哭泣,而其余的汉子都围在外面,似乎不准这里的人出去,至于掌柜,两边来回说着,却是什么用也没有。

“这边……哎呀,摊上事儿了,那汉子是一个小修仙门派的,他那孩子天生有病,他是为了给孩子弄到鳖爪果来的,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了,天天出去打听怎么能混进紫阳派,但没想到今天刚出去一会儿,那孩子不见了!”

苏芮这时已瞧出那女修抱的乃是一个空空的小被子。

“多大的孩子?”苏芮问。

“哎呀,仙长,您就别问了,他们住在一楼,孩子是在半个时辰前丢的,那时候我在下面守着,楼上没人下来,所以不是二楼的人干的,您还是趁他们没闹上二楼,赶快回去吧。”

苏芮心想这伙计想的简单,对于修士来说,一楼二楼有什么区别,但见掌柜伙计忙的焦头烂额,便一点头准备先回去了。

这时却听“砰”的一声,那青衫修士痛得哎呦一声朝着苏芮所在的楼梯下面滚了过来,大汉紧跟其后,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别人都看见你停在我的房门外面!”

他们两人在楼梯下厮打,苏芮正尽收眼底,待看清青衫修士面目全非的脸时,心里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修士正是白日跟着自己那个。

苏芮如今对“偶遇”什么的最无好感,脚已经后退上了一阶楼梯,眼睛却正好与被打的仰面朝上的青衫修士对上。他眼中竟有诧异闪过,那不是第一次看见苏芮的表情,而是认出的苏芮的本能反应。

但此时她却是另一幅路人甲的模样。

苏芮心底一沉,再想确认,那青衫修士视线已移至别处,口中嚷嚷:“你再动手,休要怪我不客气,我说了我没有见过你的孩子!”

这时许多人都发现了蹊跷之处,那青衫修士修为比打他的那汉子还要高些,原道这人是怕汉子人多势众,其实那汉子的人修为还不如他,有甚好怕的?

那汉子双目赤红,哪听得到青衫修士的话,在他看来,这就是凶手心虚的表现,故而手下更加凶猛起来。

青衫修士也恼了,正准备还手,一只手忽然捏住了那袭来的拳头。

大汉也吃了一经,正待发怒,苏芮却瞧着冷冷道:“想找你家孩子还不容易?”

这话一出,大家伙都屏住了呼吸。

那大汉激动道:“你能找到我的孩子?”

苏芮并不搭理他,取出灵兽袋往地下一倒:“出来吧。”

一团黄影蹦了出来,片刻变大,不过也只到人的小腿一半高,是个毛茸茸的黄色狗崽子。

“你们别瞧它不起眼,只要有人去过你屋里,隔着海它也能跟上。”苏芮话有些夸张,但认出狗崽子品种的人眼睛都亮了,这是一头一阶圆鼻子犬,又懒又馋,没啥战斗力还特别能吃,只有一样鸡肋天赋,就是鼻子特别灵,能追踪到修士都追踪不到的气味。

那大汉还有犹豫,苏芮略一放出金丹期修士的威压:“还不快带我去?”

这时那女修扑过来对这大汉吼道:“你还犹豫什么?”

大汉一咬牙揪住青衫修士:“走,我就住在一层倒数第二间。”

不出片刻,苏芮便抱着小黄狗到了大汉住的屋子外面,这小黄狗不是别人,正是苏存,苏存那个郁闷啊,进了屋之后,还得配合左嗅嗅,右嗅嗅,末了,两只小短腿冲窗台用力一蹬,由后窗跳出去了。

苏芮第一个跟了出去,其余人不用招呼也跟了出去。

一直追到镇子外面河边的林子外。

这时,不用苏芮提醒,那汉子也发现了,原先在镇子里是不明显,越往河边走,渐渐出现了一些脚印。

苏存学着圆鼻子犬汪了一声,无人留意他那叫声像不像,因为那女修在一棵树下面看到了孩子的肚兜。

她喊了一声就昏过去了,那汉子眼睛杀人一般,却不得不先照顾妻子。

青衫修士刚得了自由,站得离人群远远的,背后却忽然一冷,被苏芮拎在了手里。

苏芮拎了青衫修士没去别处,而是回到了客栈一层,直接去了那汉子的房间的隔壁,就是这修士的住处。

苏芮把这修士往地上一扔,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床沿上,冷冷瞅着他。

除了将他压得死死的威压,还有一层冷入骨髓的杀意,那修士寒从心起,渐遍布全身,后悔不该招惹苏芮。

等了半响,不见这修士说话,苏芮眉头一皱,那修士便觉身上那威压似乎要将他碾碎,可惜这层威压之下,他根本张不开嘴。

苏芮瞧他面容痛苦嘴唇蠕动,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缺乏经验,忙给他留了一道缝隙,同时声音低沉道:“说实话,否则……”她摆了个搜魂的姿势。

那修士脸上惊恐之际,张口结巴道:“说、说的都、都是实话,我、我我……”

苏芮见将他吓得太狠,遂先问他姓名、出身,待他情绪略微平静一些猛然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修士猝不及防,惊恐更甚,虽不能弄,但逃跑之意都在眼中,苏芮恶魔般一笑,手上凝聚出灵力朝他天灵盖拍去。

“住手,我说……”“其实我并未认出你,只是我携带的水兽石有了反应……”见苏芮面色骤变,他忙说下去:“我虽然是散修,但从我祖辈开始,便不停有人踏上修仙这条路,我的祖先中有人得到一本水兽图谱,上面不但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水中妖兽和如何分辨他们的方法,还带有一颗能感应水兽气息的石头。我的祖父觉得我有些天赋,便把这本图谱传给了我。我是感应到你袖子里有强大的水兽气息才跟着你,我认出你也是因为那相同的气息,你若不信,那本图谱就在我的储物袋里,石头就是我手上的这枚戒指。”

苏芮并未立即去搜查他的储物袋,身子往后一仰:“强大的水兽气息,它在哪?”

那修士快哭了:“求你别杀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进入紫阳派,不过有一段路非得靠水兽才能通过,我向天发誓不是想要你的灵兽。”

他看到小黄狗爪子抓着肚子上的毛乱扯,简直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利索了。

苏存终于把身上的黄狗皮给扯了下来,阿姐太坏了,见他不会化形就把他塞到了狗皮里。

见此一幕,那修士咚的一声栽倒在地,竟是昏过去了。

苏芮不急不慢地扯下他的储物袋,轻松抹去他的神识,注入神识一看,只见里面不过一小间屋子那么大,乱七八糟放些灵石丹药等物,大部分空间都堆满了一种看起来像铲子的灵器,只能算是下品灵器,却足足有一百多件。苏芮不由纳闷了,不过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玉盒,打开一看,里面用厚厚的油布裹着一本兽皮绘制的图谱,第一页上正是四个古篆“水兽图谱”。

翻开一看,第一页上画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虽然线条极为简洁,但凶猛残暴之气似乎扑面而来,第二页画的是一条人面鲤鱼,不知当初绘制时用的什么材料,此时看着那鳞片仍赤红无比,似乎拥有一种焚烧一切的力量,下方有小字“横公鱼”,第三页上的妖兽仍有一张人脸,却是人面豺身,背上一对翅膀,身后一条蛇尾,这个苏芮认识,是传说中的化蛇……一页页翻过去,苏芮在靠近中部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画像,下方有字“性懒凶残,可在其所过之路埋下尖刀,以土掩之,以活鹿诱之,肚破,遂亡。”

苏芮:……

苏芮伸手把这一页给扯掉了,再往后翻,大多都是苏芮见过的种类,不过最后一页的东西苏芮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那上面似雾非雾,影影绰绰的,中间还有几个圆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苏芮合上图谱,又抬起黄宽的手,这修士就叫黄宽,见他手上带着一枚粗大戒指,上头嵌着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苏存也好奇来看,他一凑近,那石头就亮了起来。

苏芮称奇,封住黄宽五感,也放出自己的气息,刷的一下,那石头亮得就像探照灯。苏芮忙收了气息,黄宽还在昏迷中,她在苏存背上一按,一股水从苏存肚里喷出来浇在黄宽的头上。

黄宽悠悠醒来,见一张大嘴就在跟前,恨不得再昏过去,听见苏芮说话又活了过来。

这时苏芮语气放缓,询问黄宽有什么门路能进紫阳派,黄宽这时心想若是不交代恐怕没有活路可走,遂将他的计划一五一十道来。

苏芮听完有些控制不住嘴角,黄宽忙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当年若不是先祖算错位置,早就得了鳖爪果……”

他正情绪激昂表明自己这条路可行之时,苏芮忽然起身,附在黄宽耳上:“若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来人问什么你就好好回答。”

黄宽诧异,苏芮说罢就消失了,这时他才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方向正是自己这屋。

黄宽吃了一惊,忽然发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威压消失了,他急忙起身,坐在桌子旁,端起茶杯。

刚坐稳,外面就传来敲门声,黄宽刚应了一声,那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哗啦啦涌进来七八个修士,个个手持明晃晃的灵剑,进来之后就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该不会是那位惹了什么事吧?黄宽心里叫苦,怎么不长眼惹了那位,口中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我的屋子!”

此时掌柜才挤了进来,满脸苦笑道:“仙长大人,求您恕罪,咱们客栈又丢了一个人。”

啊——黄宽的吃惊不是假的,难道又丢了个孩子?

那掌柜道:“这次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大活人……是这位仙长的师妹。”那打头的修士约摸二十七八岁,一脸寒霜,见黄宽这间屋子并无异样,脸上多出一层不耐,不过他的一个苹果脸师妹还算有点涵养,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和师姐进屋后,师姐见窗子上有些尘土,感觉不太干净,便对我说要去唤伙计来擦一擦,结果师姐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出去找师姐,遇见伙计,一问,伙计说根本没见过师姐。我感觉不对,急忙试着联系师姐,结果却一无回应,这时我师兄急忙找来,问我师姐哪去了,原来他那儿保管的滴了我们每个人一滴精血的玉牌上,属于师姐的那个红点消失了。”

那就说明她这位师姐已经死了,然而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而且还无人见到她离开这家客栈。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几个人也是为鳖爪果而来,若是夺宝中死个人也就罢了,偏连紫阳派的大门还没进去一下,这大师兄心头的恼火可想而知。

先抓住那掌柜质问了一番,又责怪为何师妹那间屋子没有打扫干净,掌柜那个委屈啊,谁知道这神仙奶奶有洁癖,再则你使个清洁咒不就完了么?

黄宽了解了情况,人死为大,也不好跟他们计较,不过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使个清洁咒不就完了么?”

苹果脸小师妹苦道:“倒也不是我师姐非要很干净,主要是我们路过拐角处那一间时,看到里面一尘不染,非常干净……”

那拐角处的屋子,不就是自己那间么?苏芮心道。

他们两人对话,都被大师兄听在耳里,这会儿虽然在黄宽的屋子里,也觉得黄宽十分惹人生厌,两眼如刀的扫过来,把掌柜吓得不轻,他最怕有人再提这茬,忙道:“后面还有两间房,您要不也去看一眼。”话说要不是自家东家现在不在,他犯得着如此低声下气,心惊胆颤么?

这帮人总算走了,黄宽松了口气,把门合上,猛然想起那位,脸色一变间,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还没回头,门上又响起敲门声。

黄宽心跳有些不稳,先开了门,好在那位已经消失了。

是方才那位冷冰冰的大师兄,这会儿他似乎想让自己神情柔和些,但看着比不柔和还难看。

“我听说你认识那个帮忙找孩子的人?”

黄宽为难了,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见他面无表情,大师兄脸上现出几分急迫:“我想找他帮忙找找我师妹。”

面对后面一堆面带希望的人,黄宽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从河边把我给拎了回来,扔到这屋子里就走了,我没骗你,他可是金丹期修为,我要认识他就好了。”

一帮人失望离去,黄宽关上门,听着外面的确没有声音了,伸手布了个结界,一回头,苏芮床边坐着呢。

“师……您老觉得我怎么样?”黄宽想喊苏芮师兄,又怕对方不喜。

苏芮嘴一撇:“我还没你老呢,别您老您老的,你要喜欢叫师兄,随你。”

黄宽大喜:“您是同意和我一起去了?”

苏芮道:“暂时这么定吧,不过你得保证你的法子管用。”

黄宽道:“这个您放心,到如今没人知道我家就是赫赫有名的摸金黄,对我而言,整个万华山不过是一个巨型坟墓,只要有洞,我就能钻进去,没洞我也能给凿出个洞。”

苏芮:“你别吹牛,那你怎么不一个人去呢。”

黄宽脸一红,转移了话题:“师兄您怎么不帮他们找找呢?”

苏芮道:“师兄我最讨厌麻烦,在咱们出发前,你最好少给我找麻烦。”

黄宽讪讪应了,苏芮也不离去,就霸占了黄宽的床位打坐,黄宽便席地而坐,两人各自修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