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大哥不要走啊。”龙梨伏在了门槛上绝望的哭喊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昆大哥…都是我的错…”
春柳跌跌撞撞的爬近龙梨,环抱住了有些魔怔的主子,哀声劝慰着和她哭成了一团。
——“昆大哥…”
龙梨的凄喊声穿过屋顶,如一声惊雷。
龙戎跨过门槛边的主仆二人,没有再转身去看——“传令下去,封住这座别苑,里面俩人不得踏出半步。”
——“不得踏出半步。”
下人们绘声绘色的传说着龙梨的骤然疯傻,几个嬷嬷更是比划着龙梨像极了当年忽然疯了的龙怡悠,这姐妹二人就连哭喊的都是一样的人名——“昆大哥。”
——“昆大哥…”龙筱抬起眼睑看向柔情注视着自己的夏夷欢,“二姑姑她…和怡悠姑姑芳心暗许的,是同一个人?”
夏夷欢拢住龙筱的身子,贴着她的耳垂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害龙怡悠疯傻,龙梨也有份,其中恩怨情仇说也说不清。往事惊心,只庆幸你怡悠姑姑总算疯病可以医好,昆鹏痴心不改,总会用下半生好好待她。”
龙筱闭上眼,她耳边响起了长长的宫道上,撵轿上的龙梨嗔笑着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当年,本宫也幻想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没有梦想可以实现,龙筱,本宫告诉你,龙女没有任何梦想可以实现,天佑大燕,却不佑龙女,本宫如此,淑妃如此,你龙筱,也是如此。”
龙筱终于明白了那些话。
夏夷欢见龙筱好像想起了什么,捋了捋她的发丝温声道:“这几天你大姑姑的病就会痊愈,到那时,我们几人一起回去,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龙筱面上隐隐带着愁绪,夏夷欢知道她担心沈炼不会善待她还留在涟城的家人,涟城是沈炼的王土,君心难测,实在难说。夏夷欢垂眉想了片刻,握住龙筱的手心道:“你要是还担心什么…不如,把你的家人一起带去夏族…”
——“夏大哥…”龙筱眼中闪动着泪光。
夏夷欢的指尖轻轻贴住龙筱的唇,“我自幼孤零零,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再是一个人,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庇护家族是男人的责任,只要他们愿意,我一定护住龙氏全族。”
龙筱哽咽道:“娘和长姐该是愿意离开,爹和两个哥哥…爹是一定不会离开涟城的…等过两天,我再去和娘提一提吧。江山易主,龙氏已经没有用处…伴君如伴虎,还是远远离开的好。”
不远处,茂密的草木遮掩住了沈炼阴郁的脸色,他沉默注视着这对缱绻羡人的眷侣,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妒火冉冉而起。
龙府深院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龙怡悠喝下最后一副汤药,薛毓秀拾起汗巾抹了抹她嘴角的药渍,急切的盯着龙怡悠还有些懵懂的眼睛,颤声喊着她的名字,“怡悠,怡悠?你还认得我么?”
站立着的昆鹏看起来是屋里最紧张的那个人,他铁塔一样的身躯从来没有这样颤抖过,就算当年被龙府的金刀护卫团团围住,命悬一线,他也没有这样的慌乱无措。他紧张的不敢走上前,他怕龙怡悠的疯病还是无药可治,龙怡悠还是认不得自己,这是他比死还害怕的事。
夏夷欢走近昆鹏,掌心按住了他不住耸动的肩膀,低声道:“薛家是杏林高手,龙夫人定是有把握的。”
昆鹏感激的看了眼夏夷欢,干燥的唇微微动了动。
龙怡悠抬起有些胆怯的眼睛,循着薛毓秀细细打量着,懵懂的眸子忽的顿在她的脸上,像是认出了什么。昆鹏心头一紧,不禁走近了几步。
——“怡悠,还认得大嫂么?”薛毓秀轻轻抚摸着龙怡悠的手背。
龙怡悠张开红唇露出白玉一般的皓齿,晶亮的眸子闪出久违的光泽,“大…嫂…”
薛毓秀眼睛一动落下泪来,“诶,诶,大嫂,我是大嫂,怡悠,你是都记起来了么?”
薛毓秀的脸比起二十年前苍老了许多,脸上深深浅浅的纹路昭显着她对龙氏前途的忧心忡忡,但龙怡悠还是认出了她,她是兄长娶进的夫人,自己的大嫂。
龙筱疾步上前拉住了龙怡悠的手,把脸凑近她的眼前,“怡悠姑姑,我是筱儿啊。”
——“筱儿…”龙怡悠低呼了声一把抱住了龙筱,珍珠一样的泪水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好筱儿,姑姑的好筱儿,姑姑怎么会不认得筱儿…”
龙怡悠字字清晰明了,不再有往日的迷糊茫然,昆鹏心中大石落地,她好了,她不再是一个疯傻的女人,她记起了大嫂,感激着龙筱…她,一定还记得自己。
姑侄二人相拥而泣,龙怡悠抹去龙筱脸上的泪水,贴着她的脸面低声道:“要不是筱儿用心陪着姑姑,姑姑该是早就活不成了,好筱儿,好筱儿…”
夏夷欢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姿不动沙声道:“昆将军,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龙筱竭尽心力照顾这位大姑姑,如果当时你真的杀了龙筱,龙怡悠清醒后问起这个小侄女,你才是真的无颜见她吧。”
昆鹏深目彷徨,浑浊的泪水在凹陷的眼眶里打着转,却克制着没有落下。
夏夷欢继续道:“你恨龙家每一个人,誓要杀了他们以解心头之恨。可龙戎毕竟没有要了这个妹子的性命,龙夫人袖手旁观多年,可也是她倾力治好了龙怡悠…如今龙怡悠恢复如初,不知道昆将军你是不是还痛恨着龙家?”
昆鹏蓦然侧身逼视着夏夷欢冷酷凌厉的脸,沉默片刻一声嗟叹,所有的仇怨像是都在这一声深重的嗟叹里,烟消云散。
姑侄二人止住哭声,龙筱转身指向身后站立的昆鹏,吸了吸鼻子道:“姑姑,他?你还认得么?”
——他?
龙怡悠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本该有一张英俊朝气的脸,剑眉飞扬入鬓,鹰目灼灼似火,鼻梁高挺,双唇温柔。可眼前的这个人,刀刻的纹路在脸上蔓延,凹陷的眼睛里深藏着还没有散尽的戾气…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如多年之前的初见,从未改变。
昆鹏的喉结滚动着,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昆…”龙怡悠眼角渗出晶莹,“昆…大哥…”
她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昆鹏看见了烟火的绚烂,耳边呼啸着万箭冲天的回声,他孤独煎熬的活了二十年,为了就是这一天。
昆鹏不敢迈出步子,他生怕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只要动一下,这个梦就会碎成一片。
——“昆大哥…”龙怡悠饮泣出声,“真的是你…”
这一年,像是隔了一万年。昆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痴恋多年欲爱不得的女人,她像一块璞玉,深藏多年珍稀不改。
龙怡悠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身躯颤动的昆鹏,她迟疑的伸出手去,仿若眼前是水月镜花般。她温润的手心摸向昆鹏粗糙的脸,她拂过一条条岁月的深痕,划过他高挺的鼻尖,干裂的唇角,就在她的手滑落的那一刻,昆鹏终于紧紧握住了这双刻骨铭心的手。
——“怡悠…”昆鹏沙哑的喊着,一声又一声,“怡悠…”
薛毓秀抹着眼角走出门去,夏夷欢朝龙筱伸出手,龙筱看的出神好一会儿才发现,赶忙勾住夏夷欢的指尖携手离开,还不忘替屋里俩人掩上了屋门。
龙筱回望深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爱人,“如果...我死在冰窟里,夏大哥也会带走我么?”
——“燕国满是污浊,筱女像莲花般高洁,我怎么会把你留下。”
龙筱落下弯眉,婉婉偷笑,夏夷欢桀骜的剑眉挑的高高的,眼角藏着快慰的笑意。
深院屋里
龙怡悠依偎在昆鹏的怀里,二人诉了好一阵的衷肠,他们有太多话要对彼此说,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所幸他们还有数十年的光景,上天垂怜,昆鹏暗暗发誓,绝不再让怀里的女人离开自己半步。
昆鹏以指为梳,轻柔的梳理着龙怡悠的长发,就算已经年过四十,她的乌发如瀑,没有一丝白发,再看看自己,发束黑白斑驳,竟像是年过半百一般。
昆鹏嘲笑着自己道:“二十年光阴,怡悠面如羊脂仍像少女一样清丽美好,我却已经垂垂苍老,再不是当年爱慕你的年轻护卫。”
龙怡悠拂过昆鹏鬓角的白发,眼神盈满深情,“怡悠混沌度日不知相思苦痛,昆大哥日日受着仇恨煎熬,才会老的这样快。”
昆鹏按住龙怡悠的手,踌躇着低声问道:“有一件事…我原本已经打算放手不问,但每每想起我们分隔二十载,这一口气我还是咽不下。怡悠…当年,你爹和大哥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打算?你是不是…与谁无意中提起过什么?”
——“长姐走之前,会留一件礼物给你。梨儿有了长姐的大礼,今生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再任人主宰无从选择。终有一日会觅得萧郎,快活一生。”
——“长姐,你要去冰窟么?”
——“嘘…万无一失,你信长姐。”
——“除了爹和大哥…谁可以…”
——“你乖乖的,可要替长姐保守秘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长姐与你说,也是舍不得你…”
——“我不会说的…绝不会告诉旁人…绝不会…”
龙怡悠像是想起了许多旧事,她的柔情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