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不等沐容若再次发声,振臂道:“来人,送太子殿下回东宫歇息。”
一队金甲卫士雄赳赳的走近沐容若身边,沐容若怒视沈炼,咬牙狠狠道:“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送太子回东宫。”沈炼决然下令,背过身没有再看沐容若。
夜色深沉,皇宫看似风平浪静,却早已经如变天一般。几个皇子聚在一处窃窃议论着轩辕殿惊/变,脸上满是恐惧。二皇子沐延朗服毒而亡,剩下几个弟弟常年被沐容若压制,也多是胆小怕事的孩子,最小的皇子沐丹决更是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听骁武侯说,明天就有消息从涟城传出来。”三皇子抖着唇,“难道咱们都不是沐家的皇子?昌武帝真是…真是太监?”
“我是不信。”四皇子虽然这样说,可话语里也没有什么底气,“是沈炼要造反想出来的说辞吧。皇子非昌武帝血脉,他才能堂而皇之替天易主,自己取而代之。沈炼好狠的心,为了一个龙筱竟然要夺了沐家的天下。要我说,咱们几个筹措些人马,围了襄王府杀了沈炼。解了太子的困,太子也会记着咱们几个弟弟的好处…”
“你疯了。”三皇子怒道,“沈家有的是兵,太子五千禁卫军都被压制的动惮不得,就凭我们几个手里百余名内卫,也想杀骁武侯?你去送死,我可不去。”
沐丹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两个哥哥听的心烦,四皇子摊手恼道:“那就真的如同案上的鱼肉,等着沈炼宰割,他要是下了狠心,咱们一个都活不成,等死,一起等死就是。”
三皇子摇头道:“照我来看,骁武侯并非要我们死,他恨的是太子,又不是咱们。如果冰窟之谜是真的,我们不过是披着皇族外衣的草民,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你执剑抵抗才是必死,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反而能活。太子平日怎么对咱们?他那个性子做了皇帝也不会善待弟妹,反倒是骁武侯…”三皇子啧啧道,“骁武侯要是真打算取而代之,也许还需要用上我们兄弟…”
四皇子听着像是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不管太子了…三哥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了。”三皇子按桌道,“自保尚是未知,腾不出手管闲事。”
沐丹决止住哭声,也赶忙点着头附和着三哥。夜色幽幽,人心也如那月色一样冷淡哀默。
转眼已是子夜,沈炼今晚没有回家,以护国的名号留在皇宫里,沈炼在凤鸾宫和长春宫外加派了不少人手护卫,生怕有人会拿龙女为质要挟龙家。等明日涟城传来消息,守了数百年基业的燕国就会顷刻崩塌,沐容若是一定不能即位了,新帝?沈炼冷冷一笑,燕国外有邻国虎视眈眈,内有天灾连连民心不稳,那些朝中臣子都不想拖得越久引来祸事,国乱事小,荣华事大,这帮人一定会尽快拥立新君□□朝堂,安定民心。而他沈炼,手握重兵又是护国先锋,一定会是满朝文武力举的对象。到那时…沈炼忽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半推半就,还是严词拒绝…
揭开冰窟之谜比沈炼想象的要顺利,一切因为沐容若毒杀自己不成,胜利的天秤已经倾向了自己,可就在帝位唾手可得的时候,沈炼却忽然生了退意。
自己登基称帝,龙筱立为皇后。龙女为后是一代代的命数,龙筱从不信命,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沈炼仰天唏嘘,他知道龙筱厌恶苍都,她不喜欢阿谀心计的世故,不喜欢你争我夺的争宠,她不喜欢皇宫弯弯绕绕的宫道,那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引的你步步沉迷却再也挣脱不出。
龙筱不喜欢这里。沈炼倚着长春宫的宫墙低叹了声。他没有告诉别人,龙筱还活着。沈炼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回来,如果镜湖边他带着龙筱策马离开,现在相依相伴不知道有多快活。
——“骁武侯离轩辕殿的宝座只差一步,怎么看起来有些心事?”
月亮隐入密云,所剩不多的微弱星光映在走来那人艳丽夺目的脸上,似笑非笑,音色如魅。
“玉嫔。”沈炼沉重的面色霎时恢复白日的冷峻,“今夜特殊,早已经下令所有人宵禁不得外出,玉嫔胆子不小,竟然从柳堤轩走来这里?”
玉修罗也不见害怕,嫩柳身段朝沈炼屈膝行礼,盈盈笑道:“夜宴□□,斗转星移,太子毒害骁武侯不成,反被骁武侯一戏逆转,真是让人震惊。”
沈炼盯着玉修罗倾城的娇容,意味深长道:“先帝驾崩,没有子嗣的妃嫔都跟去了东山守陵,玉嫔也没有所出,居然还能留在皇宫?看来玉嫔果然是有些远见,也知道进退吧。深夜敢独自出来,还能猜到来长春宫外找我?看来我低估了玉嫔,你有话要对我说?”
玉修罗掩唇一笑,目光如水,“轩辕殿夜宴那处大戏,宫里已经传开,柳堤轩偏僻消息却不闭塞,修罗女听到这样的故事也是称奇。”
——“那不是故事。”沈炼拂袖道,“是事实,昌武帝无后,沐氏早已经不是先祖血脉,而是连…草民都不如。”
玉修罗收住笑容,水眸幽幽打量着意气风发的沈炼,从她第一眼见到沈炼,玉修罗就看出了他的暗藏锐气,她再三提醒沐容若要绝了沈炼这个后患,但她没有想到,沈炼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厉害到连自己也招架不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沈炼冷冷避开她的眼神,“玉嫔勾魂摄魄,掏空先帝龙体,又能迷的太子庇护,太子崩塌在即,玉嫔是又要为自己择木而栖?”
——“骁武侯至爱一人,哪里正眼看过别的女人。”玉修罗窈窕转身,“我来是想提醒您一句,人生如戏不假,我也没有怀疑冰窟之谜的真假,世间有太多荒诞的难以置信的事,如果还有更加荒诞的事,骁武侯又信不信?”
“还有更荒诞的事?”沈炼低笑了声,有些嘲弄的看向玉修罗,“还有比沐氏非皇嗣更加可笑的事?玉嫔说来听听。”
玉修罗玉指贴唇,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说给你听,你一定是不会信的。骁武侯有没有胆量去见一个人。”
——“谁?”
“太子殿下。”玉修罗红唇微张气息悠荡,“由他说给你听。”
沈炼差点就笑出声,“沐容若?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天么?他要真有本事,夜宴那么多人都在,他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自保?他说给我听?他是想让玉嫔骗我过去,伺机杀了我么?”
“不能当众说。”玉修罗低嘘了声,“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太子还能怎么做困兽之斗?太子不说,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骁武侯。”
——“为了我?”沈炼嘲笑了声,“他恨不得我死,任何能置我于死地的事他都会去做。玉嫔,你高估了自己,我不会去见沐容若。”
“骁武侯必须去见太子。”玉修罗星眸闪出不容置疑的光,“听修罗女一句,血,浓于水呐。”
——“血,浓于水…”
东宫
沐容若平日里束的一丝不苟的发冠散落着几缕消沉的碎发,手边是几壶已经喝干的烈酒,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沐容若没有抬眼,无力的瘫坐在软榻上,坠着的手里捏着还剩半口的酒盏,浑浊的酒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玉修罗步步生莲,沈炼脚步如风,沐容若挑眼窃笑,松开酒盏滑落坠地,凄厉的笑声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玉修罗遣散守着的宫人,转身关上屋门,静静站立在门边,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对异母兄弟。
——“你有话要对我说?”屋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酒气,沈炼没有走近沐容若,他谨慎的站在几步之远,冷冷看着这个像一滩软泥的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沐容若眸子微亮,“玉嫔连你都能说服,果然是夏族送给燕国的至宝。”
玉修罗喏声道:“骁武侯能来,不是被我说动。而是…”玉修罗低扫着沈炼看似笃定的脸,“骁武侯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谜团,一个他想不通却又不敢想的谜团。恰恰修罗女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当然会来见太子。”
沈炼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低声道:“有话就赶紧说吧,天一亮,你我都不得清闲。”
沐容若撑起熏熏然的身子,他不想在沈炼看来自己已经难以扶起,玉修罗想去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可迈开步子又生生顿住,沐容若竭力维持着一国储君的尊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这里只有知情人,本宫终于可以告诉你。”沐容若忽然大笑道,“沈炼,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夜宴上,你献上处心积虑的大戏,昭告群臣沐氏皇族并非昌武帝的血脉,沐氏子嗣是珠胎暗结的孽种,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哈哈哈哈哈…沈炼,你一定会后悔。”
——“昌武帝和龙渊桐说过,沐氏后人如果不堪为燕国君上,龙家可以解开沐氏后人的身世,择明主护国。沐容若,你妒恨谋害功臣,与先帝嫔妃苟且私通,你不配为帝。我和龙希风此举也是循了昌武帝的意思,为的也是大燕天下。”沈炼铿锵说出,见沐容若脸上满是嘲意,心里忽然涌起难言的怒火,“你说我会后悔?夜宴所为,我沈炼绝不后悔。”
——“哈哈哈哈哈…”沐容若大笑的差点匍匐在地,指着沈炼看向玉修罗,“玉嫔,你看他,真是傻气的好笑,绝不后悔…沈炼,沈炼…你活到弱冠,深受先帝隆恩,五岁可入宫伴皇子读书,得太傅亲自教导;十六岁得金督令牌进出皇宫犹如无人之境;十八岁就得先帝派遣去涟城龙府迎娶淑妃;不到二十岁,统领十万大军去北国打一场必胜的仗…骁武侯…你是什么身份,一战竟可封侯?沈炼…”沐容若戳指着沈炼的鼻尖,“你真当自己是旷世大才,先帝无人可用,把你这个苍都小霸王捧的上天入地?”
沈炼按住剑柄镶嵌的金玉珠,却没有打断沐容若几近疯癫的话,剑眉不动像是等着他说完。
沐容若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仰头又笑了几声,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父皇知道你我水火难容,本宫是他亲立的储君,即无过错他也是废我不得,等我登基一定不会放过你,父皇护不了你一辈子,就竭尽所能给你自保的筹码——王侯爵位,驭兵虎符,镇国功劳…甚至,只要你开口,他也会答应把龙筱许配给你…龙女为后,龙女为后…沈炼,父皇就差废了我这个太子,把储君的位置给你…沈炼,你还不明白么?”
——“本宫有今日,被你踩在脚下,都是拜父皇所赐,是他一手酿造了今天的局面。父皇要是知道自己的沧海遗珠如此厉害狠辣,会不会后悔扶持着你青云之上…沈炼,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却亲手毁了沐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