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甚好收拾的,帽儿拾掇了几件常用的小物件,又拿了件云丝薄披风出来,替明思穿上。
匆匆打理一番后,内院管事也遣着仆妇抬着小轿,随着莲花如玉一道,行到了院门口。
两人分别上轿,一路行到大门口,沙鲁布罗二人已立在车前。
见三人出来,布罗忙将踏脚凳放好,明思低低道了声谢,就扶着帽儿的手上了车。
沙鲁知晓事情缘由,将车驶得又快又闻。
浓墨夜色中,帽儿白着脸坐在沙鲁右侧,只听耳畔风声呼呼地过。
沙鲁余光扫了一眼,见她满脸不安惊怕的模样,心有不忍,遂低声安慰了句,“莫担心,兴许到了地头就已经无事了。”
帽儿身子一僵,看他一眼,遂低头咬唇,绞着手帕不吭声。
她娘生她几个弟弟妹妹都只一两个时辰就完事儿,她听人说过,这生孩子最怕的便是胎位不正。手出脚出,十有九不逃……
想着想着,脸色越是白,手帕也愈发绞得紧了。
蓝彩已经没了,若是蓝星再有个什么事儿,别说小姐,她都受不住。
见小丫头这般,沙鲁同布罗对视一眼,皆是一抹无奈。
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了纳兰府大门口。
不待帽儿过来接应,明思就跳下了马车,快步朝内。
门口正在打盹儿,蓦地听得动静,门洞里一瞧,赶紧将大门打开。又转身唤醒耳门内值夜的人手,赶紧去传话,传轿子。
明思也无心理会,直直地就朝内走,帽儿慌忙跟上。
荣烈在车前一顿,提步走到车头位置。解下腰间飞云玉佩递给沙鲁,“去宫里找母后,问问雅嬷嬷可在京城?”
雅嬷嬷?不就是替王爷和陛下接生的那位?
沙鲁同布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荣烈的意思。也不多言,赶紧上车出发。
荣烈一说完,也转身上了台阶进门,几个大步便追上了前方的明思,这才缓了步子,走了个并排。
走到半路,抬轿的仆妇就追了上来。荣烈一拉明思,“上轿。”
明思颔首,折身入轿。
过了二门,片刻功夫,便到了鸣柳院的院门外。
明思一下轿就见墙头溢出的灯火光亮,心房霎时一缩。
门是虚掩,帽儿一推便开,回首看向明思。明思定了定心神,大步而入。
鸣柳院中,北面正房同东面一溜儿厢房皆是灯火通明。却未听到蓝星的声音。
明思心下猛然一沉,“娘——”
几个人影立在东面的一个厢房前,正是四老爷四夫人还有蓝枫。几人正在同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说话,并未注意到明思三人的到来。
同大夫对话的是四老爷,四夫人却扶着蓝枫似在垂泪。四老爷四夫人皆是背对,那老大夫和身后背药箱的学徒却是当面。只见那老大夫满脸无奈的说了几句后,摇了摇首,就抬步朝外。
明思心房一颤,这才出了声。
听得明思的声音,四夫人一惊。猛地转首过来,一看清明思,眼泪就更忍不住了。不能大哭出声,只用绢帕掩了嘴,嘤嘤低声,而那眼珠却是珠串似的接连落下。
明思脑中蓦地空白了片刻。身子摇了摇,荣烈一把拉起她的手,握紧,沉声,“先问清楚再说。”
两人遂上前。
明思也定下心绪,看着四老爷,“爹,情形如何?”
四老爷眉头皱得死紧,眉宇间黯然一片,闻言轻摇了摇首,“只怕不大好。”
明思身子一颤,“怎么回事?月前不是好好的么?”
蓝枫抹了抹泪,哽咽着道,“早上起夜时不小心磕了一下,当时也没事。巳时就开始发作,稳婆一查就觉着有些脱盆。到了晚上,羊水破了,胎位已经横了……孩子大了些,不好改位……子时后半,孩子的手就先出来了……稳婆把手送进去,方才,又出来了……”
经过蓝枫断断续续的描述,明思听明白了。
约莫是早上磕那一下,惊了孩子。所以本入了盆的胎位因孩子的乱动,才变成了横位……到了两个时辰前,蓝星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大夫来瞧过之后,也只道让给产妇喂些参汤,其他的,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从早上到现在都现在都快二十个小时了……
望着东厢房门上那厚厚的靛蓝棉布垂帘,帘下有昏黄的灯光泻出,隐隐可见人影的走动。也隐约能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却是不辨男女。
“大哥呢?”明思轻声问。
四老爷朝垂帘方向看了看,语声低沉,“在里面。大夫一出来,就进去了。”
明思怔了怔,慢慢抬步朝前走。
一挑开门帘,便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明亮的烛火中,阿刁背对着门紧紧拉着蓝星的手,一眼不错地望着蓝星,闻声也未回首。阿刁的身子挡住了蓝星的面容,只见棉被下方曲线隆起,正是蓝星的双腿。
两个婆子和蓝草都站在一边,见得明思,蓝草红着眼低唤了一声“小姐”。
听得这声,蓝星动了动,随即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无力中带了一丝惊喜,“是小姐……来了么?”
阿刁转过身,俊挺的面容上满面伤痛之色,眼底满满都是血丝。神情惨然望着明思,唇动了动,还未出声,两滴无声的泪便滑落下来。
明思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床前,只见蓝星发丝散乱,额前颈下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成缕,杂乱的贴在肌肤上。脸色却是惨白一片,连唇瓣也失了颜色。
显然是已力近。
见得明思,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我一直在等你。”
阿刁抿紧了唇线,松开蓝星的手,站了起来。
这般模样的蓝星……明思只觉心如刀绞,却要强忍住,费劲全身力气扯开一丝笑意。在床畔坐下,拉起蓝星的手,笑看她,“我是孩子的姑姑啊。自然是要来看他和他娘。我还给他备了那样多的玩具,还有推车,还有风铃,还有拨浪鼓,还有——”
“小姐,我不成了。”蓝星微笑着,“我替我同阿刁说。把我肚子破开,把宝宝取出来——”
“不!”阿刁语声冷硬,随着话声,袖中双拳握得死紧,“我什么都依你,只这个不行!”
明思已经呆住了!
“小姐,你原先说过的,不是么?”蓝星没有理会阿刁。眸光无力却是柔润,“可以划肚子生孩子,可以的。对么?小姐,你帮我,反正我也撑不了多久了。我死了,宝宝也活不了。小姐,我不想宝宝死,你帮我……”
明思泪如泉涌,须臾,泪痕便是满脸,呆怔片刻,猛地摇首。“不,不,不!谁说你会死,谁敢说?我不许,我不许!”将蓝星的手捏得死紧,“你会好好的。宝宝也会好好的!大家都会好好好的!”
“小姐——”蓝星捉起明思的手轻轻贴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上,唇畔笑意柔美之极,“你看,宝宝还在动呢。他好厉害,比他娘还有力气。小姐,你帮我好么?我找不到别人了,帮我留下宝宝……”
明思只是流泪,只是摇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星轻轻地闭了闭眼,睁开眼,却是看向阿刁,满眼都是无声的祈求。
阿刁身体已经僵直,死死地看着蓝星,双目通红,“你不用说了,没了你,我要孩子做什么。”
蓝星眼角慢慢溢出两滴泪,唇边却是笑意,“宝宝会陪你,你就不会孤单了。他长大了,会给你养老。”
明思只觉有千根针刺在心房,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是泪如雨下。
看着阿刁满目通红,双拳紧握的模样,她倏地抬首看向那两个稳婆,厉声道,“站着做什么?还不想法子!”
两个稳婆身子一颤,苦着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为难地道,“不是老身不想法子,孩子只怕有八斤重往上,这手塞进去了也回不转位——一朝下赶,这手就又出来了。”
明思心房收紧成了一团,心中满满都是悔恨!
自己怎就没想着提醒孩子的重量!自己明明是知道的!怎么就忘了说?
可这一点也不能怪她,四夫人并无真正的生产经验,而蓝星的肚子看着并不十分大,人也未长重多少。谁能想到孩子有那么大呢?
“小姐,我想同阿刁说说话。”蓝星轻声道。
看明思的神情,她便知晓,明思定然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要想如愿,还是得阿刁同意。
明思松开手,起身看了一眼重新坐下的阿刁,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站了一瞬,她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荣烈同四老爷四夫人站在一处,却是一片沉默,只听得四夫人低低抽泣声。
明思失魂落魄的走了过来,脸上全是蜿蜒的泪痕。走到跟前,身子便有些摇晃。
荣烈抢在四老爷前,一把扶住她,“如何?”
明思的脸色也比蓝星的惨白好不了多少,闻言,阖了阖眼,泪落得更急,“她要破开肚子救宝宝……”
四老爷和四夫人倏地一惊!
蓝枫“啊”地失声,不置信的睁大了眼,“这怎么行?”
荣烈也是一震。
明思却是恍若未觉,没有去看三人的反应,只不住的摇首落泪。下一刻,她忽地反手抓住荣烈的胳膊,眼睛睁得大大地,“你有办法么?你能不能替我救蓝星?救宝宝?”连问三句后,又眸光空洞的喃喃自语,“蓝星不能死,宝宝也不能死,我不能让她们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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