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2) 召英神创降龙掌, 周侗仙逝华山巅(1/1)

王三横自救沥重到华山,再度离去,已是七年光景。当初他下山,曾与恩师有约,必专心为岳飞打刀,无事不回周家营。

他想不想周侗?想得心口都疼。特别是打扎麻刀一次次失败的时候。他多么希望周师能突然出现在眼前。

但三横知道,老师再厉害,不能一辈子背他抱他。多少的艰难险阻,万千的沟沟坎坎,那是要自个来对付的。小鸡既然出窝,就再不能回到老鸡的卵翼之下。

七年了,周侗想不想三横?作梦都想。他一辈子并无子嗣,对王三横视若几出。但是,莫说教三横下山去担这天大的担子,就是干任何别的事,也绝不能把个徒弟永远拴在膝前。

三横可说是不辱师命,大功告成。周侗却也绝无将他收回华山之意。他的终老,不需要徒儿。

但他的确有话要说。此一说,却已经不是师徒之讲授了。

周侗面对爱徒,语重心长道:

“第一,你此次北行。想着直奔主题。世上诸君多拿得起来放不下,盖因对自己究竟要干何事不甚了了。而不知道究竟是要干什么,盖因失了主题。”

“是,恩师。徒儿此次主题是诛杀老贼哈米赤,无关者不作过多缠斗。”三横点头称诺。

“好,第二,即然直奔主题,便不及其余,无辜者不必滥杀。”周侗嘱道。

“是,恩师,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三横再顿首。

“好,你此行寻那金营,必走易水。燕人荆柯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名句。但我这第三句是,你取哈米赤性命,却不必以命相搏。你之性命远较老贼性命金贵。”周侗道。

“恩师。”三横听言本欲打断,周侗挥手制止,继续说:

“三横,你谙道学,又知儒释。于孙子,墨翟,公输般,亦能融会贯通。习武学,会药石,诸子百家,五行八作,皆有心得。为师老矣,本于诸事了无牵挂。唯有一节,时时萦怀在心。”

“恩师请讲。”

“为师总在想,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究竟

何者为道,或者说天下万物,有否一个终极的道理,知之则一通百通?抑或世间本无此理,五行八作,各门有各门的规律?”周侗若有所思。

‘恩师的意思是?”三横不解。

“为师想,你报了大仇之后。如果有时间而且愿意,可以设此一想。”周侗道。

“好吧,如果可能当再上华山,听您教诲,与您坐而论道。”

“你独立思考,大可不必再来切磋。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诸子百家,皆人类瑰宝,焉能不学?但你学识甚丰,理应多思。否则何者为首,是弄不清楚的。”

“恩师说的是。”

“那么,这本《达摩心法》,你自己拿着。此乃佛学根基。将来必有其用。如是,你我且别。召英,替我送送你小师兄吧。”周侗道。

三横接过《达摩心法》与周侗,师母拜别。召英送至山口。三横又拿出《达摩心法》递给她,道:

“召英,数年前见你。知你武学已经在我之上。但我们师从华山一派,虽为当世绝学,但心力不能持久。这本《达摩心法》,乃你沥重姐所赠。我已熟读。现转赠与你,可能对耐力有所补益。”

三横随后又拿出一把宝剑,赠与召英道::

“这把剑是我最后一把精心打制的,名唤‘鸢句’。送与你用。算是日后留个念想。为兄自认了你这个妹子,从无好好照顾。羞愧于心,羞愧于心呀。”

召英一把拉住三横的手,道:

“横哥,但我在华山,可以说是朝思暮想你能再来。师父父年事已高,我无法不在左右。如今你前来,别提了,不到一个时辰说走就走。这样吧,我愿与你同去。你的血仇便也是我的。”

“师妹,我一向当你是我的亲生妹妹。听为兄一言。师父的确老迈年高。师母也是久病缠身。膝前万不能无人。何况此行,我本报必死之心,多半无法遵师所嘱了,你是师父关门弟子,此事便求你来办吧。”

“我不!”召英犟道。

“听话,回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回吧。”三横轻劝道。

召英听言,仍依依不舍。三横走得远了,召英还在山口望着。不觉间两行清泪扑簌而下。许久,召英回转身形,去见周侗。

周侗见召英回返,让她坐下,与之聊天。言谈之中,周侗忽然大笑三声。召英问恩师笑为何来。周侗道:

“人生百年,终须为世上留些什么。我徒岳鹏举下山,十数年间已成大宋中流砥柱。日后成长为天下武将第一人,也未可知。此笑一也。”

周侗讲着,面有得色,又道:

“我徒王三横集百家之长,创风箱益锻钢铁,制扎麻大破金兵。此种工艺,可传世百年不止,此笑二也。这第三,乃是你林召英。你之武功不但当今已无人能及,十世之内,亦当冠绝群雄。”

周侗言罢,又俯身大哭三声。召英闻之惶恐,细问之。周侗又说:

“我这第一哭,哭与早年众徒如林冲卢俊义武松诸人,我虽授其势,未解其实,痛哉!我之第二哭,哭与三横。我命他为宋军制器,但是误了他心中至爱,故虽授其仁,未谙其心,惜哉。”

周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我之第三哭,哭与岳鹏举张宪诸人。我令其举义抗金,虽授其忠,未讲其察,日后必有大难,苦哉!”

周侗言罢,绝气身亡。二目圆睁,肉身不倒。召英与师母大恸,屡屡欲合周侗双目而不得。

盖因周先师虽无疾而终,但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