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唯有低下头,仓促地在她的发间亲吻了一下,然后立即站起身就带上门出去了。

在门锁轻微的咔嗒一声锁上时,顾成殊有点遗憾地想,或许自己和她最近的距离,还不如那片被自己抖落的雪花吧。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后,叶深深在黑暗的室内慢慢坐起。她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许久,支撑着下了床。

这段时间的劳累,让她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所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神智渐渐复苏,黑翳慢慢退去,楼下的情景出现在她的面前。

靠在路灯上的女生,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加上削薄的短发,是时尚界最受欢迎的单薄锋利咄咄逼人的美。

她看见走向自己的顾成殊了,顿时扑了上去,投入顾成殊的怀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顾成殊摸摸她的头发,就像无数次亲昵地轻抚叶深深的发丝一样,然后两人才分开,薇拉从包里把车钥匙拿给他。

两人走向她那辆亮橙色的悍马,顾成殊熟练地上了她的车,很快就发动了车子,片刻便驶出了街口。

叶深深靠在窗口,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她觉得一股异样的疲惫涌上心头,让她全身虚脱无力,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呆坐了许久。

她抓过自己睡前丢下的大衣,伸手到口袋里,触到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条。

她的手指收紧了,一动不动地捏着它,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许久。

“所以,其实你只是喝醉了酒,让我来帮你开车?”

顾成殊帮薇拉开着车,皱眉问道。

薇拉靠在车座上,一脸颓废:“谁叫你住得酒吧街最近嘛,我不找你找谁?”

“但你说是关于我父亲和深深的事情,所以我才来的。”顾成殊压低声音,不让自己的郁闷情绪表现出来,“我现在把深深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巴黎最近治安不太好。”

“不然你会为了我半夜出来吗?”薇拉抱着椅背,满不在乎地问。

顾成殊无奈:“以后别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胡混了,你看你刚刚路都走不动的模样,直接就摔我身上了。”

“啧啧啧,小气鬼,有了女朋友就守身如玉了?还没你那小女友可爱。”薇拉斜了他一眼,挠着椅背说,“得啦得啦,不让你白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父亲的代理人在接触我的老师加比尼卡。”

顾成殊微皱眉头,看了她一眼:“他能对深深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可大了去了,至少,我敢保证巴斯蒂安先生不会再站在深深这边了,你们所有预定好的计划,比如深叶上市时那决定性的开局,肯定是不成了。”

顾成殊抿唇不语,等到过了两个路口,才打破了沉默问:“和加比尼卡一起的,是什么人?”

“多了去了,你们顾家的代理人,加比尼卡和一批反对既得利益被外来闯入者侵占的守旧派,还有——你的前前女友郁霏。”薇拉呵呵冷笑着,说,“送给你家小女友一个字,惨……她现在面对的几乎是整个时尚界的封杀,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奋斗,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我看,她唯一能落得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被践踏成泥。”

顾成殊冷冷听着薇拉的话,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了艾戈和叶深深的那个赌局。

他说,我赌你一年之内身败名裂,被驱逐出时尚界,黯然离开!

在时尚界逐渐绽放出异彩的叶深深,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有人能为这样一个女孩取得的成就而惊叹,但更多的人只会注意到,她将会给固有的阶层带来的巨大冲击。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已久的高阶领袖们,自然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出身草根的女孩子爬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无论她多么努力,无论她身上有多少光彩,那里都是她的禁地,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过去,甚至因为她的国度,因为她的东方审美取向。

顾成殊将薇拉送回家,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寻找回去的出租车。他思索着让叶深深从困境中突围而出的办法,寻找着帮她抵抗甚至击溃面前所有力量的可能性。

但没有,他平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解的绝望。这不仅仅是叶深深和时尚界的问题,这是两个阶层、两个世界的问题。

打破壁垒的契机在哪里,似乎连上帝都不曾知晓。

他站在街口,一动不动靠在路灯上,陷入沉思。

直到天快亮了,天边鱼肚白显露,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他上了车,本应该回家的。然而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指向了相反的地方。

凌晨出发,穿越英法隧道,所以顾成殊回到父亲居处时,还未到中午。

花园中的老花匠正在打理院子,一看见他就惊喜不已地迎上来:“少爷,你可很久没回家了,自从上次你和先生闹翻后……”

顾成殊打断他的话,却并不急躁:“刘伯,大冬天的还要照顾花草吗?”

“哦,听说这几天寒潮又要来了,我昨天没给芍药做好保护措施,悔了一夜,所以今天赶紧过来,给它弄个保护罩。”

顾成殊看了看那几株只剩了光杆的芍药,顿了顿才说:“真是费心了,这是我妈在世时最喜欢的花。”

“可不是嘛,开花时夫人一天能来看十七八遍的!”刘伯骄傲地说。

顾成殊笑着朝他点点头,进了自己多年未进的家门。

知道逆子回家了,顾父充满斗志地进餐厅用中饭,准备以最饱满的精神来训斥自己的儿子。

然而见面第一句话,顾成殊说:“请个职业经理人吧,薪水多给点,我看你书房积压的文件快一米高了。”

顾父气极反笑,在他对面坐下:“不好吧?外面那些人哪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好使唤?”

“是挺辛苦的。”顾成殊平淡地说,“到现在还要费心关注我女友,千方百计寻找各种途径阻止她的发展,实在太麻烦您了。”

顾父倒是一点都不遮掩,开门见山便说道:“废话,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跟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关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瞎了眼。”

“如果摆过几天地摊您就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我希望您永远不会知道,您现在交往的那个名模在被发掘之时正在街头卖水果——跟着她的水果摊贩父母。”

“可我并未打算让她进家门,对我来说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母亲——而你的母亲,就是被那个叶深深害死的!”

顾成殊明明想控制自己的,可他的眼前却一瞬间闪过叶深深倔强固执对抗那些巨大压力的身影,彻夜的奔波和长久以来的压抑全都冲上了心头,让他的语气终于也尖锐起来:“我记得之前曾和您说过,深深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甚至没有您这么多。”

“所以为了替那个地摊女开脱,你连自己母亲都不顾了!”

“我不想再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顾成殊冷冷驳斥道,“你执意认为此事是深深导致的,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推脱自己内心的罪恶与不安,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长年累月忽视了妻子,自己在外放浪形骸,对内却迫使她放弃自己的梦想,要她把全身心都贡献给顾家,还和全家人一起拿着放大镜挑她的毛病,用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标准来挑剔她,致使她长期活在紧张痛苦之中,得了抑郁症!”

顾父顿时语塞,许久,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说:“没想到我和你妈居然生了个情圣,爱上个地摊女就这么死心塌地,口口声声为她开脱!”

“不,父亲您才是情圣,我只能算是家学渊源。”顾成殊口气嘲讽,“白纸黑字的病历清清楚楚摊在你的面前,您却不肯承认,宁可自我催眠自己深爱着妻子,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自责和痛悔,把一切都加诸于深深身上,固执认为是她害死了妻子,自己没有半分责任。”

“我的责任?你居然认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局势顿时紧张,又进入父子俩对嘲时刻,“在我看来,就连任言瑄——叫薇拉是吧,都配不上我儿子,顾家要接受她都是勉为其难,结果现在你找上那种女朋友!你的女朋友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地摊女?”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顾成殊望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坚定,而眼神凛冽。他开了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说着最不容置疑的话语,“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梦想,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

“你把一个女人当成自己人生的意义?”顾父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顾成殊,你姓顾,你人生的意义是维护顾家的荣光!”

“我早已交托了所有事务,离开这里了。当时我们一切谈妥,可现在您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约?”

“那时我以为你鬼迷心窍,净身出户后能弄出什么花样?出去碰壁之后就会回归的。谁知你现在却完全是一副给她洗衣做饭乐在其中的模样!”顾父悻悻道,“你,顾成殊,我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优秀的儿子,浪费自己的人生贡献给那样一个女人!你对得起顾家,对得起我吗?”

“所以……”顾成殊面对父亲,只能皱眉缓缓问,“您不打算遵守我离家时候的约定。”

“笑话,有本事你先断绝血缘关系!否则,我绝不容许你和我最讨厌最仇视的这个女人在一起!”

顾成殊反问:“如果我不回来呢?”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比如说……你现在不就来了吗?”

“因为我听说,您把郁霏也塞到加比尼卡那里了,这算什么?”顾成殊冷笑着问,“亲自组织反叶深深同盟?”

“不,你太看得起她了,我只是找了个代理,搞了一些小小的动作。”顾父用手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至于我,哪有时间管这些。我吩咐的要求只是,打压害死了我妻子的叶深深,直到我儿子愿意回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