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无穷无尽的车流,仿佛望不到边的人群。

她徒劳地,却依然竭力地向前走去。

在纷纷向外撤退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向里面走的。她在逆行的途中,双手紧握着手机,不停地拨打着那个号码。

关机,关机,一直在关机。

但是,或许又开了呢?

她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存着这绝望的妄想,在向着隧道口走去时,一直这样固执地想着。

一具担架正从隧道口被抬出来,上面的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旁边的人看着这情景,全都露出心惊肉跳的表情。

叶深深却顾不上害怕了,抓住一个里面出来的女孩子问:“请问,里面还有人吗?”

女孩点头:“很多,有重伤的,也有已经没有意识的,天啊太可怕了……”

她放开了那个女孩,堵塞了胸口的紧张与担忧让她全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原本痛累不堪的脚又注满了力量,她迅速往里面挤去,进入了隧道之内。

幽深的隧道内,无数的人正撤出来。长达五十公里的隧道,中间的人就算走出来也需要好久,闹哄哄的声音在里面回荡,形成一种奇异的扭曲效果,与她在手机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叶深深又拨打了一遍顾成殊的电话,依然还是关机。

她抬头,四下看着从隧道出来的那些人。他们有人捂着脸上的伤口,有人一瘸一拐,更有哇哇哭闹的孩子,还有失魂落魄的老人。

正在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她低头一看,有辆载满货的大客车停在自己身边,车上被震碎的玻璃撒了一地。而她光着的脚正踩在碎玻璃渣之上,无数锐利的玻璃已经刺入了她的脚底。

她这才感觉到歇斯底里的痛。疼痛让她重心不稳地靠在身旁的车上,手拼命地按着车顶,才让自己的身体站直,不至于倒下。

她踮着脚尖,想要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可身旁全都是车子,来往的人流在拥挤中完全不顾她的困境,将无法站立的她挤得东倒西歪。

就在她拼命扒着身后的车子要站稳时,后面一个肥胖的男人从她的身边粗暴地挤过,将她狠狠撞向了地面。

叶深深一声短促惊呼,在混乱中身不由已地倒向地面。

眼看她的脸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之时,有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将她紧紧拉住,然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膝弯,她只觉得整个身体一轻,已经被横抱了起来。

她看见抱住自己的那个人的面容,幽暗的隧道之中,苍白而强烈的灯光照得他面容轮廓更加明晰立体,那双幽深的眼睛从浓长的睫毛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里面尽是她不曾见过的迟疑与错愕,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顾先生……”她轻轻地,几乎是呓语般地轻声叫他。

他的头发乱了,领带歪了,外套甚至还有点扯破的地方。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稳定,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出事,真好。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把她抱在怀中,即使在那么狼狈慌乱的情况下,他的怀抱依旧那么稳当,仿佛可以遮蔽所有风雨。

而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她,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听伊文姐说,你在隧道这边出事了,然后我打电话给你又不接,所以我就……”

“我的电话掉在车座夹缝里了,车门又被撞坏打不开,手指触到了一点点,接通了,但拿不回来。”他凝望着她,抱着她的双手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深深……我那时,听到你的声音了。”

叶深深竭力想对他笑一笑,但结果最后出现在脸颊上的却是温热的泪。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袖,轻声说:“后来你就再也没说话了,我好担心。”

“嗯,因为我听到你的声音后,太急切想要将它拿出来,结果,却反而滑落到了更深的地方。所以我放弃了它,开始往外走了。我想,我要去找你。”

而叶深深捧着那接通的电话,一直守候到它没电为止。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真真切切,再不是电话那头传来的虚幻声音,更不是以往那冰凉的嗓音。

叶深深沉浸在他那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温柔眷恋之中,呢喃般地重复他的话:“是,我也要来找你。”

“为什么呢?”他静静望着她问。

为什么。

四目相望,那中间许许多多无法说出的话,都在叶深深的喉咙之中。

因为你是与我彼此承诺过一辈子的人,因为你是我走到现在的支撑,因为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然而,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叶深深闭上眼睛,只低低地说:“因为我们说好要并肩前进的,一辈子。”

她听到他轻轻的笑声,仿佛怕她看见自己的笑,他低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发间。但那愉快的笑却搅起了轻微的气旋,在她的耳边撩起几缕发丝,在她的脸颊上轻微地触碰,令她心口激荡出无可遏制的波动。

他将她放在旁边一辆车子的前盖上,捧起她的脚检查了一下脚底板。

叶深深顿时脸红了,因为现在她的脚好脏,全都是泥巴,还有几块玻璃扎着,真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别动,我先帮你把玻璃弄掉。”顾成殊却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样子,捧着她的脚,俯头极其小心地将那几块玻璃轻轻拔出来。

幸好叶深深没有走到玻璃密集处,而且刺进去之后也没再踩在地上,所以都只扎在表皮而已,流的血也已经停止。

他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用那柔软的薄羊毛料子轻轻擦拭她的双足,问:“还有玻璃在里面吗?”

叶深深摇摇头,说:“没有了。”只是伤口还有点疼。

“那我们走吧。”他望着她微蹙眉尖的样子,丢掉外套后再度抱起她,“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你的比赛估计已经开始了。”

她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说:“是啊,我失去比赛资格了。”

他却问:“沈暨没有陪你来吗?”

叶深深点点头:“有,但他可能对我放弃比赛而来找你有点失望,就先走了。”

顾成殊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没说什么。叶深深看着他暗沉的目光,立即抓住他的手,说:“沈暨和我,是决定一起实现梦想的好友,一起对抗艾戈的战友,所以艾戈拼命在我们面前分化你!”

顾成殊听她一下子说中自己的心事,略有点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我知道。”

叶深深揪住他的衣袖,在心里暗暗地想,哪儿知道啊,顾先生你这么冷静淡定睿智从容的人,为什么会中计啊!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她在他心中,是属于非常特殊的那种,所以他才会这样失常呢?

叶深深有点开心又有点羞愧自己这种自得的想法,不自觉将自己微红的脸埋在了顾成殊的胸前。

顾成殊却完全不知道叶深深心里从怨念疑惑喜悦骄傲羞怯走了那么大一圈了,他抱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你知道沈暨为了你,重新回到艾戈身边做助理了吗?”

“嗯……我知道。”叶深深低低地说。

“那么,他应该会回去帮你处理这件事的,至少,能为你拖延时间。”顾成殊毫不怀疑地说。

叶深深顿时睁大眼睛:“真的吗?”

“猜的。”

她顿时无语,只能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臂弯上。

前路很长,但他的怀抱很稳,对得起他常年自制的锻炼。

他抱着她走在被苍白灯光照亮的隧道中。周围全都是哄闹喧哗,但他们两人却在这样忙乱的时刻,四目相对,不觉忘却周围的混乱。

叶深深得理不饶人,问:“顾先生昨晚不是对我说,不会来巴黎看我的吗?”

顾成殊略有些狼狈,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做了个梦,后来失眠了……”

叶深深心想,失眠了和来巴黎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了你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很久,一直睡不着。我觉得,我可能是被艾戈算计了。”他说着,垂眼看着怀中的她,轻声说,“就算不是被算计,可我至少也不应该处于劣势。”

叶深深眨眨眼看着他,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顾成殊则将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让她贴近自己的胸膛。

他没有说出自己夤夜不眠,辗转反侧想过的那些事情。也没有说出自己一想到以后与她再不能在一起时,心里那些绝望与痛苦。

那时他赌气地想,虽然她与沈暨有那么多的亲密过往,可他又不是没有。至少,他有那一个平安夜与她通宵共守的记忆;他有电梯口那一个吻落在她的额上;他还有她守候了半夜送来的珍珠,和那一句生日快乐。

还有,她对他说出“一辈子”的时候,那坚定而明亮的笑容。

隧道出口已经在他们面前,暮春的日光从外面炽烈地投入,照到他们身上之时,让叶深深不由自主地微眯了一下眼。

丢弃了外套之后的顾成殊,衬衫袖子上闪烁的一点黑珍珠的奇妙晕彩,让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心中充满愉快的心情。

她说:“顾先生,袖扣很好看。”

顾成殊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看见了那颗落在她脖颈上的珍珠。

他说:“项链也不错。”

她开心地拈住那颗珍珠,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说:“本来我在想,送它给我的人不肯来的话,或许它能给我勇气,安心度过最难熬最忐忑的比赛,又或许,它能代替那个人,看见我幸福的那一刻。”

她含笑仰起头,在他的怀中望着他,问:“你呢?”

“我是被迫无奈。”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她,声音喑哑而艰涩,“这对袖扣的主人对我下了咒语,让我心力交瘁,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曾经发狠把她的号码屏蔽,也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理会她的事情。可昨天我半夜惊醒,终于认命地承认,我没办法对抗她,就像我没办法抗拒命运将我们的人生紧紧编织在一起。”

叶深深默然偎依在他的怀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急促。

“本来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过来找艾戈,就是准备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她的人生顺利踏上辉煌的起点。”他的语调有点不稳定,可他没办法抑制,谁叫他的呼吸,不由自主便跟着怀中的她一起紊乱了,“可如今,知道了她也喜欢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把她抢过来,不管对手是谁,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不管道德不道德,既然曾经抱在我怀里的,我就绝对不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