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她撑着伞,脸上满是歉意:“我把宋宋送走之后,看天色阴下来了,怕你被雨淋到,所以过来接你。结果,好像还是晚了一点。”

“不,没有晚……刚刚好。”她凝视着他低垂的面容,不由自主地说。

沈暨将雨伞倾向她,打伞的手碰触到她的肩头,感觉她的身体冰冷,被打湿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让她轻微地颤抖。

在这样的暴雨之中,他温柔的声音在哗哗的响声之前,带着春日的暖阳气息,仿佛在隐隐回响:“深深,你冷吗?”

她抬头看见沈暨关切的面容,他望着自己的神情这么认真,仿佛整个世界任何东西都不如她重要。心里有些东西,剧烈地涌动出来,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睫毛微微颤动,眼泪涌了满眶。

沈暨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半湿头发撩到耳后去,轻轻地说:“深深,不要不开心,应该后悔的人是孔雀,她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么体贴的抚慰,这么温柔的气息,却让叶深深心中大恸。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将自己的脸靠在沈暨的胸前,无声地啜泣着。她那些刚刚流出来的泪水,深埋在他微温的柔软衣料上,那些湿淋淋的水汽被迅速吸走,除了他的胸口与她的面容之外,无人知晓。

等到她歇斯底里的失控稍微缓和,沈暨才轻轻抱一抱她的肩头,说:“你这样可不行,会生病的。我家就在附近,先去我家避避雨吧。”

沈暨的住处在闹市区,但旁边就是一个公园,闹中取静,十分清幽。

楼层很高,房间很大,打理得十分干净,装饰品不少却搭配摆放得很讲究,只显温馨,不显凌乱。

他带着叶深深进入大门,她湿漉漉的衣服和鞋在门口铺的白色纯羊毛地毯上留下了凌乱的痕迹。但他根本没在意,将狼狈不堪的她带到浴室去:“你先洗个澡,浴巾在浴室柜子里。”

叶深深已经止住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觉得湿透的身上冷得打战,尤其是下面的牛仔裤打湿了,粘在身上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她站在干净得一根发丝都没有的浴室内,艰难地将裤子脱掉之后,把水调热,冲在身上。他居然有多达十几瓶的东西放在旁边,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也不认识上面的字,辨认许久终于在一个瓶子上辨认出应该是头发的英文,胡乱洗了,再站在水下冲了一会儿。

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叶深深有点紧张地停了水,缩在冲淋间的磨砂玻璃之后。沈暨却只开了一条门缝,将手中东西放在门边的架子上,说:“这件衣服应该是洗干净的,放心穿吧。”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说:“我在书房,有事你叫我。”

她又嗯了一声,听外面再没有声响了,才小心地裹着浴巾出了淋浴间的门,拿起他放在那里的衣服。

朦胧如烟雾的连衣裙,藤蔓与珠光粉色羽毛花朵。正是她设计的那件“奇迹之花”,本打算上交给方圣杰工作室的样衣,成为废衣之后又被顾成殊带着她找回来,干洗后重新变得完美的那件连衣裙。

在她的幻想中,一个女孩子遇见沈暨那样的天使时,应该穿的衣服。

她穿好衣服开门走出来,外面安安静静的。她光脚走过木地板,寻找到玻璃隔出来的书房。

书房里面全都是绿色植物,映得坐在里面的沈暨都蒙上了一层浅绿色。不过他肌肤白皙,轮廓优美,淡淡的绿光只显得他的面容更加柔和清新。

他正坐在躺椅上看书,见她过来了,将书本随意地盖在自己的胸口,微笑看着她:“太完美了。”

她有点拘谨:“是吗?”

“是的,衣服的设计完美,穿的人也完美。”他那双永远比其他人水分更足的眼睛望着她,纯真干净得如同初生的猫望着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般,令叶深深不由得心口微微悸动,连堵塞在胸口的那些抑郁也不由自主的消散了一些。

她低下头,走进来坐在一盆盛开的九重葛边,说:“谢谢……但是,这条裙子为什么会在你这边呢?”

“因为我和顾成殊,认识十几年了。”出乎她意料,沈暨丝毫没有掩饰,只随意微笑着给她倒水,用那双漂亮的手将杯子递到她面前,“我在国外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所以回国避避风头,和你在街头巧遇后,就一直想要寻找你。后来我从顾成殊那里打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要招个样衣师,刚好我做过这行,所以就到你身边,希望能帮你一点忙。”

“哦……”叶深深望着他,轻声问,“是什么麻烦?我们可以帮你吗?”

“恐怕不行。顾成殊都不行。”他说着,脸上虽还在微笑,眼神却飘到了旁边的盆栽上。他怀中的书被他修长的手指按着,是一本绘本《Frederick》,封面上是一只小老鼠。

“那你的家人呢?”

“唔……看我的样子也知道,家人都不要我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自由。”他抱着胸前的书笑着,只是叶深深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阴翳,一闪而逝。

她很想很想问一问,他的过去,他的童年,他曾经见过的人,做过的事。

可是,她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深埋在茂盛九重葛花叶之中的沈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么近,又这么远。这么温柔,又这么疏离。

所以她只能看着他怀中的那本书,问:“这本书好看吗?”

沈暨微笑着,将手中的书递给她,说:“我最喜欢的童话。一群忙于生活的老鼠中,一只忙于生命的老鼠。”

叶深深接过来翻了几页,外文版,看不懂,只能看着画想象了一下故事,放弃了。

沈暨笑着站起来,抽走她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说:“时间不早了,饿了吧?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那家店吃饭。”

“我不想吃。”她蜷缩在椅中,无精打采。

“好吧,没关系,我还有更好的东西。”他笑着站起身,揉揉她的头发,“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厨房的香气已经传来。

绣花餐旗上摆着盛开的白晶菊,两份海鲜汤已经摆在桌子左右。沈暨帮她拉开椅子,殷勤地帮她摆好餐具。

热气腾腾的海鲜汤味道很不错。“这是我在法国向一个大厨学的,绝对正宗!”他说着,又去厨房端出餐盘,打开不锈钢的盖子,里面赫然是刚煎好的牛排。“这个可不是超市里的速冻牛排,是我从奎宁带来的,平时都舍不得吃。你看,我把家底都掏给你了,你可不能吃不下。”

虽然情绪低落,但叶深深还是不由得扯了扯唇角,点点头开始努力吃他做的东西。

沈暨的手艺不错,叶深深也真是饿了,所以不到一会儿,整块牛排都下了肚。

他又变魔术般从烤箱里取出烤好的鸡翅,从厨房窗口栽种的薄荷上揪下两朵嫩芽,冲了下水点缀在上面,递到她面前:“别因为外表只是普通的鸡翅就看扁它,这上面刷的可是沈氏独家秘制的酱料,除了我之外没人吃过。你是这个地球上尝到它味道的第二个人,希望你一定要夸奖我。”

叶深深点头,虽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取了一块吃着。烤得恰到好处的香嫩肉质,让她简直难以抑制,吃完一块又不自觉拿了一块。

“两只就够了,免得你吃腻了,下次就不惦记着我了。”他笑道,把盘子端走,给她递了一杯咖啡,“这是拿铁,你应该会喜欢的。”

上面的奶泡居然还拉出一朵漂亮的六瓣花,叶深深叹为观止,小口地啜着。

他端着咖啡杯向她伸出手:“你知道吧,意大利人喜欢站着喝咖啡,配上提拉米苏——提拉米苏的意思就是,拉我起来,带我走。”

叶深深还坐在椅上,颓然不想动。

他的手还在她面前,干净白皙,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虽然我没有提拉米苏给你,但拉你起来还是可以的,来——”

叶深深望着他温柔的笑意,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的血液缓缓地流了过去。她慢慢抬手握住他的手,跟着他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阳台上站着喝咖啡,像意大利人一样。”他拉着她的手,并不太紧,也不太轻。

雨已经小了,打在阳台的玻璃天棚上轻轻地响。昏暗夜色中万家灯火,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远远近近的灯光都显得遥远而朦胧,整个世界在雨中失去了具体的轮廓,只有闪烁的光亮出现在他们眼中,仿佛是明珠堆砌。

沈暨带着她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的城市,眼中星星点点的光,仿佛倒映着整个世界。

叶深深双手捧着温暖的咖啡杯,吃得饱饱的,穿得漂漂亮亮,身边又有个帅哥献殷勤,她就算再沮丧,也终于振作起一点精神来,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不是在广州工作吗,怎么对意大利这么熟?”

“工作过。”他对于自己的谎言完全不觉羞耻,掰着手指说,“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广州,香港,法国,意大利,英国,美国……反正有时装的地方就有我。”

“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叶深深说。

“不只是喜欢,是深爱,深爱这个行业。”他说着,将自己的咖啡杯放下,对她勾勾手指,“来,带你参观一下我的收藏品,从米兰到纽约再到这边,跟着我跑遍了整个世界,是我到死都不会丢的东西。”

他的藏品放满了四个衣帽间。

一个男人,有四个衣帽间,是什么概念。

叶深深看着他打开的四扇门,简直被震撼得目瞪口呆。从大衣、西装、风衣、毛衣、衬衫,到帽子、鞋子、围巾、手表、包,四个衣帽间几乎没有剩余的空间。

“很快就要搬走了,每次搬家时都一样,要拖着这么多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掉。虽然几乎所有的衣服我都不会穿,但只要看一看,摸一摸,仿佛就能看到那些流光溢彩的灵感,那无可比拟的才华,那些令人惊叹的构想。”

他拎出一件上衣,展示在她面前:“比如这件,注意它的面料。scabal于1991年推出的super150支面料,开创了当时羊毛纺织品的支数记录。这件上衣便是由scabal推出的diamond chip 150 支毛加丝面料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