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安哲放了学回来的时候,安瑞正在打电话,见人进来了,便招了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安哲把书包放到一边,刚刚走近,就听到电话那头谢澄一把洪亮的嗓音:“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跟安小哲说一声,要是成了的话,明天再告诉我,我跟我爸……啊!母上大人,嘴下留情!我不说了不说了,这就挂电话了,排骨您别都给胖丁,好歹给我留一块啊!”扯着嗓子怪叫着,然后急吼吼地冲着电话这边喊了一声,“就这样,那我先挂了——胖丁,放开那块排骨,让我来!”

说完,不等安瑞再应一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又怎么了?”安哲坐到安瑞床边,抬着头看着他问道。

“还能怎么样,”安瑞把电话放回桌子上,捂了捂自己被谢大宝严重伤害到的耳朵,随口应道,“这不是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吗,大宝这次考得不错,小舅答应了月底抽空陪他出去玩玩……上回暑假在我这跌了个跟头,好不容易等翻了回身,这是特意打了电话跟我来嘚瑟呢。”

安哲点了点头,问道:“那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我了?”

“他嗓门大得让你站那么老远都听到了?”安瑞低头看了一眼安哲,然后拖了一把椅子跟他面对面坐下了,“小舅那边的意思是说,难得出去玩一次,去的人多也热闹些,所以就特地叫大宝过来问问我们的意思,看看能不能抽空一起出去。”

安哲想了想,微微皱着眉道:“如果要去的话,就算是周末,跟补习课可能也会有些冲撞。”

安瑞大笑:“小哲,该说你是天生当学霸的料子还是什么?你还真是钻到书堆里去了啊?不过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让小舅他们听到,不然的话等大宝回了家又得挨一顿说教。”

安哲紧抿了唇,也不说话,似乎是在仔细考虑着补习请假的可行性。

“安心吧,我和大宝仔细计划过了,不冲突的,”安瑞靠在椅背上,带着笑懒洋洋地给安哲解释着,“十一月底实验一小和周围其他的几所小学准备联合起来办一场运动会,听人说,运动会要持续整整五天的。只要我们都不参加项目,那么到时候只要参加一个开幕式和闭幕式就足够了,掐头去尾,算一下刚好还能有三天休息的时间空出来。”

“三天的时间,虽然去不了远的地方,但是却也能把这附近的几个风景区逛一遍了。”安瑞见着安哲的眼睛闪起了亮色,眨了眨眼睛,狭促道:“怎么样,肯赏个脸吗?”

安哲和安瑞对视着,抿住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进了十一月,天渐渐便开始有些冷了。吃过晚饭,安瑞和安哲在一块闲来无事,便窝在一处看起了电影。电影不是什么大制作,故事情节也挺狗血扯淡,但是胜在几个主演的表演能力可圈可点,两个人在一块竟然还认认真真地把九十分钟的剧情看下来了。

“对了,小哲,这次期中考你不是拿了个全校第一么,”安瑞眼睛还放在屏幕上,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爸爸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要是有的话,改明儿告诉他,他准备买回来给你做奖励。”

安瑞说只是随口一说,以他对安哲平日的了解,对于安海成的所谓奖励他肯定也是不感兴趣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出来后,安哲那边居然半天没有作出回应,等他侧头一望,看到了安哲微微蹙起的小眉头,安瑞这才略有些惊奇的反应过来,安哲这次竟然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要什么都可以吗?”安哲闷声不吭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眼望着安瑞问道。

安瑞顿了一下,却是很快又笑着点了点头:“爸爸是这么说来着。”

然后,安哲就又陷入了沉思,半天,抬了头,道:“那就让安叔叔给我一笔零花钱好了。”

安瑞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缺钱?”

虽然自从安海成出任了安氏的董事长之后整个人越发的不着家,但是对于他们的生活上倒是并不会有半分的亏待。如果他没记错,光是安海成每个星期往他们账户上打的零花钱,就已经不少于四位数,要是遇到节假日,给的会更多。安哲又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平日里的花费并不多,怎么会到现在好端端的缺起钱来了?

安哲摇了摇头,但是稍稍顿了一下之后,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安瑞好笑地看着安哲,道:“又点头又摇头的,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安哲犹豫了一下,道:“瑞瑞不是讨厌周阿姨么?所以,我想,不如等后年瑞瑞小学毕业了,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就找个稍远一点的中学,一起搬出去住吧,”稍稍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着语言,“前些时候因为有空,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z市排名比较靠前的几所中学的环境情况,我算了一下,如果租一套学校周围的精装房,一年的房租差不多是三万左右。”

安瑞怔怔地看着正一脸严肃地规划着他们两个后路的安哲,本想是要笑着调侃他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写满了认真的眼睛,一时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一年半瑞瑞就要毕业了,”电影已经放完了,整个客厅里陡然安静下来,安哲拉着安瑞的手,微微笑着,面容神韵恍然与上辈子的那个人竟有五分相似了,“我也必须得快些想办法把这笔钱存出来了。”

安瑞看着安哲的脸却像是蓦然被针刺了一下,皱了皱眉,下意识就冷下了声音:“存?小哲才十二岁,这个年纪就是普通的咖啡店都不会要你去做兼职的。存来存去,不还是爸爸的钱么?”

但是话刚一说出来,看着安哲望着他略显出几分愕然的眼神,安瑞立即就有些后悔了。在安哲面前努力维持了这么久的天真单纯形象,要是因为这一句话令他对他产生了间隙,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然而,还没等安瑞想着要怎么补救一下,那头安哲却又低低地开了口:“放心吧瑞瑞,等成年之后,我肯定能将叔叔给我的钱全部还给他的,”握着安瑞的那只手虽然细瘦,掌心却格外温暖,“我会用自己的钱来养瑞瑞,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瑞身子猛地僵了一下,随即却是立即垂了眼,笑着把话题转开了:“比起钱的事,小哲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考虑一下你的升学问题。”再抬眼,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那种略有些晦涩的眼神,干干净净的,带着一点天真而狡黠的色彩,“我是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没错,但是小哲可还有三年半。要是中途再为一些别的事分了心,估计到了后年,我就只能一个人毕业了。”

“瑞瑞?”

“好了,都这么晚了,明天早上我们可都还要上课呢!”安瑞起了身,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安哲的手,“一楼让给你,我去二楼洗澡,洗完了就赶紧睡吧。对了,明天可千万记得叫我起床!”

安哲眼见着安瑞都已经走到了楼梯上面去了,握了握空掉了的手,心下虽然有一点微妙的失落,却也还是站起了身面色无异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随后,先将影碟机里面的碟子收好,再将电视电源关掉之后,也紧接着拿了衣服转身去了浴室。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来自北方的强冷空气南下,整个z市一夜之间就陡然降了将近十度。安瑞身子是个娇贵的,怕冷怕得厉害,到了秋冬季节,半点冷都受不住,稍一不注意那就又是大病小病接连而来。

安哲向来醒得早,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楼下小区里背阴的草坪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朝着掌心里呵了一口热气,利落地将衣服穿上,到洗手间里刷了牙,又洗了一个冷水脸。冰冷的凉水浇在脸上,整个人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下楼的时候王嫂刚刚从外面买了菜回来,见安哲起来了,笑呵呵地道:“今天这外面冷得很,小哲少爷也别给冻着了,记着多穿点衣服。”

安哲点了点头:“已经加了一件毛衣在里面,不冷的,”说着,走过来帮着王嫂接过菜篮子,问道“婶子,今天早饭准备做什么?”

“准备弄碗肉丝面,小少爷昨天说是想要吃来着,”王嫂将围裙系上了,笑着看了一眼安哲,感叹道,“小哲少爷虽然看着瘦是瘦了点,但是身体倒是健健康康的。小少爷就……唉,这三不五时的生个病闹个灾,以后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婶子,有我看着瑞瑞呢,”安哲帮着王嫂拿出几个青椒洗了洗,轻轻地道,“就算以后长大了,我也会一直在瑞瑞身边照顾他的。”

王嫂听着这话虽然私下里为着安瑞高兴,但是却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一边拿着菜刀切着肉丝,一边笑着反问:“那要是小哲少爷结婚了,有着自己的家庭了呢?还能这么照顾着小少爷?”

安哲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瑞瑞是最重要的。”

王嫂侧头看了安哲一眼,笑着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等你娶了老婆以后,恐怕就不这么想喽。”切完肉丝,然后将安哲洗好的青椒拿了过来,“这里油烟大,你还是先到客厅去等着吧,我这面再过一会儿就能好了。”

安哲擦了擦手上的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厨房,道:“那我现在就上去把瑞瑞叫下来。”说着便赶紧上了楼。

站在安瑞敲了敲门,果然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什么动静,伸手拧了一下门把手将门推开了,然后径直就进了屋子。

因着温度是骤降的,安瑞的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暖气,安哲走到床边,见着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茧状物的安瑞,脸上显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瑞瑞,快七点了,该起床了。”安哲趴到安瑞的被子上,轻轻扯着他的被子,“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安瑞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了看安哲一眼,然后又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含混不清地道:“翘课好了。”

“翘课的话全勤就没了哦,”安哲将手捂暖了之后从侧面伸进安瑞的被窝里,轻轻戳着他肚子上软乎乎的小肉,“都已经坚持了半个学期,没了的话多可惜。”

安哲的手很暖,并不会冻到安瑞,但是这么轻轻地戳来戳去,倒确实是痒得很,安瑞在被窝里扭了几下,硬是没有办法挣脱,最后只能把头又从被子里抬了出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甘不愿地坐了起来,雾蒙蒙的眼睛带着某种指控望着安哲,看起来显得格外委屈。

“小哲还真是几乎都不会懒床啊。”安瑞接过安哲递来的毛衣,然后身子微微颤了颤,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又想缩回到被窝里去,“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冷。”

安哲赶紧眼疾手快地将安瑞上身抱住了,帮着他抬胳膊拉领子,直到将上衣穿上了,然后这才掀了他的被褥:“昨天天气预报不是说了吗,今天会有大幅度降温的……快去洗脸刷牙吧,婶子在楼下给你做了肉丝面,你昨儿个不还在念叨着这个么?”

安瑞“唔”了一声,一边小幅度地颤抖着,一边在校服裤子里面又加了一条秋裤。

安哲看着已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体积扩大了将近一倍的安瑞,有些忍俊不禁:“瑞瑞,现在还没真正入冬呢,真的有那么冷吗?”

安瑞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将自己衣服上的拉链拉好,然后转身就去了洗手间。

安哲见安瑞写满了一脸的“拒绝人身攻击”表情,眼里微微溢出来一点笑意,趁着安瑞刷牙洗脸的功夫,手脚利落地帮他把被子叠了起来。

等安瑞洗漱完毕跟着安哲下楼的时候,王嫂这边也刚好将面起锅。在两人的汤碗下一人放了一个煎蛋,然后把面条放进去,最后再将刚刚炒好的青椒肉丝铺在面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光是看上去就令人胃口大开。

“哟,小少爷起来了?”王嫂将面端到餐桌上,见两个人都下了楼,笑呵呵地摘了围裙,又侧头看了一眼安哲,开着玩笑道,“还是小哲少爷有办法,要是我上去催小少爷,怕是再过二十分钟人都不一定能下来。”

显然是对于安瑞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床的特性完全没办法了。

安瑞抬了头看了王嫂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拿过自己那一碗面,吹了吹热气,然后侧头瞪了一眼安哲:“快点吃,再磨蹭要迟到的。”

“我又怎么了?”

安哲颇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转头征求性里看了一眼王嫂,随即在王嫂隐隐的笑声里,悄悄扬了扬唇,也赶紧拿了剩下的一碗面吃了起来。

早上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场暴雨,等到两人准备出门的时候,雨势倒是渐渐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外面的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收了伞,但是安哲却是不敢让安瑞淋半点雨的。

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安静地行走着,偶尔能听到雨水撞击伞面而发出的沙沙声,恍惚间竟也有一种让人不忍破坏的静谧美好。

当然,静谧美好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总有些二愣子是半点都不在乎的。比如——

“瑞子!安小哲!!”洪亮清脆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从身后的某处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两人回头一看,就见谢大宝同学拎着个书包就从一辆私家车上窜下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而来,所经之处溅起一地泥水,“你们等等我啊!”

安瑞伸手抵住来者的额头,从而顺利地阻止了他想要对他进行强行拥抱的险恶意图。

“离我远点。”安瑞斜眼看着谢大宝同学,表示自己对他特别嫌弃。

从头到脚都是。

“……”谢澄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伤害,侧着头蔫巴巴地扫了一眼安哲,到嘴边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安哲对着他退后了一步,然后伸手将安瑞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一大清早这是几个意思?

谢澄心里被一万匹草泥马疯狂地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谢澄。”

安哲皱着眉头叫了谢大宝一声,谢大宝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抬头望他。

“你裤腿上刚才溅了许多泥点儿,待会儿你和瑞瑞坐在一起的时候注意点,”安哲十分认真严肃的,“别把瑞瑞的衣服蹭脏了。”

……

谢澄安静地与安家两兄弟对视了三秒,终于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嫌弃了之后,立即背上了书包,一手掩面,一手做西子捧心状,凄凄惨惨戚戚地开唱:“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兄叛逆伤痛我的心。你讲的话就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澄澄真的很受伤。”

安瑞被恶心得不行,眯着眼伸脚轻轻踢了踢谢澄小腿:“别在学校门口耍宝了,不够丢人的!”转过身跟着安哲就进了校门,“有什么话到班上再说行么谢大宝同学!”

“卧槽,安小瑞,你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小名!憋走!劳资要跟你决斗!”谢澄见安瑞两人真的甩下他就走了,当下赶紧收拾了脸上的表情,伸手整了整衣服,在后面咋咋呼呼地就跟了上去。

安瑞和安哲在楼梯口分开之后,跟着谢澄一道儿,几乎是踩着预备铃进的教室。

“呼——好险!”刚坐下来没几分钟,看着班主任拿着书就进了班,谢澄吐了吐舌头,一边从书包里掏着课本一边乐滋滋地小声嘀咕,“灭绝师太的课要是迟到了会没命的。”

“大宝同学,你以为我们差点迟到得怪谁?”安瑞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澄一眼,伸手将课本翻到了这堂课要上的页数。

“怪我咯?”谢澄拒不认罪,看了看安瑞书上的页码,然后赶紧也把书翻了过去,“哎,对了,昨天电话里跟你讲的那事儿你跟你哥提了么?人答应了没有?答应了我可就回家跟我爸详细地制定出行计划了啊。”

安瑞正准备回话,却突然扫到班主任正朝自己这边看来的视线,眼睛微微垂了垂,便没搭腔。但另一边正低头在书包里摸着铅笔盒的谢澄却毫无所觉,依旧不屈不挠地继续问着:“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有的话说一声呗,我正纠结着是要去哪儿呢……瑞子,我说瑞子你能吱一声么?”

然后,谢澄就蓦然听到了一声略带火气的声线:“谢澄!”

谢澄“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看着班主任板得格外严肃的脸,只觉乌云罩顶,“在!”

“现在是上课时间,悄悄话下课再说不行么?”敲了敲教鞭,“再有下次……你明白?”

“……”谢澄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不带休息地连上了两节语文课,紧接着便是一个二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谢澄扑倒在桌子上,侧着头望着安瑞,一脸控诉:“太不仗义,太没人性了!”

“出息!”安瑞把语文课本收起来,换上了英语书,淡定地扫了一眼谢澄,然后将他之前的话还给了他:“怪我咯?”

谢澄哼哼两声,表示自己很不开心,但是没一会儿却又自嗨了起来:“哎,对了,我看你之前跟我爸在电话里嘀嘀咕咕说了许多,我说你跟我爸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啊?三岁一个代沟,我感觉我跟我爸之间代沟都有长江那么宽了,你怎么就能跟他聊到一块去呢?”

安瑞垂下的双睫颤了颤,伸手将谢澄凑过来的脑袋推了过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话就说话,别往我这边凑!还嫌你这张脸上的缺陷不够明显,非得放大了让我就近找是吧?”

“你这是人身攻击!”谢澄瞪着眼愤愤不平,“我拒绝和你说话!”

说完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看这架势就要出教室。

“怎么的,这是要揭竿起义?”安瑞半眯着眼,懒洋洋地仰着头望着他。

谢澄瞪了安瑞一眼,特别威武霸气地回道:“我去厕所上大号不给么!”说着,转身就走,都不带再回头加一个语气词的。

特别高贵冷艳。

安瑞好笑地看着谢澄没心没肺的逗比样,微微弯了弯唇,随后又蓦然回想起了昨天的那通电话。

关于城南房地产工程的那件事,他已经尽可能地给予了谢家应有的提醒。不过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安海成对于这项工程流露出的兴趣又过于明显,作为谢家的当家,谢思凯最终能不能相信他的话从而放弃这个工程却也实在难说。

安瑞看了看自己的手,细白纤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模样。他缓缓将自己的手握成拳,然后一点一点收了回来。

但是,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谢家放弃这个工程,那他……也只能再去另寻方法了。

*

安瑞一直知道,安海成想成为一名慈父——或者说,在他和安哲的面前,他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慈父。但是,他的爱本来就不多,百分之九十留给了自己,百分之十分给了天下美人,想要再从中众多美人的份额里扣出一点分给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在没有多余的能力去爱自己的孩子时,安海成反倒是对物质方面的提供变得分外慷慨,安瑞头一天晚上才和他提了一下关于他与安哲所要的奖励情况,第二天清早,十万块的现金就已经直接划到了他们的账户上。

“这下好了,我们初中三年的房租算是有着落了。”安瑞看着手机上收到的银行汇款信息,笑嘻嘻地看着安哲道。

安哲抿了抿唇,眼神柔软地看着安瑞,轻轻道:“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把钱都换给安叔叔的。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好好照顾你。”

安瑞将手机收了起来,半真半假地笑着道:“既然小哲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可就指望着你了,等以后小哲长大了,有本事了,可别转脸就不认人啊。”

安哲微微皱起了眉头,伸手拉住了安瑞的手腕,乌黑的眼睛目光执拗:“我不会的。”

或许是天气太冷而安哲的手心太暖,又或许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太过于干净透彻,安瑞一时间竟然忘了想要说些什么,怔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安哲的手背上,笑嘻嘻地将他的手拿了下来,反握在自己手里:“我不过是随便说一说,小哲这么认真干什么?”

安哲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安瑞,然后轻轻地道:“因为瑞瑞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当成真的去听。”

安瑞看着面前这个明明还没有自己高的小豆丁,竟再一次发现自己语塞了。

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安静地在一起吃了早餐,即便是上学的路上也没有再多做交流。明明没有吵架,他们之间就连闹矛盾都算不上,但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却一直延续到了学校。

站在楼梯口向安瑞道了别,安瑞目送着安哲走进教室,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其妙就涌出了一股火来。

在一旁的谢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见安哲离开了,便赶紧凑到安瑞身边,很是不可思议地问道:“啧啧,怎么的,瑞子你和安小哲闹变扭了?”

安瑞斜了谢澄一眼,一边上了楼梯,一边似笑非笑地反问:“很稀奇?”

“可不是稀奇么!”谢澄一拍巴掌,“安小哲平时对你那么千依百顺的,怕就是你开了口要月亮他都能想办法去给你摘下来,怎么能突然就跟你闹起变扭了?说说、说说,你是做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我要月亮干什么?又占地方又不实用……大宝,别告诉我你都五年级了还跟两年前似的坚信着月亮上面有嫦娥啊!”

谢澄一摆手:“我这不就一比喻吗,比喻你懂不懂!”

“怎么,我和他要是真吵架了,你看起来挺兴奋?”安瑞将书包放到桌子上,淡淡问道。

“怎么会,我这是沉痛!是痛心!”谢澄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一脸悲痛,然后不到三秒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你给我说说,我这才好给你提供一个解决的办法啊!”

“就凭你的智商想出来的点子?”安瑞望着谢澄呵呵一笑,“敬谢不敏。”

再然后,任凭谢澄在一边如何耍宝卖乖,安瑞也是不再搭理他了。

安瑞收拾着自己的桌子,微微垂下了眼: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并不太理解安哲到底在为什么而闹变扭,要他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谢澄在一旁折腾了许久,见安瑞是真的没准备开口了,整个人这才又蔫蔫地坐了回去。

“其实吧,瑞子,不管是你怎么惹了安小哲,要是你并不想跟他这么闹变扭,大不了就跟他道个歉,过去哄一哄呗。”谢澄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毕竟安小哲那么在乎你,只要你肯软一步,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安瑞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交给小组长,然后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澄:“这话你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谢澄把头昂的高高的,用鼻孔看人,“这明明是我根据自身这么多年观察总结得出来的经验之谈好嘛!”

“哟,就你,还经验。”安瑞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视线若有若无地滑过谢澄某个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部位,“倒是看不出,虽然没多少本钱,但是大宝你却已经万花丛中过了啊。”

谢澄并不是很明白安瑞话中的深意,但是看着被他冰凉凉的视线滑过的地方,谢澄下意识地伸了双手捂了捂,而后勃然大怒,深刻感觉到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爸跟我妈!”谢澄瞪着眼睛,“我爸平时处处宠着我妈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偶尔么,总会有那么几次……你懂的。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我妈做顿好吃的哄哄我爸,事情马上就掀过去了。”而后翻了个白眼,凑近了嘀嘀咕咕,“我妈现在肚子里那个算起来不就是他们前几个月吵架和好之后的产物么!”

“闪远一点。”安瑞又一巴掌将人拍开了,“我跟小哲和你爸你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谢澄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开了,冲着安瑞挤眉弄眼道,“安小哲那不是你爸特地给你领回来的童养媳么!”

安瑞越发觉得曾经有那么一秒会觉得谢澄还有点靠谱的自己,实在是天真得不忍直视。慢慢地将头转过来,面朝着黑板,对谢澄这个逗比,却是连一个“呵呵”都不愿意再留了。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到底谢澄之前的话还是被安瑞听了进去,等到了上午两节课后的大课间休息,拿着零钱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罐热饮,拿着热饮就走到了安哲的教室门口。

“小哲。”安瑞站在门口,冲着安哲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过来。”

安哲抬着头看着门口,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有些吃惊了。他快步走到安哲身边,将人拉到了楼梯口,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吗?”

安瑞弯了弯唇,突然将手里暖呼呼的听装饮料贴到安哲的脸侧,笑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了么?”

安哲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接过了饮料,黑黢黢的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迷茫:“给……我的?”

“和好礼物。”安瑞点了点头,然后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安哲一般:“现在不生气了吧?”

“和好?”安哲呼吸稍稍一窒,随即赶紧解释道,“我是生气,但不是跟你……我的意思是……”安哲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么样组织语言才能够完整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瑞瑞,你误会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安瑞靠在墙上,“生自己什么气?”

安哲紧紧地抿了抿唇,然后才看着安瑞,低低地道:“因为我还不够好,所以瑞瑞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我。”抬头对上安瑞的眼睛,纯黑色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但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终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让瑞瑞得到最好的生活。”

“就算以后长大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瑞瑞,你愿意相信我吗?”

安瑞唇边的笑稍稍淡了一点。他冷静地睁着眸子,像是审视一般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尚且还过于幼小稚嫩的孩子,然后,低垂的视线看到了在他手中,被紧紧握住的那一罐听装饮料。

【永远这种话,大概就只有孩子和骗子才能说得出口】

“啊,我相信啊。”安瑞又弯起唇角愉悦地笑了起来,伸手按在安哲肩上,声音跳跃带着快乐的色彩,“我家小哲以后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我可就要小哲多多关照了!”

【永远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孩子和傻子才会蠢到去相信】

“快要上课了,我该上去了。”安瑞站在楼梯上,朝着安哲挥了挥手,“饮料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然后那张带着完美笑意的面孔,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表情慢慢龟裂。

“永远啊……”

安瑞站在走廊上看了看天,乌云聚集在一块,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恍惚记着,他妈去世的那头,好像也是这么样一个沉重得令人快要窒息的天气。

哦,对了,再过几天,就是他妈去世一周年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安海成他究竟还记不记得。安瑞有些随意地想着。

他妈是割脉自杀的,现场他自然是没看见,但是后来听着别人说,血留了一地,看起来特别恐怖。

——瑞瑞,妈妈会永远陪着你,妈妈还要等着看你娶媳妇儿呢。

骗子。

——瑞瑞,爸爸会永远爱你和妈妈,你们两个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骗子。

——瑞瑞,放心,我明白自己的地位。我只是安家的养子,自始至终都是。安家是你的,我永远不会跟你抢属于你的东西。

骗子。

“都是些骗子啊。”安瑞垂下睫笑了笑,踩着上课铃,漫不经心地回到了教室。

“瑞子,你去哪儿了?”谢澄一见安瑞,眨了眨眼,然后做焕然大悟状,凑到他的面前就奸诈地笑了起来,“说,是不是跟安小哲道歉去了?哈,我就知道!”

安瑞坐到谢澄身边,也没有理睬他,直到他安安静静地将下一堂课的课本拿出来之后,才微微侧过头,对着谢澄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然而视线却越过了他落到了窗外去。

“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