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书院在京郊立官近百年,算不上名震天下,可京城多半的子弟都是出自这里。
赵子舟穿着灰衣素袍匆匆从书院后门出来,脚步极快,他身边有人喊他:“……你这是又要回去?”
“家里有事。”赵子舟回头看去,“闻瑾,你嫂子喊你去吃饭,你今儿可有空?”
薛潋摆摆手,笑道:“你们一家天伦,我去岂不是捣乱,代我向嫂子问好,改日得空我再去看望侄儿吧。”薛潋意兴阑珊的摆摆手,看着挂在西边火红的夕阳,一对鸟儿自头顶飞过,转眼成了黑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眼前。
“闻瑾。”赵子舟走过去,拍了拍薛潋的肩膀,“你很久没去我那里了。”
薛潋朝他笑笑,摆摆手:“算了,我也回去了。”话落踢了站在旁边傻笑的二子,“木头桩子?走!”
二子一声应了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赵子舟看着薛潋的背影蹙了蹙眉头,叹了口气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揽住薛潋的肩膀,笑呵呵的道:“走,咱们天香楼喝酒去,不过,今儿你请,我身上的银子都被你嫂子收着的。”
薛潋侧目看赵子舟,哈哈笑了起来:“算了,你还是给我省点银子,回去陪嫂子吧。”
“你不用我陪?”赵子舟挑眉,薛潋摆着手,“滚,滚,别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赵子舟指指他:“那我可真的走了啊。”话落,大步往前走,走了许久还是不放心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薛潋,就发现薛潋站在一起货郎挑子前头发呆,赵子舟皱眉走故去,货郎挑子上什么都有,但却都是姑娘家的东西,赵子舟看看薛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盯着一串铜铃看,圆溜溜的应该是坠在孩子的裤脚或者是鞋面上的,弄着声音引着孩子走路。
但是,旁边还有小的,那小的更轻巧些,赵子舟并不陌生,他想起了望月楼舞娘围在腰上的那块丝绦,好像就是坠着这种铃铛。
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浓眉大眼高挑妖娆的女子站在舞台上,手臂翻转腰疼抖动,那铃声像是魔音似的萦绕在耳畔,旁边的人看的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不盈一握迅速扭动的腰肢。
“喂!”赵子舟嘲笑道,“你怎么跟女人似的,是要给三奶奶买?”
薛潋咧嘴笑笑,道:“不是,我就看看而已。”又道,“你回去吧,我顺着这条路走走。”
赵子舟看着薛潋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摆摆手大步走了。
薛潋带着二子在街上晃悠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回去了,在门口恰好碰见了薛霭,薛霭自轿中下来薛潋笑笑,喊道:“大哥。”
“回来了。”薛霭点点头,指了指内院,“走吧。”
薛潋和薛霭并肩往内远走,薛霭转头看着薛潋:“近日功课如何,我听说下个月院中有年考?”
“嗯。”薛潋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种考试于我而言手到擒来,大哥不必担忧。”
薛霭微笑摇摇头,薛潋却是问道:“九歌实行的良田纠改法如何了,我听说怀柔那边闹了一通。”
“有争议才好。”薛霭淡淡的,目光落在院中葱茏的绿荫中,笼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度了一层霞光,“这不过是他第一步罢了,九歌的志愿远不在此……”是啊,当年宋墉没有做到的,在宋弈手中将会一点一点实现,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未来十年大周翻天覆地的改革的新气象。
“那倒是。”薛潋笑着道,“更何况,朝中那么多人支持,他便是把大周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人敢出来说个不字的。”
薛潋看着薛潋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现在考虑的,功课上多用些功夫,父亲昨日还问我你功课如何……明年秋闱……”不等薛霭说完,薛潋已笑着道,“不会有事的,我还想谋一外放,天南海北的走走呢。”
薛霭笑笑,赞同的点点头,道:“你有此信心,看来我们不用担心了。”话落笑着和薛潋分开,各自回了院子。
赵芫牵着茂哥儿候在门口,见着薛霭回来她满脸的笑容:“……正要去二门迎你呢,今儿累不累,热水备好了,快去梳洗。”
“好。”薛霭看着赵芫眼底满是笑意,又低头望着儿子,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道,“今天的大字写完了。”他不是疑问。
茂哥笑着点点头,薛霭一手牵了一个缓缓入了院子,有说有笑的。
薛潋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脸上也染上了笑容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陈素兰听到脚步声,笑着出来:“你回来了。”又道,“娘说让我们明天回家吃饭,你明天有空吗。”
“有啊。”薛潋淡淡笑着,道,“有什么喜事?”
陈素兰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灭有事我们也可以回去的吧。”话落小丫头上茶来,薛潋接过茶,陈素兰坐在他对面,笑道,“听说天香楼的新出了菜品,我们明天买了带回去好不好?”
“你想吃?”薛潋已经吃过了,不过是个烤鸭罢了,沾了甜酱味道也不是稀奇,陈素兰却是高兴的点着头,“想啊,天香楼的菜最好吃了。”
薛潋微笑,想了想道:“那我今晚陪你去吃好了,你尝尝好不好,再决定明天要不要买回去。”
“这……可以?”陈素兰眼睛都亮了起来,薛潋不以为然,“当然,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素兰高兴起来,蹭的一下站起来:“那我去换衣服,和娘说一声我们就走,我怕去晚了没有位子。”话落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薛潋低头喝茶轻轻嗯了一声,忽然陈素兰从门口探进头来看着他,笑道:“我今天把罩院打扫了一遍,那香炉里的灰也不知道清理一下,都堆的小山似的。”
薛潋一愣,不等他说话陈素兰已经走了,薛潋放了茶盅起身快步去了罩院,就看到里头的帘子窗帘都换了,只有挂在灵位上那朵奇怪的大花没有摘走,薛潋松了口气,上了香又退了出来,陈素兰已经换好了衣服笑眯眯的等着他,“我们走吧。”
薛潋点点头和陈素兰并肩走着,走了半路他们停在烟云阁门外,薛潋忽然道:“你……为什么不介意?”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陈素兰听着一愣歪着头看他,“介意什么?”
薛潋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太可笑了,问她这些做什么,她如果介意当初就不会同意他将娜薇接回来了。
在她的心里,只求生活安宁,至于和谁生活在一起,似乎并无多大的关系。
薛潋自嘲的笑笑。
“不介意。”陈素兰突然开口,接了话,看着薛潋眼底淡淡的无喜无悲,“夫妻过日子,只求平淡,再浓烈的爱情也会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我虽喜欢炽烈的爱情,可是却并不期待……”她是害怕,怕那种感情没有了之后,亮相反差反而更加的落寞,“你心里有谁我也不介意,只有你的人还在就好了,真的!”
那如果我的人也不在了呢?薛潋没有问,陈素兰确道:“我对你没有要求,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咱们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着,怎么样都是一辈子,折腾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薛潋愕然,又很想笑,最终还是笑了出来,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折腾再多也不过这几十年。”
陈素兰也笑了起来,两人去和方氏说了,方氏见他们同进同出自然是高兴的应了,薛潋带着陈素兰从天香楼的后门进去,要了个雅间,两个人点了菜,薛潋还要了壶酒慢慢喝着,陈素兰果然吃了几筷子就放了下来,失望的道:“没我想的好吃。”
“是不用好吃。”薛潋笑着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陈素兰,“你说,反正是填饱肚子,为何打击爱却要寻好吃的可口的呢,其实目的都是一样啊。”
陈素兰端着茶盅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薛潋会说这个话,她怔怔的看着薛潋,想到他方才的问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反正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折腾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是填饱肚子,为何非要寻可口的饭菜呢……
看,人多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一辈子太难把握,即便折腾了你也并不能确定那就是你最终想要的,可饭菜多简单,多好控制……
“你怎么了。”陈素兰看着薛潋道,“还在想她吗?”
薛潋摇摇头,他其实谁也不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要填满而已。
但是这很难啊。
“闲的。”陈素兰翻了个白眼,得出了结论,“你是太闲了,若是像父亲他们那样整日里忙的连轴转,你就不会伤春悲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薛潋又笑了起来,发现有时候陈素兰说话还挺有趣,她总能消极的冷漠的泼冷水,还泼的颇有些道理。
角度不同。
“那你呢。”薛潋看着陈素兰,“你没有什么想的吗。没有想做的事吗。”
陈素兰放了茶盅认真想了想,她还真是没有特别想做的,薛潋摇摇头,道:“晚上回去我给你找些书吧,你耐心看完,感觉就不同了。”
“哦。”陈素兰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不大爱看书,有的书牛嚼牡丹的看一遍就丢了,还真是没有细细想过,“什么书?游记吗。”
薛潋点点头,陈素兰又哦了一声:“那好,我一定认真看看。”
薛潋笑着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有人吵嚷了起来,薛潋皱眉,陈素兰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坐着,我去看看。”他说着站起来开门出去,二子在门口低声道,“三爷,是孙公子。”
薛潋挑眉,孙继慎竟然也在这里,自从他和薛思琪的事情捅出来后孙继慎就不在平山书院读书了,他们鲜少见到,后来他成亲了就再没有见过,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上,他心头微顿隔壁又是一声巨响,孙继慎大喝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这标我拿下来,你们再来腆着脸求我吧。”话落大步跨了出来,一转头就看到薛潋站在门口,他微微一愣,皱眉冷哼了一声欲从薛潋身边过去。
薛潋站着没动,孙继慎冷着脸道:“好狗不挡路,滚!”一身酒气。
“狗,你吠什么。”薛潋抱臂,还真挡了个结结实实,孙继慎眯了眯眼睛,想到如今薛镇扬和宋弈的权势忍了下来,掉头就走,可走了两步房间就走出来三个喝的醉醺醺的人,哈哈笑了起来,“怎么着,孙大老爷又舍不得了?”
孙继慎满眼通红蓦地回头看着薛潋,似乎和后面三个人比起来,薛潋更好欺负一点似的:“让开!”
“我要不让呢。”薛潋比孙继慎高,昂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待如何。”
孙继慎知道薛潋的脾气,从来也不是吃素的,后面的几个人起哄,哈哈笑了起来:“哎呀,这位公子瞧着面生,还生的这般花容月貌,莫不是来和你讨情债的吧。”
一阵哄笑此起彼伏。
孙继慎冷笑着看着薛潋,薛潋挑眉看了看孙继慎,又朝扫了后头几个人一眼,道:“池子浅了就是不好,王八易出滩。”
“嘿,你他妈骂谁呢。”后面几个人摩拳擦掌的走过来,“你那个茅坑里的狗屎,敢在爷跟前撒野。怎么着以为自己长了女人脸,爷就不敢动打你了。”
二子拦在前面,指着这些人道:“你么好大的胆子,你们……”他话没说话,被薛潋推开,他还真想打一架,憋了大半年了。
走廊里一时间叽哇乱叫起来,二子也不手软,瞅准了这边一脚那边一拳,薛潋也不找别人也不管背后,揪着孙继慎就是一顿胖拳,就听孙继慎抱着头蹲在地上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毕竟四打二,薛潋还是吃亏了,不知是谁抄了房里的椅子,照着他后背就砸了下来,薛潋眼前一黑愣了愣,随即头上又被一个瓷瓶砸中,他脑子里耳朵里嗡嗡的响……就听到有人在大喊:“快保官,你们简直无法无天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谁在说话?
薛潋回头,嘴角顿时又被人挥了一拳,他能感觉到牙齿都松了松,薛潋咧嘴笑了起来,嘿嘿的道:“妈的,痛快!”可视线里人影一闪,有个绿色的身影冲了过来,就看到她拿着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白着脸左抽右抽,呼喝道,“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好像给自己壮胆似的。
薛潋一个激灵,想起了陈素兰,他刚刚把她给忘了。
将要到底薛潋清醒了过来,陈素兰的身影越发的清晰,就看到她挥着鸡毛掸子使劲的挥着,喊道:“你们今儿一个都别走,咱们衙门见!”
薛潋翻身起来,捡了地上碎掉的椅子腿,照着离的最近的一个人就丢了过去,随即跳起来抓着另一人的头发,拳头雨点似的落下来。
陈素兰看傻了,她没有打过架,连吵架也不会对,这会儿看着心早跳到嗓子眼了,可是一看薛潋吃亏了,她立刻就顾不得了:“反正什么死都是死,死了,死了。”话落,鸡毛掸子挥了起来。
薛潋,陈素兰,二子,两男一女和对方一顿混账,直让闻讯赶来的东城兵马司的人目瞪口呆。
“嗬!”有人盯着陈素兰,大声道,“咱们是在天香楼么,这是北城菜市口吧。”只有菜市口才能看到女人抡着拳头打架。
一群人被拉开,陈素兰被人一脚踢在肚子上,脸上也带了伤,薛潋倒在地上起不来,二子衣服被撕破了,头上砸了个洞流了满脸的血非常的狼狈,而对面四个人也差不多,没有见着好的地儿……
一行人被带去了衙门,刘冀赶了过来,他正在当差,看着薛潋和陈素兰一脸的惊愕,顾不得多说喊大夫将两人带去隔间清洗包扎。
薛潋和陈素兰对视,陈素兰眼圈红红的显然是被吓着了,薛潋艰难的笑笑,挪过去腾出一只尚好的手搂着她:“吓着了?”
陈素兰点点头,眼泪落了下来。
“对不起。”薛潋按了按她的肩膀,“我没想到你在里面。”
陈素兰摇摇头,抹了眼泪笑道:“没事。”又道,“我……我没打过架。”她声音都是抖的。
薛潋点头,他也很少打架的,手法不够老练啊,要不然就不会吃亏了。
“下次别打了。”陈素兰拉着薛潋,“太吓人了。”
薛潋点头,摸了摸陈素兰肿起来的嘴角:“好,以后都不打了。”陈素兰嘶了一声捂着嘴,“好痛啊……”
两个人静静坐在衙门里,等着周长贵在外面处理好,送他们回去,有衙役倒茶来,笑呵呵的看着薛潋又飞快的打量了一眼陈素兰,笑道:“薛三爷,今儿这架打的痛快吧。”对方几个人他们查清楚了,虽有些来头,可都比不过薛潋。
“痛快。”薛潋后背火辣辣的,那椅子砸的不轻,他还想说下次再打,可一想到陈素兰还是忍了,笑笑接了茶,“有劳你了。”
衙役说不用就退了出去。
“是挺痛快的。”陈素兰歪头看着薛潋,“你就想要这样折腾?”
薛潋一愣看着陈素兰,陈素兰好奇的看着他:“你想要的就是这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