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薛家的家宴上,薛镇扬很高兴,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他头一回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宋弈道:“九歌,不瞒你说,两年前我一心想保住夏阁老,不求别的,只求能在他致仕前,我谋得一凤阳巡抚的位置,离京城远远的,实实在在的做几年的官!”他吐了口气,又捧了杯子,盯着宋弈道,“可我没有想到,短短两年时间,我竟然连升了两级。”

宋弈笑眯眯的扶着薛镇扬:“这是您这么多年的辛苦积累,应该得的!”

“不,不。”薛镇扬又喝了满杯,摆着手道,“我今天在从西苑回来的路上,仔细回想了这两年的事情,自保住夏阁老的首辅之位,祭台出事我遭了牢狱之灾到今日的大闹西苑……这一切,和我辛苦没有关系,都是一个人的功劳!”

宋弈扬眉,薛镇扬已经哈哈笑道:“都是因为幼清啊,要不是今天的事情,我还没有细想过,如今想一想可真是如此,我每一次调任升迁都是因为幼清那丫头……那丫头就是我的福音。”

宋弈没有想到,当初夏阁老抛了一贯的坚持,竟拿银两支持圣上修建祭台的法子也是出自幼清,那个小丫头,可真是什么事儿都敢想!

“这事儿我从未和子修说过,今日我一定要写信告诉子修,他生了一个聪明的女儿,他一定会高兴骄傲的。”薛镇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方氏忙过来扶着他,笑着道,“老爷,您罪了,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薛镇扬也知道自己醉了,说了这么多话也够了,再说下去恐怕就会失态,他点着头由方氏扶着跌跌撞撞的回了智袖院。

“妾身打水给您擦洗。”方氏心头很高兴,本以为薛镇扬的仕途已经倒头了,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他又上了一阶,要知道,寻常这一阶想要上去有多难,还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可薛镇扬短短两年自五品升至三品,在满朝都是凤毛麟角的。

“明莲。”薛镇扬醉眼朦胧的拉着方氏的手,拍了拍床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薛镇扬很少会主动说有什么话和她说,她很高兴的在床边坐下来,望着薛镇扬:“老爷要和妾身说什么,您尽管说,妾身听着呢。”

“明莲,我记得你有一回你我吵架,你问我当初娶你,是不是因为子修的面子,还问我后悔不后悔。”薛镇扬望着方氏,方氏心头一怔,不敢说话,薛镇扬就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老爷。”方氏拿帕子擦着眼角,又哭又笑着道,“都这么把年纪了,您说这些做什么。”心里却像是涂了蜜似的甜蜜不已。

薛镇扬摇着头,道:“我今儿是真的高兴,你让我把话说完,等明儿酒醒了,你再想听,我也不会说了。”

方氏望着薛镇扬不再说话。

“对子修,我心里有愧,当年他连着出事,我却没有能帮到他,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薛镇扬懊恼的道,“我甚至逃避的想着,若我能自保住,将她女儿养大成人,也是对他的一种帮助,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我心里对子修,对你的愧疚从来没有减少,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熬了这么多年还不过是区区五品,莫说救子修,便是在圣上面前提一提舞弊案的胆色都没有……明莲,我对不起你!”

方氏没有想到薛镇扬会和她说这件事,她摇着头打断薛镇扬的话:“老爷,您别说了。舞弊案的事那么多人都没有办法,您当时若一味救兄长,只会将您自己也连累进去,您不参与是对的,我没有怪过您,兄长更没有怪过您。”她说着一顿,又道,“至于福建倭寇作乱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们来不及反应,兄长就已经被押去延绥,上面有人压着谁敢去触这个霉头……老爷,您为我们方家做的已经够多了,您不但不欠我们的,我们还要感谢您,自心底里感谢您。”

薛镇扬叹了口气,笑望着方氏,道:“以前我也曾这么想过,我不欠你们方家的,可是现在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他抱了方氏在怀里,笑着道,“正如我方才和九歌所言,没有幼清那丫头,我很可能现在已经外放甚至致仕了。”

薛镇扬能看重幼清,方氏当然非常高兴,她笑着道:“幼清再有本事,可她毕竟是姑娘家,若非老爷您不忌世俗的相信她,她又怎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机会呢,所以说,老爷不必谢幼清那丫头,您官位升了,她也高兴不是吗。”

薛镇扬哈哈笑了起来,笑声肆意畅快。

外头花厅里,薛思琪拿胳膊肘拐了拐幼清,笑着道:“听到了没有,如今您在家里可比所有人的地位都要高,往后若是父亲再训斥我,你可得替我挡着。”

“你好好的不闹腾,姑父怎么会无端端的训斥你,再说了,你都是要说亲事的人了,姑父就更加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你了。”幼清说着,隔着屏风指了指外头,道,“你看到廖大人了没有?”

薛思琪脸一红,皱眉道:“看到了,怎么了!”她今天丢脸丢大了,当着廖杰的面她抱着豪哥再把尿,这哪是一个待嫁的闺阁小姐做的事情,实在太没有形象了。

幼清失笑,低声在薛思琪耳边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廖大人不错而已。”

“你什么意思,拿我寻开心呢。”薛思琪不依,挠着幼清痒痒,幼清躲在薛思琴身边,喊着道,“大姐,二姐欺负我。”

谁知道,不等薛思琴说话,对面的薛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呵斥道:“琪儿,你不知道你表妹身体不好,也没个顾忌,像个什么样子!”她声音一落,桌子上坐着的人都停了下来,赵芫夹着菜塞在嘴巴里瞪大了眼睛,薛思琪歪在幼清身上望着薛老太太……

像是不认识薛老太太一样,望着她!

连幼清自己都愣了愣,这还是薛老太太头一回说出这种仿佛是护着她的话……她可是还记得把薛镇弘送去衙门那天,薛老太太说的话多难听。

“看着我作甚。”薛老太太皱眉,望着幼清吩咐道,“你也是的,都成亲了也没个样子,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我们薛家教女无方!”她这话虽看着是训斥,但是语气却是少有的温和……重点是,她说薛家教女无方,她可是从来没有把幼清当做薛家的人看待的。

“哦。”幼清站了起来,朝薛老太太回道,“我知道了!”朝薛思琪瞪了一眼。

薛思琪捂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直朝对面的赵芫挤眼睛,薛思琴也非常的高兴,虽然薛老太太喜欢不喜欢幼清,承认不承认幼清,对于她们来说并没有多么的重要,可是现在看到她幼清的态度大改观,还是忍不住心里高兴。

“扶我回去吧,我也乏了。”薛老太太有些不自在的站起来,凝眉望着几个小辈,“别太闹腾,叫人看笑话!”她说完,薛思琴几个人都站起来应是,薛老太太又对薛思画道,“你也和姐姐们说说话吧,难得一次,晚点歇着也无妨!”

薛思画垂着头应是。

薛老太太由陶妈妈扶着出了花厅。

“你听到了没有。”等薛老太太一走,薛思琪就忍不住压着声音道,“祖母还从来没有这样和幼清说过话呢。更何况,因为三叔的事情,她前段时间还生幼清的气,现在是非但不生气,还护着她,真是太神奇了。”

“心里知道就成了,你少说两句。”薛思琴轻声喝斥,抢了薛思琪的杯子,“你还敢喝酒,胆子越发大了。”

薛思琪望着薛思琴手里的杯子呵呵的笑。

“他们恐怕还有一会儿才散呢。”赵芫指了指外头,笑着道,“要不要去我那边坐会儿,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

大家都去看薛思琴,薛思琴失笑道:“看我做什么,去就去吧。”说着,她和陆妈妈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大家一起往赵芫的院子里去。

幼清让绿珠去和宋弈打了个招呼,便从后门出了花厅,薛思画垂着头和幼清并肩走着,带着艳羡的语气,道:“方表姐,您可真是聪明,我要是能有您的一半就好了。”

“别信谣言,我没那么聪明,不过误打误撞罢了。再说,事情也不是我办成的,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幼清笑看着薛思画,“你也很聪明啊,诗词歌赋上,我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一半,你不知道我们多佩服你呢。”

“我有什么好佩服的。”薛思画有些失落的道,“我如行尸走肉似的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

幼清心头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笑着道:“总会越来越好的,再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大刀阔斧惊天动地,还是细水长流温馨舒适,每个人想要的不同,定义也有所不同,我觉得你不用羡慕别人,你已经很好很出色。若是回到前朝女子也考古文诗词,你绝对是京中才女中首屈一指的。”

“怎么我的事被您一说就仿佛不一样了似的。”薛思画脸上明亮了几分,真挚的道,“我整日埋在书里,别人只会取笑我,只有你说这些有用,谢谢你!”

幼清朝她笑笑。

“方表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薛思画欲言又止,咬着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才开了这个口似的,幼清点了点头道,“你说,我听着呢。”她话音刚落,薛思琪忽然蹬蹬跑了过来,道,“你来,大嫂有话和你说。”又对着薛思画道,“三妹,你有什么话一会儿再和幼清讲。”就拖着幼清要走。

幼清无奈的看着薛思画,薛思画点着头,和幼清道:“你去吧,我……我其实也没什么事,改天再说也无妨!”

幼清见她没有不高兴,就点了点头由薛思琪拉走了。

薛思画要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开口重提。

“大嫂怎么了。”幼清被拉着去赵芫那边,赵芫的脸在灯笼的光线下被映的红彤彤的,她垂着头低声道,“我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四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

幼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高兴的拉着赵芫道:“你说的是真的?”她语无伦次,“那请大夫来看看啊,若是确诊有了,你也能仔细小心一些,多歇着才是。”

“嘘。”赵芫头一回感受难以启齿的感觉,“等过两天再说,现在大张旗鼓的请大夫来,若是不是呢,岂不是要让大家失望了。”

薛思琪就看着幼清,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你要不然把宋大人请来瞧瞧?如果不是我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如果确诊了,再告诉爹娘和祖母不就成了,你觉得行不行。”

幼清干干的笑笑,让宋弈来给赵芫号脉,她还真不确定宋弈肯不肯:“那我让采芩去将宋大人请来,问问他成不成。”

“那你赶紧让采芩过去。”薛思琪催着道,“要是他不同意,明儿你再请封神医来不就成了。”

幼清也很想知道,可又怕这事儿让宋弈为难,他毕竟不是郎中,而且,瞧他平日并不喜欢以郎中的身份替人诊治:“我知道了。”便和采芩低声吩咐道,“你把事情和老爷解释一遍,要是老爷犹豫,你就说再去请别的郎中来,让他接着在那边喝酒。”

采芩应是而去。

幼清则跟着大家一起去了赵芫的院子,在暖阁里各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薛思琴就和赵芫聊她怀豪哥前的情景,赵芫认真听着,惹得薛思琪道:“大姐,您要和大嫂说这事儿也好歹等我们三个人不在的时候说吧,现在说这话我们多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薛思琴失笑道,“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早晚都是要经历的,知道了又不是坏事。只要不像你似的,嘴上没个谱的到处嚷嚷就成。”

薛思琪哼了一声,嘻嘻笑了起来,歪在炕上抱着迎枕,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像只老鼠似的吃个不停。

“宋姑爷来了。”说着话,外头就听到小丫头喊了一声,几个人哎呀一声各自下炕穿鞋,整理衣襟,幼清迎了出去,在门口看到笑盈盈的宋弈,她不好意思的道,“没扰着你们说话吧,你过来大哥他们看到了吗?”

“没有。”宋弈穿着一件石灰色的细布长衫,长身玉立在抚廊下,微红的灯光映的他面若皎月,眸如朗星,幼清望着他会心的笑了起来,拉着他道,“大嫂他们在里面,你随我来。”

宋弈由幼清拉着进了暖阁,薛思琴和赵芫几个人皆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见宋弈进来各自相互行了礼,幼清道:“大嫂有些不舒服,又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正好你在,就想请你帮帮忙。”

“那个……”赵芫觉得让宋弈替他诊脉,有些贬低了他,不好意思的道,“若是你忙着其实也没有关系,等过几日我再请郎中来就成了。”

宋弈看了看幼清,爽朗的笑着道:“大嫂既是不舒服,便就不能拖延,我且看看,无病无症才能放心。”说着请赵芫坐下,赵芫有些不好意思的落座,将手架在茶几上,宋弈便搭了手指,屏心静气的给赵芫号脉。

薛思琴和薛思琪以及薛思画都忍不住围了过来,大家都盯着两个人看,等着宋弈的结果。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宋弈收了手,薛思琪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宋弈没说话,朝着幼清笑了笑,幼清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高兴不已朝着大家打眼色,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在宋弈面前太失态,压着兴奋,宋弈见她们这样便起身道:“他们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幼清高兴的送宋弈出去,两个人方一出门房里就听到薛思琪又蹦又跳高兴的欢呼声,宋弈失笑望着幼清道,“要不要把季行喊回来?”

幼清也想看到薛霭知道赵芫怀孕时是什么表情,她笑着点头道:“好!”又道,“大嫂不好意思请大夫,所以才……”她想和宋弈解释一下,宋弈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道,“和我客气什么,更何况,我也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

幼清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等她进去时,赵芫已经被按在炕上躺着了,薛思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的走:“不行,我要去告诉父亲还有娘,娘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么晚了。”赵芫犹豫的道,“明天再说吧。”

薛思琪摆着手:“今儿家里大喜,若是再加上你这件事就是双喜临门,我一定要去说。”她说着就提着裙子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算了,是喜事,你让她去说吧。”薛思琴笑着道,“看月份还浅的很,你一定要多休息,免得亏了身子。”

赵芫小心翼翼的摸着肚子,点着头。

幼清在一边陪着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前世直到她死都没有听到薛霭有子嗣的消息,这一世事情的转变实在太令她激动和欣喜了……

薛霭风似的掀了帘子进来,一进门就紧张的望着赵芫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赵芫嗔怪的瞪了幼清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宋弈回去将薛霭喊回来的,“你快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薛霭松了口气,确定似的道:“真的没事?”赵芫点点头,这边幼清就掩着笑和薛霭戏谑的道,“大哥,我们要有侄儿了。”

“什么?”薛霭一愣,转头看向幼清,“你说什么?”

幼清朝薛思琴挑眉笑着,接着道:“对哦,也不知道是侄儿还是侄女,不过没有关系,我们都喜欢的!”

“幼清!”赵芫知道幼清想打趣薛霭,可又拦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薛霭这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赵芫,问道,“你……你……”你了好几次,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是!”薛思琴点着头道,“大嫂怀孕了,方才我们请宋大人来诊脉的,他确定无疑!”

“有孕了?!”薛霭愣了许久,才望着赵芫失魂落魄的点点头:“哦!知……知道了。”话落,木楞愣的朝椅子走过去,弯腰坐下去,却没有想到没挨着椅子,他屁股落了空打了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那样子又滑稽又可爱,不但幼清,便是薛思琴都没有见过。

实在不像一贯沉稳的薛霭。

薛霭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站着。

赵芫腾的一下坐起来:“夫君,你没事吧。”她急着要下来,薛霭三两步走过去,“我没事,你躺着吧。”

赵芫也红了脸。

“我们走吧。”薛思琴拉着笑的不行幼清,“让大哥和大嫂说说话。”话落,拉着幼清和薛思画出来。

幼清觉得太有趣了,一出门便笑了起来。

晚上回去,她将薛霭的反应告诉宋弈,连宋弈都很意外……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起来摆好了早饭,等宋弈梳洗完出来时,她已经笑盈盈的在桌边等着了,宋弈轻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一会儿我还想回去一趟。”幼清笑着道,“我请周妈妈收拾了好些给大嫂的东西,有几匹细软的布做孩子的里衣最舒服不过了,我早早送去,大嫂也能叫人裁剪了做出来!”

宋弈见她高兴,心情也随着她愉悦了几分,他颔首道:“让江泰和周芳跟着你。”

幼清笑着点头。

等宋弈放了碗筷,她送他出门,宋弈回头望着她,依旧忍不住叮嘱道:“除了回井儿胡同,别的地方暂时别去,若你实在想出去走走,等我休沐了我再陪你好不好。”

“知道了。”幼清指了指停在门口的轿子,“快走吧,免得时间不够路上太赶了。”

宋弈捏了捏她的鼻子,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扬眉笑道:“我走了。”便上了官轿出了门,幼清笑着回房,和周长贵家的在房里窸窸窣窣的正理衣裳,便带着人又去了井儿胡同。

赵芫被迫躺在床上,方氏和赵夫人两个人坐在床前的杌子上,已经商量到请哪个稳婆好,满月酒用哪家的喜饼,百日宴用哪家的攒盒,赵芫满脸无奈的听着她们说话,幼清和薛思琪不动声色的跑了出去。

“娘和赵夫人可真是厉害,大嫂才怀身孕,她们就已经想到百日宴了,若是听她们再聊下去,恐怕连请哪个夫子启蒙,将来定哪家的姑娘都得商量妥当了。”她拉着幼清,“反正你也不急着回去,去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着,就拉着去了智袖院前头的罩院里。

“我和你说过没有。”薛思琪盘腿坐在床上,望着幼清笑眯眯的道,“孙继慎定亲了。”

幼清就想到了郭大奶奶,好奇的问道:“是吗,定的谁家的姑娘?”薛思琪回道,“好像是他伯母娘家的侄女吧,定的是明年的日子!”

“那你呢,你伤心了?”幼清望着薛思琪,薛思琪闻言摆手道,“我有什么伤心的,我是替那个姑娘不值,嫁给这样的人,往后日子肯定过的乱七八糟的。”话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可见她是真的放下了。

幼清想到了廖杰,廖杰毕竟年纪大一些,和孙继慎这样的毛头小子比起来,似乎更为冷静一些,就如昨天他看到薛思琪似的,也没有多少的反应……不过他若真有反应,她们又该觉得他轻浮了,幼清想想失笑,薛思琪瞧着她样子奇怪,问道:“你想什么呢,一个人傻笑!”

幼清掩面而笑:“过几天你就知道我笑什么了。”她话落,绿珠走了进来,笑着道,“太太,周妈妈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请她进来。”幼清皱了皱眉,她才出来小半天,周长贵家的就追了过来,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

周长贵家的进了门,见着幼清和薛思琪行了礼,她回道:“太太,严府的大奶奶来了,您不在家,她也不走,奴婢不敢赶人,您看…要不要回去看看。”

严大奶奶来了?她来做什么,幼清蹙眉站了起来,和薛思琪道:“我先回去,姑母和赵夫人那边你替我说一声,我就不过去打招呼了。”

“严大奶奶就是昨天那个给你使绊子的吧?”薛思琪腾的一下站起来,“走,我和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三头六臂,今儿还敢登你的门。”

幼清按着她坐下:“她今天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你放心好了。再说,她和别人不同,你若是过去和她吵了,明儿大家可都知道了薛家有位二小姐那是泼辣跋扈的,你往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薛思琪一愣,幼清笑着道:“放心吧,家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着,便带着几个丫头出了薛府回了三井坊。

一进门,蔡妈妈就迎了过来,指了指宴席室里头轻声和幼清道:“太太,那位严大奶奶正在里头坐着呢,奴婢上了茶她也没喝……您看,要是您不想见,奴婢想个法子把人轰走?”

幼清摆摆手,进了宴席室,果然就看到严大奶奶端坐在宴席室的罗汉床床上,上身穿着一件正红色对襟立领广袖,下面是条柳绿的裙子,梳着牡丹髻,髻顶上一只赤金满地娇分心,一支点翠的水玉华胜……只是脸色似乎不大好,虽敷了粉可依旧能看得出脸上的黯淡和眼底的青黑。

这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幼清也不客气,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望着严大奶奶问道:“大奶奶是稀客,今天来是有何指教?”

严大奶奶也看到了幼清,她穿着件寻常的烟霞色比甲,头发挽了个纂儿,别了支碧玺石花钿,简单大方又显得很精神,严大奶奶就想到了昨天严志纲和她说的话,心里顿时恨的不行,便冷嘲热讽的道:“正好路过,便进来坐坐?怎么,宋太太不欢迎?”

幼清不看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嗯,不欢迎!”

“你!”严大奶奶瞪眼,又冷嗤道,“没家教!”

幼清将茶盅往桌子上一搁,似笑非笑的道:“大奶奶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懂,你拜帖也不送一张,趁着我不在家就进了我家门,如今还在这里一副主人的样子,反倒说我没有我家教。”她说着一顿,道,“你有话就说话,没话说就请走!”

严大奶奶就拍了桌子一副要发怒的样子,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一位婆子咳嗽了一声,严大奶奶听着一愣,立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含糊其辞的道:“我不走!”又憋着气道,“昨天的事,是我认人不清莽撞行事,我向你赔礼道歉。”

是来道歉的?看来昨晚严安没有将圣上哄好啊,若不然依严安的姿态,断不可能叫自家儿媳过来向她一个七品官的太太赔礼道歉,更何况,昨儿他们还吃了大亏……只是,单这点就让严大奶奶亲自登门赔礼,似乎也有点过了。

“我还没见过有人道歉也能这样趾高气昂。”幼清打量了一眼严大奶奶,忽然站了起来,怒气满面的拂袖道:“周妈妈,送客!”话落,头也不回的出了宴席室。

丢了严大奶奶一个人在宴席室里,脸色忽青忽红的精彩纷呈,指着门口对身边的婆子道:“您看到了吧,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给脸不要脸的人。”

“大奶奶,奴婢没聋也没瞎,听的清楚,看的明白。”婆子冷笑一声,“您还是回去和大老爷还有大爷解释去吧。”话落,昂首挺胸的出了门。

严大奶奶气的跺脚,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跟着婆子出了门,站在院子她朝着正屋里呸了一声,心头骂道:“长的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自有天会收拾你!”可心里骂着,她嘴上却是喊道,“宋太太,昨儿可真是误会,姐姐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了,你就原谅我吧。”

当然没有人搭理她,严大奶奶又道:“你若是不原谅我,我这心里真是比死还要难受啊!”她自说自话的,“你今天若不原谅我……我……我就今儿就死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着,顶着头就朝一边的墙上撞去!

院子里宋家的下人各忙各的,没有人上来拦她,严大奶奶作了样子可没有人捧角,这独角戏实在唱不下去,啐了一口讪讪的出了门,门外方才那个婆子讥诮的看了她一眼,上了后头的马车!

严大奶奶站在门口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她今儿是严志纲勒令她来的,还说她若是不叫宋太太原谅她,就让她滚回娘家去……

可是……

严大奶奶愤愤然冷哼了一声,上了马车!

“路大哥。”幼清并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后院,将路大勇找了出来,吩咐道,“你去棋盘街打听看看,今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严大奶奶忽然来道歉,应该不止是做给圣上看的。

路大勇应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来,幼清急着问道:“怎么了?”

“听说两淮盐运使带着六百人今天一早到的太仓,可是却被人堵在了太仓!”路大勇说着微顿,幼清问道,“严安呢,什么反应?”

路大勇摇着头回道:“严阁老从昨天进去后就没有出来,小人没有打听到他什么反应。不过赵大人那边却是生了怒,连上了两封奏疏,要求应天巡抚调遣兵力,将所有将运河上纠众闹事的不法之徒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幼清微微颔首,这是赵作义在发泄呢吧,幼清蹙眉道:“你去找找江淮,问问他严安今天在做什么。”

路大勇应是又出了门,直到下午才回来,幼清刚吃了午饭,请了路大勇进宴席室说话,路大勇回道:“小人见到了江淮了,他说老爷正在西苑。严阁老昨晚提出要圣上南巡,说圣上登基多年,操持政事为国为民实在辛苦。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解疲劳!”

“那圣上呢,答应了?”幼清问完,路大勇回道,“圣上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劳民伤财,有这个钱他还不如多练几副丹药强身健体,才是根本!”话说这一顿,又道,“不过,江淮说圣上到底还是有些心动的。”

这就是严安为了哄圣上高兴出的主意啊,幼清冷笑了声,又道:“那没有传出去,今儿严大奶奶登门道歉的事情?”

“传了,外头的人这会儿都知道严大奶奶登门道歉了,还说您原谅她了,亲自送她出门的呢。”路大勇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严府的实在是厚颜无耻,“要不要出去辟谣,若不然他们也太得意了。”

“不用了。”幼清摇头道,“外人怎么看待并不重要的,重要的还是圣上对严安的态度,他若是相信了我们去辟谣只会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路大勇想想也对,没有再说。

西苑中,圣上指着严安道:“朕一向信任你,交给你办的事,朕从来不会多疑多问。所以,你就当朕好糊弄是不是,当朕不知道是不是?”

“圣上英明,老臣从来没有瞒骗过您任何事,老臣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哪!”严安心头震撼不已,以往圣上常有责备他的时候,比这还难堪的情形他也经历过,但多数都是他替圣上背黑锅,骂一骂也就过去,可是这一次他感觉却是不同,圣上是真的生气了。

“那你老实告诉朕,太仓县令来的那封弹劾宋九歌的奏疏,是不是你子虚乌有捏造的?”他时候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确实蹊跷,“还有陶然之的扶乩!朕就说宋弈无权无势的,无端端的还能算出他能惑乱朝纲,真是无稽之谈!朕还觉得纳闷,昨儿事情都和宋九歌有关,连着她太太去郭府也被你彭氏揪着了,你说,这些事儿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严安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宋弈肯定和圣上说了什么,他皱眉回道:“此事老臣并不知情,只是将奏疏送进来而已,至于陶真人的事,老臣就更加不知道了。宋太太那边,一早上彭氏就上门给宋太太赔礼去了,宋太太也原谅她了,这都是误会啊。”

圣上冷哼一声,道:“这事儿朕给你记上,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以为朕每次都能纵容包庇你,你给我好自为之!”他说着站起来,冷声道,“陶然之的账,朕会亲自和他算!”他说完,便拂袖出了门。

这边,陶然之在常公公口中听到了圣上训斥严安的话,心里惶惶不安,圣上不杀严安那是在意料之中,而不代表不会杀他,那扶乩的事情,根本就是严安吩咐他的做的,到最后却成了他一个人顶罪。

陶然之愤怒不已,可又没有胆子真去做什么,他深知他在这西苑能落脚,除了严安没有人能保护他。

“真人!”陶然之的常随给他添茶,小心翼翼的道,“严阁老是次辅,又是宠臣,他有法子哄得圣上听之任之不动杀念,徒弟觉得您也不差,这么多年圣上在丹药上多依赖您,既如此,您也有法子哄得圣上对您听之任之不动杀念啊。”

陶然之听着心头一动,颔首道:“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便迫不及待的去了丹房,刚到门口就与张茂省对面撞上,陶然之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闲着无事,出来走动走动。”张茂省挑眉望着陶然之,“陶真人可真是敬业,这么晚了还要炼丹?”

陶然之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关了丹房的门。

第二日一早,幼清刚起身江淮就赶了回来,幼清见到他奇怪的道:“怎么一早回来了,是老爷的换洗衣裳不够吗?”

“不是。”江淮回道,“圣上今早吃了陶然之的丹药呕了一口血,现在正人事不知昏迷着,老爷让属下回来和夫人说一声,这两日他约莫是回不来,让您先去薛府住几日,等他从西苑出来再去接您回来。”

圣上呕血了?幼清心惊,点着头道:“你告诉老爷不用担心我,让他安心在西苑就成。”又道,“我再收拾几件衣服你给老爷送去!”

江淮应是,拿着衣服匆匆去了西苑。

------题外话------

今天不知道说啥,决定去睡一觉,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