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圣上入京继承大统时已有十六岁,而那时他的亲生母亲还在世上,所以,他和太后之间毫无感情,不但没有感情,甚至势同水火,若非律法不允,若非太后的身份,圣上只怕连看都不想看到她。

但是不管他想不想看到太后,都没有办法像呵斥皇后或是嫔妃那般,对待太后。

该有的礼节和尊重,是少不得的。

“您有话好好说,您一哭,朕便心烦意燥的。”圣上满脸的不耐烦,“是什么人欺负您了,这宫里头还有人能欺负到您?”

太后继续哭,根本不停:“自从哀家搬去了钟粹宫,这宫里宫外都在看哀家的笑话,谁还把哀家放在眼里!”她悲痛欲绝的样子,“皇帝,你若是实在容不得哀家,见不得我们这个母亲,哀家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王寿宫便罢了,省的哀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受这样的闲气!”说着,就真的要朝殿中的柱子上撞去!

钱宁和张澜一人一边飞快的跑了过去,连着太后身边的谢嬷嬷也跟着过去拉着太后。

太后娘娘自然没有撞成,一边一个的推开张澜和钱宁,哭的老泪纵横,涕不成声。

圣上焦躁的来回走,指着太后道:“到底谁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罚她打她便是,你到朕这里来做什么!”太后当初搬去钟粹宫是祭台的事情,那件事圣上到现在心里还记着仇,若非八月十五的宫宴,他和太后约莫近一年没有见面了,就连过年祭祀他也是能避开就避开……

“我敢打?她可是你得意臣子的儿媳,我若打了,改明儿你就逼着我搬乾西去了,这宫里宫外,谁不比我这个太后更有地位!”她走了许多路,又哭了一路实在有些累了,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又喝了口茶,接着哭。

圣上是看出来了,她今儿就撩开了一贯的脸面,到他这里来撒泼耍横的,以前她还讲究个面子,没想到去钟粹宫住个一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臣子,什么儿媳!”圣上在太后的对面坐下来,太后一味的哭,这边谢嬷嬷就义愤填膺的道,“是严阁老的儿媳!”

圣上一愣,这事儿怎么又扯到严怀中身上去了,他皱眉道:“关他什么事?”

谢嬷嬷就添油加醋的把郭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钟粹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奴婢都听不下去,她就这么毫无顾忌的顶嘴,分明就是占着严格老的势。奴婢知道,严阁老断不会教导她如此,而是她自己打心里没将太后放在眼中!”

“是严志纲的媳妇儿?”圣上当然知道严志纲,“朕记得他娶的是彭玄正的女儿?!”

谢嬷嬷就点头道:“圣上记得没错,确实是彭尚书的女儿!”

“那就是彭玄正没将女儿教好,关怀中什么事。”圣上不耐烦的道,“稍后朕将彭玄正传来,你好好训斥他一顿。”

太后抹了眼泪,气愤的道:“哀家已经训斥过了!”圣上闻言一愣,望着太后,面色不善的问道,“那你还来朕这里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我受了委屈和我儿子说说,这样也不行。”太后又接着哭,“我是瞧出来了,你心里压根没把我当娘看。”

这话可不能听,钱宁和张澜立刻垂了头和谢嬷嬷一起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又将殿门关了起来,三个人在外头就听到里头太后大呼小叫的,圣上甚至还拍了桌子。

谢嬷嬷眼观鼻鼻观心,钱宁朝一边的小内侍打眼色,示意他去找严安来,张澜冷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谢嬷嬷。”钱宁笑眯眯的望着谢嬷嬷,道,“太后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寻常太后可都是端着架子的,今儿倒好,竟然和圣上来了一个二闹三上吊!

谢嬷嬷笑着道:“娘娘实在是气的狠了,不是奴婢托大,确实是那严彭氏太气人了。”太后自从搬去钟粹宫后,娘娘就一直憋着气,打算大闹一场西苑,可没有契机她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过来哭闹,正好,今天宋太太把契机送上门了,还是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对方不但是严阁老的儿媳,还是彭尚书的女儿,这机会当然要把握好不闹个天翻地覆,太后也绝不会收手的。

圣上就算不满也拿太后没有办法,毕竟太后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若是没有名头的把太后轰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便他是圣上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所以说,今儿这法子好,既闹腾了西苑出了口恶气,又得了她们该得的,还有严安那边,顺手落井下石,好叫严安和夏堰等人斗的越凶越好,势必要尽快分出胜负!

钱宁望着谢嬷嬷的表情,砸砸嘴没有敢再往下问。

张澜冷笑着望着钱宁,道:“钱督都这是着急了,要不要杂家给你顶一阵,你先去外头转转,通风报信一番?!”

“哼!”钱宁昂着头,道,“张公公还是自己管好自己的好,杂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忽然间,里头传来砰的一声响,钱宁惊了一跳,竖着兰花指和谢嬷嬷问道:“这是怎么了?”动手了?

还不等谢嬷嬷说话,像是暗号似的,就看见殿前有一行人走了进来,打头是夏堰,随后的是单超,还有薛镇扬和郭衍也紧随而来,钱宁望着顿时一愣,满面的惊讶:“夏阁老等人怎么进来了?”太后不是封了西苑吗,不是不让所有人进来吗。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劳烦二位公公,替我等通禀一声!”夏堰负手站在殿前,钱宁犹豫的正要说话,张澜已经接了话道,“劳阁老和几位大人稍等!”说着推开了殿门,进去和圣上回道,“……夏阁老,单大人,郭大人,薛大人求见!”他说着余光撇了眼太后,太后已哭的眼睛红肿……地上砸了个茶壶……

圣上正被太后闹的一肚子火,听见夏堰几个人来了,顿时如遇救兵一般,道:“让他们进来。”

张澜应是,忙退了出去。

圣上揉着额头,无奈的望着太后娘娘:“夏阁老等人来了,您好歹顾忌一下,免得传出去叫人笑话!”

“我有什么可顾忌的,我连脸都不要了。”太后拿帕子捂着眼睛,眼底却露出一丝笑意,就看见门口夏堰带着另外三个人大步进了门。

“微臣叩见圣上!”夏堰领着单超等人向圣上行了礼,圣上打了手势让他们起身,夏堰等人又朝太后行礼,太后敷衍的摆摆手,在一边接着哭!

夏堰就诧异的看着太后,圣上见他满脸疑惑,就道:“圣上,微臣有事要奏。”说着,顾忌的看了太后一眼。

“你的事待会儿再说。”圣上摆着手,指着太后道,“先帮朕劝劝太后,她吵的朕头疼!”

夏堰一愣有些为难的道:“这……这……”圣上一见他露出为难的样子,就不高兴的道,“怎么了,帮朕做点事都不愿意。”

“那倒不是。”夏堰咳嗽了一声,朝太后走了,行礼道,“太后娘娘,您这是……”

太后就怒着指着圣上,道:“你们谁都不要劝哀家,今天这个公道不讨回来,哀家就不走了,哀家就死在这里了,你一副凉席把哀家卷着丢出去就成,哀家也没有脸去见先帝了。”继续哭。

圣上拍着桌子道:“那你说,你到底要朕怎么给你讨公道!”

太后却不说话了,接着哭,从先帝哭到昭宗,从丈夫哭到儿子,又将圣上的亲生父母搬出来哭……

“你问问,你问问。”圣上指着夏堰,“你问问她想干什么!”

夏堰想了想走过来和圣上道:“太后娘娘约莫是有话不好开口,您看要不让薛大人和郭大人陪您去后殿,微臣和单大人在这里和太后娘娘仔细问问?”

圣上巴不得,立刻站起来抬脚就往后殿去,把太后丢给了夏堰和单大人。

“朕记得宋太太是你的侄女吧?”圣上进了偏殿,这才发现薛镇扬立在一边,就想起来方才太后说的评理的话,凝眉望着薛镇扬,薛镇扬就回道,“是,宋太太确实是微臣的侄女,今年七月与宋大人成亲,如今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

“朕又没有问你她多大。”圣上白了薛镇扬一眼,“她今天和严彭氏闹腾什么劲儿,好好的去太后那边做什么。”又看着郭大人,“还有你来的正好,朕还没有问你,你们府里没事办什么菊花宴,扯出这么一堆事出来,还闹到朕这里来了,你们是嫌朕太清闲了是吧。”

薛镇扬可不是无缘无故说幼清年纪的,他听着就和郭衍一起在圣上面前跪了下来,回道:“圣上,我侄女年纪小不懂事,今儿她自己也被惊着了,如今人还心神未定……”他就把郭府的事情和圣上说了一遍,“她半大的孩子,平日好坏都分不清,哪里还有胆子去拿别人的银子,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事后也确实证明,那个什么谢周氏就是存心构陷她的,那孩子现在都在哭。”

圣上听出点味道来,他看向郭衍,问道:“人你带去大理寺了?”怎么早上严怀中说要防着姓宋的,下午连着宋太太也闹出事情来,“对方招认了没有?”

“招认了。”郭衍回道,“此妇人确实是受人指使,诬陷宋太太的。微臣还审出此妇人和袁通联络频繁,袁通甚至答应她将谢大人自大理寺救出去。”

圣上一听,怒道:“这个袁通又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他是臣的属下,官拜寺正,平日见他到还算老实,却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郭衍羞愧不已,“是微臣没有管教好,微臣失职,还望圣上责罚。”

圣上摆着手:“你们整日里跟朕责罚责罚的,朕是那种动不动就罚人的吗,他为官不正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一顿,又道,“那他为什么又要构陷宋太太,他们之间有冤仇?”

郭衍就摇摇头,看了眼薛镇扬,薛镇扬立刻回道:“微臣的侄女才十四岁,今儿去郭府赴宴还是她头一回正式出门,她们之间如何认识,如何会结怨。”

“知道你侄女十四岁。”圣上觉得薛镇扬今儿很啰嗦,“那他和你侄女没仇没怨的,好好的诬陷她做什么。”圣上话落,外头听到太后又砸东西的声音,薛镇扬紧张的道,“您要不要去看看太后娘娘……”

“朕在说正事,你接着说。”比起听太后哭闹,他此刻更愿意听薛镇扬和郭衍说这件事。

薛镇扬就就回道:“依微臣看,他针对的不是微臣的侄女,而是宋大人!”

怎么又是宋弈?!圣上眉头一皱,问道:“那这袁通和宋弈又有什么仇怨?”

薛镇扬摇头:“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说了半天说什么。”圣上见外头安静下来,就听了听,随即又听到了太后的声音,他又接着道,“这袁通又是什么来路,朕怎么不记得他?”

“袁通乃是景隆十年的进士,外放富民县令十六年,三年前走的是吏部左侍郎蔡大人的路子回的京,入的大理寺,官拜寺正一职!”郭衍说着一顿,犹豫的道,“他和严阁老的义子严孝是好友,常有来往!”

圣上扬眉,打量了郭衍一眼,也听明白了郭衍话中的意思,这袁通恐怕也是严怀中的人……他不傻,当然知道朝中结党结派的明争暗斗,不过,这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一向视而不见,若是哪一天这些人不斗了,他反而要睡不着了。

严安排除异己的事没少做,所以他在各个衙门安插自己人他当然也知道的,夏堰等人也不比严安好多少!

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确认严安和夏堰是忠于他的就成,反而,那些个道貌岸然打着为朝廷为社稷旗号的伪君子他才是真的厌恶,都当他是傻子不成,那点伎俩也想和他玩!

随即,他又想到了上午的事,陶然之的扶乩,还有严安说的宋弈鼓动盐商罢工的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巧合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圣上是真的烦了,“那个什么袁通给朕杀了,这样的人留着作甚!”就打算把这事儿带过去了。

郭衍和薛镇扬对视一眼,郭衍点头应是,道:“是!”

圣上很满意郭衍和薛镇扬的态度,他们没有穷追猛打扯出严怀中,他说什么两个人就听什么,以前到是没有看出来他们二人这么听话……

“圣上!”夏堰弓着腰进来,圣上望着他蹙眉道,“她怎么说。”都没有用敬语,可见他对太后有多厌烦。

夏堰就走过来,压着声音道:“微臣看,太后娘娘的症结,还是在今天的事情上,她这是气彭尚书呢,说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是训斥过了吗,难不成还要朕为这点小事把朕的臣子给杀了?”圣上微怒,夏堰立刻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彭尚书这样无德无才连女儿都教不好的人,怎么能入阁主持朝政大局,若是叫彭尚书入阁,她是头一个不愿意。”

“他要入阁?朕怎么不知道。”圣上确实不知道这事儿,夏阁老就道,“胡阁老病情未愈,东阁之位空虚多日,此事再拖下去朝事也会受其连累……所以微臣曾与严阁老商议,推举彭尚书接替东阁的位置。”

“那就不让他入,又不是没有人,朕看赵作义就很好。”圣上一锤定音,“明儿就告诉严怀中,彭阁老继续待在户部,户部也少不了他,至于东阁的位置,就叫赵作义替上不就成了。这太后总没有意见了吧,她不还夸赵作义教女有方的吗。”

夏堰心头一跳,压着喜悦道:“好,好,那微臣这就拟手谕,安抚太后娘娘。”圣上点点头,夏堰又道,“那赵大人进了内阁,都察院岂不是又空虚了!”他话音一落,单超从外头走了进来,给圣上泡了杯茶,香气四溢闻着令圣上精神一怔。

圣上没说话,夏堰就接着道:“御史之位,微臣斗胆推举单大人,他在刑部六年兢兢业业,若论入阁,微臣觉得赵大人比他更合适,可都察院御史之位,单大人绝对能胜任!”

其实赵作义和单超比起来,资历还不如单超,夏堰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进。

圣上喝了几口茶,蹙眉想了一会儿,又看看单超,夏堰虽和严怀中不大对付,可他能毫无私心的推举赵作义这点就显得他很大气,如今拿一个都察院御史的官位弥补一下南直隶这头,也并不过分:“那就让单超搬都察院去。”

朝堂就讲究制衡之术,圣上最为得意的也是自己的制衡之术。

单超反应极快,好像怕圣上反悔似的,立刻跪下来,道:“微臣领旨,叩谢圣上。”

圣上摆着手,指着外头道:“去,去,先把她给朕送回去。”夏堰听着立刻去拟了手谕请张澜进来压了大印,这边钱宁在外头被谢嬷嬷拉着说话,急的直跺脚,夏堰几个人关了门也不知道怎么哄骗圣上了……圣上为人聪明果断,看似他被别人左右,其实圣上的心里什么都明白。

但是也正因为聪明,有时候就会显得有些自负,但凡圣上觉得事情在他可控范围内,他便会听之任之!

夏堰今天就是来明抢的,还有太后娘娘,这出戏唱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乎能和前朝文官在金銮殿上武斗骂祖宗可以相比了,若非他和严安之间有协议,他也定要掺和一脚才是。

没有预谋,没有痕迹,这般突发的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来不及做出防备……这样的好机会,往后再找,那可是再没有的了……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追溯起来还是宋九歌的新娶的媳妇儿,上一回去吃喜酒他实该去瞧瞧的,什么样的小姑娘这么深的城府,搅的这里里外外人心惶惶。

“不行,得把严阁老请来才是。”钱宁心里左思右想,不能让里头这么闹下去,他打断谢嬷嬷的话,道,“杂家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着,甩着拂尘就走远了,谢嬷嬷看着钱宁的背影,笑了笑!

“朕可是让步了,都依着她的。”圣上指着外头和夏堰说,“你让她回去,她今儿要是不回去,朕把你的官职也给削了!”

夏堰满脸的为难,和圣上道:“圣上,微臣斗胆……太后娘娘毕竟是先帝的嫡母,尚宗亲自封的皇后,您当日让她搬去钟粹宫,也算是警戒过,可若让太后娘娘一直住在钟粹宫,难免不会让她觉得心生悲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突然到西苑来大闹一通,这若是往后她每隔三五日都来闹一通,这还如何是好。”

“宫里这么大,住在哪里有什么分别。”圣上凝眉道,“朕让你来劝她的,不是来劝朕的,你和朕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

夏堰无奈的应是,还不等他出去,外头又是一阵骚乱,就听到砰的一声,夏堰惊了一跳走了出去,又飞快的折了回来,道:“圣上,太后娘娘撞柱子了……”

还真撞?圣上怎么也不能让太后死撞死在他面前,往后天下人该怎么议论他。

“去看看。”圣上起身飞快的出了偏殿,就瞧见太后就软软的倒在谢嬷嬷怀中,额头上擦破了皮还渗着血,谢嬷嬷哭着喊着,圣上便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御医来。”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御医被请了过来,给太后上了药包了额头,圣上要送太后回去,太后愣是板坐在椅子上不肯走,圣上朝着张澜道:“去把严怀中和彭玄正给朕找来,他做的好事,让他自己办去,朕不管了!”说着,气的拂袖进了偏殿。

严安终于进了西苑,一路上钱宁和他边走边说将里头的情形说了一遍,忍不住埋怨道:“老大人,您这事儿办的可不光彩,思前不顾后的闹出这么一堆烂摊子,还被人家宋太太摆了一道,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严安哪里想到事情会成了这个局面,严志纲当初设计的还包括谢周氏咬的不单只是宋太太收受了贿赂,还要把鲁直那六十万的盐引也推到宋弈身上,说宋弈将盐引交给谢周氏,让谢周氏放进鲁直的家中……这盐引是有些牵强,可并不重要,他要的是圣上对宋弈的怀疑,这样一来再除宋弈还有什么难的。

寻个偏僻的地儿,远远的把宋弈打发了就成。

可是,彭氏那个蠢妇,最后把事情办成这样,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宋太太,谁能想到一个小丫头会拉着彭氏到宫里去找太后评理,一唱一和的就把彭氏就绕进去了,他们实在是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太后已经到了西苑还下令关了门……

“老大人!”洪先生自严安身后追了过来,严安回头望着他,问道,“你如何来了?”

洪先生就顾忌的看了眼钱宁,压着声音和严安道:“严孝生前收编的那些江湖人士又死了四个,那些人惶惶不安闹起来了,一个个都吵着要走。他们只听严孝的话,没有人能压得住他们啊。”

“那就让他们走。”严安不耐烦的道,“一群乌合之众,老夫还没这闲粮养着他们呢。”

洪先生叹着气道:“大爷已经过去了,不过事情却愈演愈烈,在下看着,若不想办法镇压,恐怕不妙!”

严安就有种后院起火的感觉,仿佛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一起出了,他没什么心思的摆手道:“那就让大爷去办,老夫现在无暇管这些事儿。”

“老大人。”洪先生说的有些犹豫,“他们……每个人要遣散费。”说着伸出两只手来……

严安看着瞪眼,问道:“什么意思?”心头转了转,息事宁人的道,“一人一千两,让他们赶紧走!”

洪先生摇摇头,道:“他们不是要银子,而是要是盐引,每人十万盐引!”

“放肆!”严安瞪眼,喝道,“这些人无法无天了,真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他们!”

洪先生叹了口气:“这些人在江湖走动,素来就只认钱不认人的,当初严孝在的时候他们还能听从命令,如今严孝一走他们就跟一盘散沙似的,一受人蛊惑立刻一窝蜂的闹了起来。老大人……这样的人我们想收拾并不难,难就难在能不动声色的收拾了。”

是啊,那些人身手都不错,要真闹起来还不知成个什么样。

严安惦记着万寿宫的事情,现在没心思和洪先生说这事儿,他道:“先稳住他们,等我回去再详细商议。”说着负手接着往赶路,钱宁迎了过来,笑道,“老大人,这是后院起火了?”

严安皱眉,没搭理钱宁!

钱宁心头冷哼一声,什么事能瞒的过他的眼睛!

两个人进了内殿,里面一片狼藉,太后娘娘额头上包着白布的坐在椅子上,夏堰和单超在一边劝着,倒是不见圣上和郭、薛两人,严安大步进了门,太后见着严安就指着他破口大骂:“好你个严怀中,你还有脸来,哀家今儿非打死你不可!”说着,真就抓了手边的新上的茶盅茶壶连着果碟悉数朝严安丢了过来,严安哪里想到太后会撒泼,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哪里还是万寿宫,比那菜市口也不如,严安左躲右闪喊着圣上:“圣上,圣上。”就朝偏殿跑过去,圣上一听到严安的声音,立刻就道,“你喊朕做什么,你和彭玄正惹的事,自己解决去,朕还头疼呢。”

严安愕然,指着太后道:“这……这……”却不敢回嘴说不关他的事,圣上怒道,“怎么你一个人,彭玄正人呢。”

“他还没到。”严安打量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郭衍和薛镇扬,眼色微眯,圣上又道,“彭玄正没来,那就你自己去,反正也是你的儿媳,实在不成,你把人给休了,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里待着,竟出去惹是生非,留着作甚。”

严安目瞪口呆,他来之前夏堰到底做了什么,圣上竟是连这种话都说出来:“圣上,彭氏未犯七出,老臣休不得啊。”

“你自己看看。”圣上丢了个折子给严安,“宋九歌送来的,说要和你打御前官司,给他媳妇儿讨公道。朕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才没有精力管你们的家事,你要不然就让彭氏给九歌的媳妇赔礼道歉,要不然就把彭氏休了,给他一个交代!”说着摆摆手,烦躁的不得了。

“这,这……”严安第二次语结,“此事是非黑白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是彭氏的错……”他话还没说完,郭衍就已经道,“严阁老,那位谢周氏已让招认了。”

严安眉头蹙的紧紧的,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先说东阁的事情,可不等他开口,圣上已道:“忘记和你说了,朕已经让赵作义入东阁,单超递都察院,剩下的事情你和夏堰去商量吧!”在圣上看来,一个内阁里赵作义和刘同都和严安关系匪浅,对于严安来说,他并没有吃亏。

严安瞪大了眼睛,回道:“这样匆匆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圣上眼睛一瞪,喝问道,“你在说朕草率?!”

“微臣不敢!”严安当即跪了下来,回道,“臣只是认为此事内阁还未出个章程,如今入阁对赵大人来说未免有些委屈罢了!”

圣上面色微霁,道:“有何委屈,朕还觉得委屈呢!”说着一顿,这边夏堰也走了进来,笑着朝严阁老点了点头,道,“正好严阁老来了,那就不用去请了,稍后等二杨两位阁老、刘阁老,以及吏部的施大人到后,今日便索性将余下的官位一起做个定夺,你看可好。”他一个首辅,如此低声下气的问次辅的意见,已经很给严安面子了。

“不行!”严安当即回道,“官位任免怎可如此仓促,等今日事毕再定也不迟。”说着又看着夏堰,“夏阁老操之过急了。”

夏堰似笑非笑,外殿中太后娘娘的哭声又响了起来,重新开始从先帝哭昭宗,从丈夫哭儿子……又将圣上的亲生父母拿出来哭,甚至连前几年去世的贤王都哭了一遍……

“此事并非老夫意思。”夏堰笑眯眯的道,“而是圣上的意思!”

这班人到底是怎么忽悠圣上的?!严安气的不行,可这会儿圣上心情烦躁,他若是再去反对,只能触了圣上的霉头,他忍了忍点头道:“那就听夏阁老的。”

过了一刻,内阁其他几位阁老临时在万寿宫开了个内阁议会,圣上主持大局,严安一退再退陪着夏堰唱了一出独角戏,将东阁大学士,都察院,刑部,空出来的职位重新清洗了一遍,郭衍递刑部,薛镇扬递大理寺正,而空出来的大理寺左少卿的职位,便由范综的女婿,原光禄寺少卿替入……至于凤阳巡抚之职,他却不能放手,一时间焦灼难下,万寿宫中吐沫横飞!

圣上望着端坐在一侧旁听的太后,又看看一群他倚重的老臣重臣就差动手打架了,他揉着额头恨不能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就看到宋弈出现在门口,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笑盈盈望着圣上,圣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负手道,“你们接着聊,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朕。”说着快速的出了偏殿。

内殿中无人注意到圣上的举动,夏堰冷笑着望着严安,严安拍着桌子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九歌。”圣上朝宋弈摆着手,示意他往外走,“你来的正好,朕实在被他们烦的受不了,你陪朕去丹房坐坐去!”

宋弈笑着应是,陪着圣上往丹房而去,圣上就想起来宋弈方才让人送进来的奏疏,问道:“你还真要和怀中打官司?我看这事儿就算了,他今儿也吃了大亏,就算是朕弥补你们了,也别赔礼道歉,落了他的脸。”圣上心里什么都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他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又重新捧夏堰的原因,又为什么有了陶然之后,却将张茂省留在身边……他们如果不互相斗,那就等着合力来斗他吧。

“微臣遵命。”宋弈笑着道,“太后娘娘还未回去?”

圣上就点点头,忽然想到宋弈一向法子多,便停下来问道:“你有法子?”宋弈便微微一笑,低声道,“圣上何不将二皇子传来请太后娘娘回去,他们祖孙情深,想必太后娘娘是听得见劝的。”

圣上眼睛一亮,点头道:“还是你聪明。”宋弈笑着说不敢,又道,“不过,微臣以为太后娘娘这大闹西苑的症结所在,还是出在钟粹宫上……”他话没说完,圣上已道,“朕已经答应她了,让她搬回去住,省的以后她没事就来烦朕,朕看见她的脸就头疼!”

“圣上若真的不想让太后娘娘搬回去,微臣倒有个不入流的法子。”宋弈停下来笑着道,“不如请陶真人算上一卦,天象所示,太后娘娘终有所顾忌才是。”

宋弈说的似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圣上就狐疑的道:“算卦之事,也可儿戏?”

“这……微臣不知。”宋弈有些惶恐,回道,“不过民间常有这样的江湖术士,便以替人算卦扶乩行骗,陶真人道行高深,想必不是难事!”

圣上从未听说过道士扶乩也可以随心而为弄虚作假,他皱着眉头望向宋弈,沉声问道:“你与保定廖氏可有来往?”

“圣上何以问起此事,微臣因与六科廖少仲是多年好友,所以与保定廖氏有些私交。”宋弈一脸迷茫,圣上又道,“那太仓闵县令,此人你可认识?”

宋弈苦思了一刻,很疑惑的回道:“此人微臣并不认识。”

圣上心头转了几遍,今儿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也太巧合了一些,他和宋弈继续往丹房而去,接着问道:“盐商金员外,你可听说过?”

“微臣认识。”宋弈说完,圣上一顿,就见宋弈满面坦荡,他微微一怔,问道,“你做你的官,他卖他的盐,你们如何认识的。”

宋弈就将当年路大勇搭金员外的船出事的事情告诉了圣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和内子早有婚约,她随从受难,便来求救于我,微臣便让身边两个常随赶去徐州相助……也因此事后,内子对微臣有些刮目相看!”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脸上露出羞涩甜蜜的微笑。

圣上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惊讶的是宋弈丝毫未隐瞒的将这事儿说出来,根本就不是太仓县令奏本中所言那般,什么暗度陈仓,什么鼓动操纵……他又想到了奏疏是严安拿来的……

陶然之扶乩,严安暗示宋姓,以及太仓县令弹劾宋弈的奏本,还有宋太太和彭氏之间的官司,圣上忽然明白过来,顿时不悦……

平日严安打压别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宋九歌为人老实本分,从不在他面前说别人半句不是,连他严怀中宋九歌都是追捧的,这样的人他竟也容不得,这个严怀中,看来是他太纵容他了!

“你现在就去告诉里头那些人,凤阳巡抚的职位让吴铎去!”圣上说完,拂袖而去。

宋弈望着身上远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吴铎现任山东布政使,官拜二品,此人在山东待了六年,政绩年年中上,说不上好坏,但他的身份却很特别,他先后娶了二房夫人,继室便是徐家五房徐五老爷的嫡女,当时做媒的还是锦乡侯本人!

其实凤阳巡抚的官位谁坐都不要紧,只要不再次落到严安手中便可,更何况,太后今日如此大闹,费心费力若只让她得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怕是不能安抚她,如今一个凤阳巡抚,正中她下怀。

关键是,圣上方才的态度,显然是对严安不满,而故意借机打压警示一番,想必,接下来几日有严安忙活的。

宋弈负手施施然进了正殿,里头依旧争执未下,他往门口一站,里头顿时有了片刻的安静,宋弈扬着眉朝众人抱了抱拳,笑道:“圣上口谕,凤阳巡抚一职让山东布政使吴铎吴大人赴任,还劳各位大人拟个圣旨择日传去山东!”话落,他朝太后拱了拱手,就此出了门。

太后顿时舒爽的出了口气,她扶着谢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望着众人道:“哀家也倦了,就不奉陪了,各位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也出了殿门。

严安看看那胡同,又望着夏堰,心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和丢的所有官位比起来,圣上的态度才是让他最紧张害怕的,他猛然站起来招呼都来不及打,急匆匆的就朝丹房而去!

幼清吃了点心又喝了几口水,采芩笑着道:“老爷许是还有一刻,您要不要在车里歇会儿,等老爷到了奴婢再唤醒您。”

“也好。”幼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她刚闭上眼睛,外头就听到江淮戒备的出声道,“郑六爷,有何贵干?!”

幼清睁开眼睛眉头挑了挑,郑辕声音沉沉的应道:“我有话要与宋太太说,请你回避!”

江淮被郑辕的话给激到了,他往马车前一站,一步不让的道:“抱歉,我们太太没有要见你的意思,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郑六爷还是收敛些的好!”

“你又是谁。”郑辕愠怒,语声中听得出他很焦躁,“你们夫人都未出声,你有这资格替她说话。”

江淮被噎住,哼了一声站在前头就是不让路,他要是让了,回头叫爷知道了,非把他送楼里洗碗去不可!

“郑六爷。”马车内,幼清的声音响了起来,问道,“妾身在此等我家老爷,你若有事还请与我家老爷详谈,恕妾身不便,见谅!”她声音淡淡的仿佛和陌生人说话似的,满是疏离之感。

原来在她眼中,他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郑辕握紧了拳头沉默着,越过江淮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垂着严丝合缝的车帘子……今天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因为方幼清的应对,西苑如今已经翻了天,便是前头的问曰阁也坐满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就等着西苑里头的消息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大家一直议论纷纷……

其实,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战严怀中从一开始就输了,不是输给了夏堰,输给了宋九歌,而是输给了方幼清,谁都没有想到,宋九歌家里头还藏了这么一个花容月貌聪慧至极的太太,难怪宋九歌宁愿苦熬一年不圆房,也要敲锣打鼓的把人娶回家养着。

夜长梦多,这样的女子不但能安顿好家事,还能帮宋九歌谋算朝堂之事,哪个男子不想要,宋九歌要不速速娶回去,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抢走了。

是啊,他当时不就是其中一个吗,只是可惜……

他当时应该主动一些,何故送她一个灯笼让她等着自己,原以为十拿九稳幼清明白他的心意,却没有想到最后她根本不知道!

郑辕懊悔不已,目光紧锁着车帘,不说走也不说话!

江淮也不敢催着他走,就只好母鸡护小鸡似的,将马车揽在自己身后,戒备的看着郑辕,过了一刻,江淮忽然就看到远处宋弈缓缓走了过来,他高兴的挥着手,喊道:“爷,太太在这里等您呢。”

宋弈眉梢一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车前的郑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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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不羁放纵爱抽风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