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墙的时钟指向十二点,俞汉涛面前的小碟子里,花生米已经所剩无几,他依稀有了几分醉意,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俞汉涛的酒喝得虽多,但心里并不糊涂,早在昨天夜里,他就琢磨明白了,这场风波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俞汉涛之所以在区委副记的位置停滞多年,倒不是因为别的,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寡妇睡觉,面没人。
而此次的麻烦之所以能顺利解决,全靠坐在身旁这位年轻人仗义相助,如果能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搭市委记方如镜这条线,那他俞汉涛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焕发第二春。
实际,俞汉涛的要求倒也不高,能在退休前提到副厅的位置,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不像老婆梁桂芝,在省委办公厅工作,顾虑的事情太多,他老俞是区里的干部,省里的形势再复杂,斗争再激烈,也跟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市委主要领导的态度,才是决定他俞汉涛前途的关键。
但要想走通市里的路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也曾尝试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放在以前,那是千难万难,他本来已经放弃了,甚至有了安于现状的想法,但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俞汉涛还是觉得应该争取一下,至于能不能抓住,那就得看他老俞自己的本事了。
尽管刚才梁桂芝并没有从王思宇的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俞汉涛却早已断定,这位小王主任大有来头,起码身后站着市委记方如镜,昨晚的事情,就是明证,何大秘办不到的事情,他王思宇居然做到了,而且只用了十几分钟的功夫,那意味着什么,俞汉涛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尽管王思宇在酒桌很低调,一直对他们夫妻二人敬重有加,主任记不离口,但越是这样,俞汉涛就越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值得一交,于是他最先放下身段,频频向王思宇敬酒。
王思宇本来是不想多喝的,他还惦记着下午陪瑶瑶去逛游乐场,怕万一喝多了,酒后失态,很容易在廖景卿那里落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任他百般推辞,终究架不住俞汉涛的热情相劝,无奈之下,只好耐着性子陪他喝了几杯。
没过多久,一心想陪好王思宇的俞汉涛,没能达成目标,反被王思宇给陪好了,在他的眼里,桌子的盘子碟子到处乱飞,脑袋里嗡嗡作响,一阵阵地眩晕,胃里也是一阵翻腾,俞汉涛怕当场喷出来,在老婆和外甥女的面前丢人,赶忙拿双手扶住桌子,微笑着站起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向洗手间挪去。
王思宇虽然也有七分醉意,倒勉强还能坚持住良好的坐姿,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前,竖着耳朵倾听梁桂芝和唐婉茹之间的对话,眼角的余光不时地在唐婉茹的胸前飘来飘去,左手在自己的膝盖用力地挤压揉.搓着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
梁桂芝此刻的心情极好,正微笑着拿筷子夹了些油亮滑腻的茼蒿,放到唐婉茹面前的碟子里,撂下筷子后,轻轻扶了扶眼镜,低声道:“婉茹,你前天打电话过来说又要出国,几时走?”
唐婉茹吃了几口菜,也放下筷子,拿纸巾在嘴边轻轻擦了擦,悄声回道:“过几天就走,陪史密斯夫妇回美国,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梁桂芝端起酒杯喝一口,皱眉道:“婉茹啊,你现在的编制还在青州师范,出国进修才是正经,不要光想着赚钱。”
唐婉茹苦笑着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姨,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撮合完这笔生意后,我就能有六位数进账,补贴家用已经足够了,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在美国安心读博了,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不过呢,大元的爸爸退下来后,青州师范那边的领导对我态度很差,青州已经不适合我发展了,我想早点调到省城来,也方便照顾公公婆婆。”
梁桂芝放下筷子,默然半晌,点点头,感慨道:“在哪里都一样,人走茶凉啊,你想进机关还是企业?”
唐婉茹笑了笑,道:“以前公公倒是劝我从政来着,他说我这性子适合去纪检部门,查些贪官污吏,当时我倒没在意,但公公退下来后,心情一直不好,我想给他个惊喜,小姨,听说这段时间省里多出不少挂职名额,我想挂到省直机关,最好是纪检委。”
梁桂芝听后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俞汉涛这次出了麻烦,一方面是运气不好,被卷到东湖的案子里去了,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夫妻在纪委没有关系,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处处被动,当然了,大凡当官的,都希望在组织部里有熟人,以利于长期进步,只有在出事后,才会想起,纪检委同样重要。
这次的事情倒给她敲了个警钟,她想得远比俞汉涛要多,总觉得事出蹊跷,以老俞现在的个性,倒不见得会得罪人,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觉得他挡路了,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老俞搞下去。
这样一想,要是真能把自己的外甥女运作到纪检委,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这挂的名额竞争非常激烈,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沉吟半晌后,梁桂芝还是点点头,微笑道:“试试看,你的性子也确实适合在纪委工作。”
俞汉涛在洗手间里吐了一会,又洗了把脸后,状态就恢复一些,推门出来后,见梁桂芝只顾着陪唐婉茹说话,把王思宇独自晾在一边,心里就有些不快,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酒柜前,又取了瓶五粮液,打开瓶盖后走到桌边坐下,握着酒瓶道:“来,小王,把酒满,别管她们,咱们接着喝。”
王思宇是真不想再喝了,忙捂住杯口,微笑着推辞道:“俞记,不成了,我的头已经有些晕了,再喝下去恐怕要当场出洋相。”
这时梁桂芝就笑眯眯地解围道:“老俞啊,别为难小王主任,喝好就成,小王啊,多吃点菜,喝点汤。”
说罢,她又拿起汤勺,往王思宇面前的碗里添了些靓汤。
俞汉涛是刻意想和王思宇结交,这喝酒是加深感情的不二法门,机会难得,他是不肯错过的,趁着现在脑子清亮,就想再和王思宇喝两杯,于是不顾梁桂芝的劝阻,握着酒瓶笑呵呵地道:“小王主任,你们年轻人体力壮,哪里有酒量这么小的,总之,今天要是不喝好,我老俞是坚决不会放你走的。”
王思宇正拿着杯子躲闪时,一个不小心,竟失手将桌的筷子碰落在地,他赶忙放下杯子,弯腰去捡,俞汉涛趁着这个机会,就把王思宇的酒杯满了。
王思宇拾起筷子时,不知怎么就想起西门庆丢筷子调戏潘金莲那段故事来了,忍不住也向唐婉茹那边偷瞄了一眼,却见唐婉茹的一只手按着皮裙下摆,双腿并拢着缩到椅子后面,显然早有防备,王思宇拿着筷子比划了一下,测量结果显示,要想摸到唐婉茹的脚踝,不钻到桌子底下那是决计不成的。
他只好悻悻地坐直身子,和俞汉涛又碰了一杯,感觉这酒已经到位了,再喝下去就不好收场了,王思宇正打算起身告辞时,却见唐婉茹笑吟吟地站起来,手里端着那杯一直未动的白酒道:“小王主任,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刚才光顾着说话,忘记给您敬酒了,这杯酒算是小女子的赔罪酒,您可一定要喝啊。”
王思宇见她说话间,眸子里媚态横生,竟有种说不出的暧昧,那其中挑逗的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令人怦然心动,忙眉开眼笑地站起来道:“好说,好说,唐小姐敬的酒那是一定要喝的。”
两人碰了杯子,均是一饮而尽,酒杯刚刚放下,却见唐婉茹又拿过酒瓶,将两只杯子倒满,举着酒杯道:“这第二杯酒,是感谢小王主任热心相助,帮了我姨夫一个大忙,我唐婉茹理应再敬您一杯,小女子先干为敬。”
说罢,没等王思宇说话,她一仰脖,又把杯中白酒清掉,将空杯转了个方向,笑吟吟地望着王思宇道:“小王主任,我可干到底了,该你了。”
俞汉涛在旁边看得有趣,不禁拍手大笑,嘴里喷着酒气,大声嚷嚷道:“我这外甥女还真不简单,会后发制人,小王主任啊,这酒你得干了,可别丢了咱们男子汉的脸。”
梁桂芝刚才还是笑吟吟地,但在唐婉茹敬第二杯酒的时候,梁桂芝脸的笑容就在瞬间凝固了,她知道唐婉茹是在借机发难,想在酒桌整治王思宇。
她刚才本想拿手去阻止,却被唐婉茹轻轻巧巧地推开,梁桂芝无奈地摇摇头,暗想要想以后彻底平安无事,也只能让婉茹在酒桌出口怨气,说不定喝完这顿酒,婉茹的气也就彻底消了,想到这,她转头望向王思宇,微笑道:“小王主任,那你就再喝一杯,要是真喝醉了,就在这眯一觉,晚再回去。”
说完后,梁桂芝还是觉得不太妥当,索性把自己面前的红酒一干而尽,抢过唐婉茹手中的酒瓶,将自己的杯子也满,站起身来,冲着王思宇微笑道:“小王主任,这杯酒我要作陪。”
王思宇此时头晕目眩,清楚自己已经到量了,他心里也很明白,唐婉茹这是蓄意报复,但王思宇喝酒一向是不含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汉子他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唐婉茹的挑衅,双手用力握了一会拳后,王思宇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端起手中的杯子,微笑道:“主任,那我就陪您喝下这杯酒。”
两人碰了杯子,将杯中酒清掉后,王思宇把酒杯轻轻放在桌面,冲梁桂芝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身就往门口走,梁桂芝见他脚下拌蒜,赶忙给俞汉涛使了个眼色,俞汉涛这时才反应过来,忙从后面追过去,扶着他到沙发坐了一会,随后搀着他走进一间卧室。
王思宇闭着双眼躺在床,脸虽然带着微笑,却咬紧牙关,一动都不敢动,胃里面已经翻江倒海,片刻不得消停。
客厅里,梁桂芝瞪了唐婉茹一眼,伸手向她后背扭去,唐婉茹嘴里发出‘哎呦’一声,低声笑着闪开,梁桂芝叹了口气,就开始动手清理餐具,两人收拾妥帖后,俞汉涛已经从房间里走出,坐在沙发抽了一根烟,冲厨房方向瞥了一眼,皱皱眉头,便摇头返回主卧。
梁桂芝站在厨房里,拉着唐婉茹的手,低低地教训了她好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道:“婉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再也不许找小王主任的麻烦。”
唐婉微笑着点头道:“小姨,你放心,我一切都听你的。”
接着她抬手揉了揉前额,叹气道:“小姨,不成了,刚才的酒喝得太急,我要歇了。”
梁桂芝低低地啐了一口,悄声道:“你这丫头向来不听话,活该受罪!”
唐婉茹做出不胜其烦的样子,撒娇般地在后面推着梁桂芝,将她赶回卧室,随后斜躺在沙发,拨了一个桔子,一瓣瓣地送进嘴里,脸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傲之色,她皱着眉头瞥向衣架的大红风衣,眸光飘忽不定,像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
没过多久,只听卧室房门‘吱呀’一声响,王思宇闭着眼睛摸着墙面,迈着太空步,慢吞吞地走过来,行到拐角处,双手在虚空中摸了半天,脸一片茫然,足足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侧面的墙壁,微笑着迈步向前,缓缓地摸进卫生间。
几分钟后,卫生间里传来‘哗啦’一声响,王思宇依旧是闭着眼睛,从里面推门出来,扶着墙壁,缓缓地沿原路返回。
唐婉茹见他那副模样,忽地觉得非常滑稽,忍不住‘咯咯’地轻笑几声,笑完后,又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一瓣桔子丢进垃圾桶里,目光再次投向衣架,脸阴晴不定。
十几分钟后,见没人出来,唐婉茹悄悄地从沙发站起,走到衣架前,伸手从大红风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来,打开烟盒,里面竟然只有一颗烟,她神情凝重地摸出这颗烟,在手里把玩半晌,似是下定决心,咬了咬牙,便从风衣另一侧的口袋里翻出打火机,低头脱了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王思宇所在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打开房门,猫腰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