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月色从空中洒落,被树影分割成一片一片,将两人包拢在了中间。

深灰的身影在月下持剑,剑光霍霍,矫若游龙。那柄长剑雪亮耀目,黑夜中恍若夺了月华般耀地昏暗凄冷的院落里犹如白画。

“你可看清了?”萧阑放下剑来递给了在一旁静看的少年。

“是。”少年接过了萧阑手中的长剑,倒是神情专注地细看起来。

“你若喜欢我便送你。”萧阑看着楚凌的神情也知道楚凌是喜欢这把剑,虽然这把白邪剑是楚涯一直不离身的剑。但若是楚凌喜欢,萧阑自是愿意送给他的。

只要楚凌不要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用这把剑去干什么坏事就行。

“不用。”楚凌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着眼前相貌平平的男子,却觉得这把剑只有此人使起来才好看。

楚凌持着锋锐无匹的长剑便在院子里回忆着萧阑的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地使出了青城剑法。萧阑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心里不觉有些震惊,他有着楚涯的记忆自然知道楚涯学这青城剑法用了多少时日。即使当时众人都称楚涯天赋异禀,但也远及不上眼前的楚凌。

而且,这过目不忘的能力更是让萧阑心惊。

不愧是楚旬天的亲儿子,就连这武学奇才的基因也完美无缺地遗传下来了。

萧阑心里不禁有些嘀咕着,他现在本来就是武功大伤,内海受创的身体。该不会再过几个月,楚凌便能够青出于蓝地打败自己了吧,这也未免太丢脸了。

“师兄。”

当萧阑回过神来,便看到楚凌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看那微冷的神情似是在不满自己的走神,这让萧阑都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这师兄二字也是萧阑让叫的,直呼萧阑似是有些不妥,让楚凌叫自己师傅也有些奇怪。反正他自称是楚旬天的徒弟,也比萧阑年长,叫一声师兄也不错。

已经相处了快近三个月下来,萧阑自己也能感觉到楚凌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有好转。其实说实在的,萧阑觉得此时楚凌的性格有些像何墨,不是高中时的而是初中里的何墨。

楚凌的话很少,自从萧阑来见他以来都没有见到他笑过。就像是一棵终日笼罩在阴影下,得不到日晒的树。他不愿搭理人,也不愿展现自己的情绪,但是萧阑知道楚凌心里肯定会想着。

萧阑至今都记得,当他有一晚因为门内的晚宴缺席没有到楚凌这儿来的时候。第二天就没人来帮他开锁了,甚至于当萧阑把锁又一次弄断了推门而入时,只看到楚凌蹲墙角玩着木雕。

楚凌的脸上还看得出些倦怠,眼下有些青黑,便知道肯定是前一晚等了一宿没睡。

他就是坐在草堆上,不吭声,不抬眼,也不搭理自己。

萧阑便知道,这家伙闹脾气了。

以前萧阑的回忆里,初中里的何墨也会这么和萧闹别扭。偏生却又什么都不说,硬要你自己去想,之前的萧阑是一股脑的死皮赖脸地硬缠着何墨。而如今的萧阑,觉得以前那初中生的招数让自己用来实在不符合身份,便只能好生道歉说自己以后不会不说一声就突然缺席了。

至此楚凌才冷哼一声,转过头瞄了萧阑一眼。

萧阑表示,他果然还是喜欢小亚尔曼的性情,稚气坦率,笑容灿烂,也从不闹别扭。

即使那是装的。

“今日是我生辰。”

从空旷的院落里悠悠地传来了一声,似是随口一说,却不由得让萧阑的身体震了震。

“你,你怎么不早说?”萧阑惊诧地抬眼看着走近自己的楚凌。

楚凌默不吭声,就是定定地看着萧阑。

“那要不,还是这把剑送你?”萧阑有些捉摸不清楚凌的想法,他指了指楚凌手中的剑。

“我不要。”楚凌摇头,伸手将白邪剑还给了萧阑。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萧阑继续问着。

楚凌也不说话,就这么注视着萧阑。

“……”萧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困境,总是被迫和楚凌玩一种我不告诉你就让你猜的游戏。

“楚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挺烦人的。”萧阑的脑海里将青城门库里的奇珍异宝想了个遍,事出突然,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到底楚凌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物。他微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就这么对楚凌说了出来。

楚凌的眉眼如墨,也不反驳,直接走过了萧阑向柴房里走去。

萧阑一把伸手抓住了萧阑的手臂,就这么放楚凌进了柴房,还不知道这家伙的个性又要自顾自与他闹多少天的冷脾气,“我知道了,我带你去镇上可好。”

“镇上?”被萧阑抓住的楚凌眼里恍若淌过一丝微弱的笑意,转过头来看向萧阑的时候,又是一副冷淡至极的模样。他顿了顿似乎想了下,然后点头,“好。”

听到楚凌说一句好字,萧阑都想跪谢小祖宗了。

萧阑轻功甚好,带上一个楚凌要离开青城门去镇上也并非难事。再加上萧阑身为青城门门主,对这片地方实在是太过熟悉,一些偏僻的小径也是熟门熟路,但即使如此到了镇上也已经是过了一个时辰,倒也算是深夜了。

今晚镇上有花灯会。

萧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提起到镇上来,但其实他最初也不知道,反而还是苏阙在自己面前提起。萧阑看得出苏阙喜欢自己,尽管萧阑不想承认,但是曾经的楚涯对苏阙还真的有那么点意思。

苏阙今早些时候说道花灯会是想让萧阑与他去镇上,萧阑自然是推辞了。只说那镇上不过是多了些灯而已,又有什么好看的。但没想到,现在他就带着楚凌到了这地方。

说起来现在时辰也晚了,但是镇上的人却不少,摊子也多,更是到处张灯结彩地在卖彩灯。

“你想买什么就说。”萧阑身上习惯性地兜着银两,此时真道是个好习惯。

楚凌转过头来看着萧阑,然后点了点头。

自从楚旬天云游后,楚凌便再没了机会从青城门里出来。这大概也有好几年了,才算是楚凌第一次到镇上来,楚凌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的街道不禁有些晃了神,似是有些茫然。

萧阑看着楚凌的神情心下不禁一软。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而且还一直被孤立在狭小冷清的院落里。

“等你以后轻功练好了,自然可以想来便来。”萧阑抚了抚身旁少年的头发。

而且等你成了青城门门主,就算浩浩荡荡坐个十七八顶轿子来玩都没事。

萧阑和楚凌便在这街道上随意地走着,而后一直慢步到了河岸边。

潺潺的河水上漂浮着彩色的花灯,星伴月下,千百万的花灯卷着星子宛若碎钻,铺呈出一道弯向天穹的河川,万千流光争相落于此间。

萧阑买了一盏莲花灯,然后将毛笔递给楚凌,“你若是有什么愿望就写上面。”

楚凌看着那花灯,又看了看手上的毛笔,一时却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愿望。

“你可以写,我要青城门门主之位啊。”萧阑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凑到楚凌耳边轻声说着。

楚凌感觉到耳边温热的呼吸不禁身体一僵,耳尖有些泛红。

“你帮我写。”楚凌又把毛笔给了萧阑,顿了顿又说,“换一个。”

“换什么啊?”萧阑拿着毛笔也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要在这上面写什么。

“就算是生辰祝词的话,我也只知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而已。”这般已经陈词滥调的祝词写出来真是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好。”楚凌顿了顿,然后点头。

这回倒是轮到萧阑发愣了,这小小年纪的,就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岁岁今日,年年今朝。”楚凌沉声一字一字地说着。

萧阑手中的笔抖了下,看着楚凌认真的神情不禁有些心慌,随即便笑道是自己多想了。

“好,你生辰,你最大。”萧阑不敢再多想,就将这八字写在了莲花灯的花瓣上。

“放灯的活你总得自己去吧。”萧阑将花灯给了楚凌。

萧阑注视着楚凌捧着花灯等走到河畔边的青石台阶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凌的眉目似乎被夜色柔和,嘴角缓缓勾起竟是看着那花灯笑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楚凌回来对萧阑说。

“你不想再多玩一会儿了?”萧阑倒是有些诧异。

楚凌摇头。

“那就走吧。”萧阑自然不会再强求着说再玩一会儿的话。

楚凌跟在萧阑身侧在街道上向回去的方向慢走着,他回忆起了那片凄清孤寂的柴房。恍若看到了满城花灯熄灭,墨一般的夜色从城的这头,一直蜿蜒到了无人通晓的地方。

他不由得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河岸。

水光卷星光,盏盏花灯在河边悠悠飘向远处。

楚凌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句话来——万千灯火,独依阑珊。

萧阑。

楚凌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了身侧的人。

夜空里被灯光燃起的暖色的亮光,在男人的眼瞳深处恍若炸开两团璀璨的火光。

柔和的,温暖的,却又似乎很熟悉的。

楚凌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他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靠近,然后伸手握住了萧阑的手。

萧阑的步伐一顿,然后看着楚凌握住自己的手,似是有几分诧异。

“师兄,我很高兴。”

楚凌是这么说的,如此坦率的话让萧阑都不禁吓了一跳。

“你,你高兴就好。”萧阑下意识地说着,却仍然似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楚凌转过头去没再言语,他的脸上依旧神情微冷,这让萧阑不由得从刚才的受宠若惊到现在都差点以为刚才自己听到的是幻觉了。

星碎水光,花灯流转。河水潺潺,隐约间听到了乌篷船上摇橹之人的民谣轻歌。

习习晚风,夜色清冷。青石地面,相伴而行的人影在白茫茫的月光下越拖越长。

相握的手,掩在簌簌飘动的宽袖之下。

微末之温,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