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被那双燃着火星的黑眸所禁锢,无数碎裂的火星和尘暴从身后袭来,萧阑觉得自己根本承受不住。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震动,似乎快要炸裂开一样。

亚尔曼静静地抬眼直视进萧阑的双眼,毫无躲闪。

明明被拆穿的人是亚尔曼,反而却让萧阑无处可逃。

黑发黑眸,此时这预言里要堕世界之巅的双黑之子就在自己的眼前。

萧阑一直觉得自己到这来之后委屈得很,只不过是好心救了个孩子,却一直被反派压迫着。

但此时萧阑才知道,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因为萧阑一直尽心庇护的人,便是一个彻头彻尾,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萧阑的手颤抖着,然后猛地扯开了自己身上披风。披风在空中被用力地划出一道墨绿的弧度,然后在风中随着簌簌的响声落在了亚尔曼的身上,完全遮掩住了男孩的身体。

当萧阑下意识将披风盖在亚尔曼的身上掩盖住他的发色和瞳色后,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做这些。携祸乱而生的双黑之子,瘟疫、雪崩、兽潮,现在的火山也不过是杰作之一。

就算这里所有人都会死,亚尔曼也不会死。

“你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萧阑轻轻地问了出来,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话刚开口就似乎被喧嚣轰隆声给压得无声无息。

他的手缓缓从亚尔曼的身上离开,然而随即一双灼热而又滚烫的手用力地抓紧了萧阑的双手。萧阑一怔,仿佛那触感的痕迹成为了血液流向,只感觉那像是要被烫伤的热度直达心脏,只看到那一双隐秘在帽檐下的黑眸缓缓睁开,让萧阑不禁窒息。

其实萧阑此时心中并没有慌乱,没有恐惧,也没有多少惊讶。

反而是有一种,原来是这样的想法。

亚尔曼不像何墨,因为他总是笑得很灿烂单纯,因为他老是赖着自己有说不完的话,因为他漂亮的红眸里从来都没有一丝阴霾。就是因为完全都不像,所以让萧阑觉得有些不对。而现在萧阑看着亚尔曼的脸,萧阑反而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甚至萧阑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

洛克说的没错,身为一个什么魔法都不会的人,却轻而易举地使出了中级的火系魔法。这的确足够惹人怀疑,萧阑他从未认为过是自己的天赋,他知道,那个时候亚尔曼牵着自己的手,有什么炙热的强大之力从自己的手心传来。

在空间传送之后,他即使受了光系初级魔法受的伤,但也不至于睡了十天之久。当萧阑醒来之后他便意识到了,自己身体里魔法元素的变化,那些自己从不知晓的魔法吟唱咒语却在脑海中清晰无比。还有便是亨利,从一个人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很多,特别是亨利看着亚尔曼的眼神,憧憬炙热而又无比虔诚。

萧阑不想知道亚尔曼是不是就是预言之人,他怕自己在这个毁灭世界的大课题里越陷越深。

他已经走到了那条名为真实的线,但是却不敢跨越,只敢缓缓向后退。

然而此时,真相就这么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萧阑此时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预期打算,是要杀了一个实力足够毁灭世界的人?等等,这个战斗力真的相当吗?

亚尔曼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阑似是在神游的表情,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男孩微低着头闷声笑着,双手紧紧抓着萧阑的手,像是很开心似的。

萧阑看着突然笑起来的亚尔曼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了。你随意搞个吓死人的火山爆发出来,还被我戳穿了真实身份,现在你居然还敢笑出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亚尔曼的表情突然转变,眉头紧蹙,似乎疼痛至极一般地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萧阑此时才是被真正吓到了,看到亚尔曼的手缓缓从自己的手上滑落,然后痛苦地倒在地上的这一刻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刚才知道亚尔曼是双黑之子,他呆愣着伸手要去拉起亚尔曼。

这什么情况,说好的世界终极大反派呢?

你跟我透露一下啊,你现在倒下到底算是计谋,还是意外?

倾盆大雨的岩石和火山灰无休止地泄落,一切都笼罩进黑暗之中,只剩下了由通明的火焰折射的拥向死亡的地狱之火。周围的人全部都跪在地上,将头压在地面上,似乎不见到那即将袭来的熔岩就可以不畏惧,但他们的眼中盛满了绝望,已不再祈求希望的存在。

越发火热的热浪袭来,耳边嗡嗡作响,崩塌和熔岩轰隆袭来的声音越发响亮。

萧阑焦灼地看着全身疼痛不堪的亚尔曼,他甚至能够听到男孩骨骼在身体里嘎吱作响的声音。男孩的声音压抑,在极力忍耐着已经无法忍受的疼痛一般。

萧阑转过头,只看到无际的烈火和尘暴,一切都即将被完全湮没,然后永远沉寂在灰烬之中。

“大人,您做什么!”一直在一旁即使也同样看到了亚尔曼的黑发黑眸也只是震惊不做声的奥奇,在此时看着突然站起来的萧阑焦灼地问着。

只见到那人缓缓站了起来抬起手来,他的口中轻轻吟唱着魔法咒语,一座巨大的土盾瞬间拔地而起,那轰隆的声响在耳边更甚。土盾直冲向天空,恍若地动山摇般的地面的震动让原本跪伏的所有人也不由得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下一秒汹涌的烈火和尘暴就凶猛地直冲过来,然而众人只看到那土盾将火焰和尘暴隔绝在外。所有的烈火熔浆还有尘暴碎石全部都从巨大的土盾两侧擦过。

所有人都抬眼震惊地看着这个使用了土系高级魔法的人。

银蓝色的头发在空中肆意的风中凌乱的飘散着,他站在人群中心,为所有人构起了安全的空间。

周围的人不由得跪着以萧阑为中心迅速地靠近着。

时间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漫长。

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时间漫长,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等待救赎的时间却更长。

土盾缓缓出现了裂痕,有火蛇从土盾的间隙里挣扎着想要涌出。人群出又出现了绝望的抽泣声,似乎已然看到了土堆在倒塌,烈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一幕。

这就像是一场无止尽不断吞噬着世界的崩塌,四周的一切在震动,似乎快要炸裂开来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充满裂缝的巨大的土盾骤然炸裂开来,伴随着破碎变为泥土粉末的土盾,持续不断的熔岩和烈火喷涌着袭来。

血红色的魔法阵在萧阑的脚下猛地浮现,那金红的火焰从魔法阵里涌出,像是完全将萧阑整个人都包裹住涌进了通红的烈火之中,那双蓝眸在火焰中似乎也投射出了金红的火色。

[浴火重生]

火系终极魔法在萧阑的手中使出,那一刻烈火瞬间在魔法阵里涌出蔓延开来,冲天的火焰在人群周围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圈。当熔岩和火焰袭来之刻,那火焰似乎完全融进了金红的魔法火焰里面,然后化为了保护圈之上的火焰,那金红的火焰更加直耸入天,似乎要硬生生地将那黑色阴霾的天空给打出一个光明的洞来。

[地狱火焰]

紧接而来的是火系的禁咒,汹涌而至的如同瀑布的火焰在此刻猛地如同火龙一般腾空而起,然后突然间猛冲下来与接下来火势减弱的火山熔浆烈火相冲撞。那金红色的火焰和红黑色的烈火恍若两堵巨墙一般,完全撕扯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压制,融合,争夺,碎裂。

在此刻一切似乎都已经被毁灭,像是完全堕落进了地狱之火之中。

然而生的希望却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双眼凝视着那熊熊火焰,直至那金红色的汹涌如同海洋般的火焰竟然愈发凶猛地,完全压制过了火山的熔岩。然而如同巨浪一般席卷着,向着反方向冲去,地面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焦土,而轰隆的巨响声却是在向远方灭去,然后那火焰全部都融进了大海之中。

一切又回归到了寂静,只剩下漫天的灰霾和毒气。

萧阑低垂着眼,有光从手掌心浮出,光系魔法阵从半空中缓缓升上天空,一点一点扩大,直至完全遮盖住了地面上唯一一片未被火山爆发侵蚀的土地。

光芒凝聚天空,在此刻,黑暗和阴霾顿时恍若碎裂开来,光明散落。漫天的金色光点落下,美轮美奂,人们想要伸出手接住,却发现他们缓缓消失,只留下温热的感觉。

这是神的奇迹。

萧阑的周深萦绕着无数金色光点,在光芒的最中心闪耀着,宛如神明降世。

这是神明的力量。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仰视,只敢恭敬而又无比虔诚地跪伏在他的脚下。

神殿之门也缓缓打开,里面的神职人员惶恐而又虔诚地全部跪成了两列。

萧阑从地上将依旧蜷缩着的亚尔曼缓缓抱了起来,他缓缓走过跪地的众人,视线沉稳地看着神殿大门,奥奇随机沉默地跟在萧阑身后。在走到神殿的门口时,萧阑的步伐顿了顿,然后走了进去。

“神使,请问您怀中此人……”跪在地上的司祭抬头只敢称呼为神使,他见识到了此人轻松地同时使用了土、火、光系的终极,甚至是禁咒魔法,这已经近乎于是神之力了。但是他看着萧阑怀中抱着的全身被披风完全裹住的人,身为神殿的司祭下意识多问一句。

萧阑神色微冷瞥眼低头俯视那人,司祭立刻默不作声,然后恭敬地低下头直贴地面不敢再多言。

“给我安排一个房间,立刻。”萧阑冷声说着。

随机萧阑便被司祭立刻引入了一个偌大而又奢华的房间,这本是为迎接主教到来准备的。

“属下在门口守着。”奥奇也未曾多言,低垂着眼便退出了房间。

被放在床上的男孩依旧痛苦地蜷缩着,萧阑更加能够听到男孩体内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那声音蔓延全身像是体内在爆炸一般。骨头如同尖刺一般似乎要穿透男孩的身体,但是也因此,男孩的身体在肉眼可见下开始生长。

那稚气的脸孔因为轮廓线条改变而成熟起来,黑色的凌乱的短发在此刻也疯狂地生长。手脚拉长,躯体抽高,瘦弱娇小的男孩的躯体一点一点,展现出了成年男人躯体的坚韧的美感。他身体上原本遗留下来的淡色的伤痕和烙印通通都不见了,只留下了遍布全身的黑色图纹,那繁复的花纹如同魔咒一般蔓延在男人的全身。

萧阑感觉到身体被施加了强大而不可动摇的力量,他的视线突然颠倒,当他定神时只看到那一双凌厉而又阴森的黑眸,眼底浓厚的黑暗似乎快要溢出来。

他被男人拖到了床上,而男人完全压制住自己的双手,正在自己的正上方安静地看着自己。他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萧阑的脸颊旁边,让萧阑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紧张,慌乱,而又有些迷茫。

他不敢开口,甚至都已经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亚尔曼。

是啊,这个人到底是谁?

明明是被视为肮脏污秽的罪族,却拥有让世人恭敬臣服的神明之力。

甚至还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那么强大的魔法之力,轻松地让自己使用出来。

当男人缓缓低头的时候,萧阑觉得自己都在屏息,他只感觉到了颈脖处传来一阵呼吸的温热。但是却有一种麻木而又危险的感觉似乎在疯狂地刺激自己的神经,那像是一种遇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野兽一般的错觉,似乎下一秒就会撕咬自己的喉咙将鲜血吮吸殆尽。

“好脆弱……”

亚尔曼轻声说着,那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稚嫩,沉稳而又低沉地在萧阑的耳边回响。

如此贴近的皮肤,脉搏,血液,亚尔曼甚至只要用指尖在这个人的颈脖上轻轻一划,这个人的生命就会随着鲜血一同陨落。那些无时不刻在扰乱自己思绪的呼吸,嗓音,目光,举止,还有心跳都会归为平息。

明明是如此的脆弱。

但是——

当那人持剑想要杀死自己时,是这个人毫不犹豫挡住了攻击,即使双手染上鲜血也要保护他。他的双眼黯淡,神色冰冷,但是抱住他的时候却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当那烈火袭来,是这个人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仿佛支离破碎也仍旧选择奋不顾身。即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依旧护住了他。他抱住他,几个世纪以来终于又一次步入了神殿之中。

他这一生已经经历了无尽的岁月,他所有入骨的执念在漫长的时间下只不过化为了无法摆脱的宿命。他没有对什么执着不倦,只剩下这个紧紧拥抱住自己的男子。

是的。

目光注视着我不够,牵住我的手还不够,双手紧紧拥抱住我也不够。

我要的是这个人完全属于我。

但是这个人的目光总是看向远处,他似乎永远都在走动着,不会为谁停留。所有的力量,财富,权利在这个人的眼里就恍若只是漂亮的摆设一般,即使任何事情也无法真正透入这个人的视线里。那双蓝眸之中总是映入他所看不透的未来,美丽而又自由,却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那样离开视线。

我该怎样,才能完全抓住他呢?

“你想要什么?”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他背对着光芒,脸藏在阴影中趁着黑色花纹显得妖异无比。

萧阑愣住了。

——我想要回去。

然而此时萧阑也知道,自己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亚尔曼的这句话恍若像是在说,不管萧阑说想要什么,亚尔曼都会给他。

只是萧阑不知道,这换取的代价又是什么。亦或者,萧阑只是下意识地不知道而已。

“如果我说,我不要这个世界毁灭呢?”萧阑轻声地,试探着问了出来。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男人沉声笑了出来,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萧阑的脸颊。

萧阑皱了皱眉,他无法回答。他并不喜欢,那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想着这里并不是他归属的地方。

“既然不喜欢的话。”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然后低头,额头贴着萧阑的额头。那双漆黑的瞳仁完全直视着萧阑,恍若将萧阑整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囊括进了他的世界里一般。

“那我为你,创造一个世界可好?”